到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天真可笑。
明明風大娘已經告訴我，這群人是什麼嘴臉，為什麼我會以為，自己能阻擋住他們？
為什麼我會覺得，哪怕是與虎謀皮，我也能全身而退？是什麼給了我這樣的自信？
我太狂妄，太狹隘，太愚蠢了。
這一刻，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但理智告訴我，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腦子非常轉動，幾乎要冒煙了。
我壓住驚慌，儘量穩住心神道：「你說自己知道我的身份，但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半個月前，我曾惹上了一場官司，被人告上了京司衙門。」
「那位原告，是今年新科狀元的妾室，一開始非常自信，覺得自己能騎在我頭上，施縣令也站在她那邊了。」
郭力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在心裡默默向那位袁大人道了個歉，嘴卻沒停著，繼續道：「後來，某位大人物出現，對我百般維護，立刻就將形勢扭轉了。」
我進入商海後，學會了很多東西，但心底深處，一直還是堅持讀書人的操守。
說風骨也罷，說迂腐也罷，我並不願意依附權貴，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與其同時，我並不是食古不化之人。
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在能夠借勢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法。
郭力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了口，語氣中透著輕蔑：「你那位靠山是什麼來頭？難道比鎮南王府還厲害嗎？」
我瞪大眼睛，滿臉不解。
郭力見狀，反而笑了起來。
大約覺得自己能拿捏住我，大約覺得我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他很爽快的道：「實話告訴你吧，有人專門到我這裡打了招呼，讓我好好招呼你，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僅利慾薰心、逼死人命，還是個人盡可夫的破爛玩意兒。」
「進了我這裡，你只有兩條路，一是死，二是生不如死。」
好狠毒的心思！
照他這話的意思，背後這人，來自鎮南王府無疑了。
怎麼會有這樣惡毒的人？我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他要這樣對付我？
我剛想到這裡，很快意識到，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眼下，活命、保全自己最重要。
郭力嘿嘿冷笑：「你嘴裡的那位大人物，是不是你瞎編的，我並不清楚。但只要你被毀了，哪怕你是個天仙，也不會有人搭理。」
「看在你有錢的份上，爺我願意網開一面，獨自享用你的身體和你的錢。」
「這是你最好的出路，勸你不要不識好歹。」
我沒說話，微微側過身子，去摸系在身上的碎瓷片。
越是在危急的時刻，思路便越清晰。
風大娘將它送給我的時候，我覺得壓根用不上，卻又不願拒絕她的好意。
沒想到，這個竟成了我唯一的路。
她指點我，要麼假裝自盡，要麼劃傷自己的臉。
其實，若是實力強一些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第三條選擇。
那就是，牢牢握住這個跟匕首差不多鋒利的碎瓷片，挾持郭力。
但我身體太虛弱了，力氣太弱小了，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實力。
我跟郭力斗，無疑是蚍蜉撼大樹。
何況，就算運氣爆棚，我真將人挾持了，又能怎麼樣呢？
這裡是大理寺，是人家的地盤，精強力壯的獄卒、衙役不知道有多少。
郭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沒有什麼震懾力。
不可能因為我挾持了他，大理寺直接給我備東西，放我離開，這樣的可能性為零。
別說我沒有這樣的實力，便是有，我也是插翅難飛的，還會因為攻擊官差，罪加一等。
到那時，真的會被判刑進監獄。
我握緊碎瓷片，悄無聲息往後退了一步，選擇了第四條路。
在郭力自信、貪婪、惡毒、志在必得的注視下，我毫不猶豫抬起手，毫不猶豫劃傷了自己的右臉頰。
我沒有下死手，傷口看上去很可怕，皮肉都翻了出來，但實際上並不深。
鮮血汩汩流了出來。
比想像的要疼得多。
饒是我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我知道，自己沒有時間軟弱。
我又抬手，將碎瓷片緊緊抵在自己的脖頸處。
見我滿臉血，郭力完全懵了，腿忍不住軟了軟。
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對自己都能下狠手，這個女人真狠，心真硬。
我強忍了淚意道：「我不管你受誰指使，但我早就發了誓，寧死也不受你們這些畜生侮辱。」
「我的臉讓人覬覦，我直接毀了就是。」
「還有，之前我說的銀子，依舊有效。」
「你要是肯放過我，等我出去了，立馬雙手奉上
「你要是不願意，沒關係，我直接死在這裡就是了，剩下的四百兩銀子，你想都不要想。」
我冷笑，眸中閃過冷厲之色：「不過，倘若你不給我活路，在臨死之前，我必定要用手裡的工具，跟你斗一斗。」
郭力嗤笑：「就憑你？」
我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連死都不怕，自然什麼都能豁出去，哪怕殺不了你，也得從你身上咬下幾塊肉。」
「是選擇錢，還是選擇玉石俱焚，你可要想清楚。」
這番話，自然不是我的心裡話。
貞潔什麼的，不值得我以命相搏。
倘若有機會，我還是想活下去的。
郭力額頭青筋亂跳，目中騰起兩團火焰。
他冷冷開口道：「你這副模樣兒，我是瞧不上了，但你也別覺得自己手段很高明。」
「我手底下有幾個人，手段不凡，胃口又好，什麼都吃得下。」
「我去將他們叫來，讓他們好生伺候你。」
「自殺了又如何？哪怕你死了，也有屍體在嘛。」
「你就算再狠又如何？總不能將自己的屍體毀了，但他們可以。
「哈哈，他們一出手，保管讓你親娘都認不出來，只會吐三天三夜。」
我臉色大變，汗水不由自主浸透裡衣。
真變態，真殘忍，真惡毒呀。
他欣賞著我的表情，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這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我心中恨意滔天，緊緊盯著他，拼命將他的相貌、神態刻入腦海。
自從來了這裡之後，我整個人仿佛陷入了深淵之中。
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掉到底層的時候，恍然間，又繼續往下沉了。
底層之下，仍有地獄。
但無論如何，我不會死的。
不管他們要怎樣對付我，不管身體會遭受怎樣的摧殘，我都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生命。
監獄裡的那些女子，哪怕生不如死，也要苦苦掙扎，生命力驚人。
我也是一樣的。
我要從監獄、地獄爬出去。
凡是害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在一瞬間，我想了很多，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活下去，堅持活下去。
再倒霉，再不幸，也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還要弄死害自己的人。
貞潔名聲，枷鎖而已，我不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郭力笑得猙獰，突然揚聲道：「來人，將這賤人往死里折騰！」
我的心開始往下墜，墜得深不見底，手也顫抖起來。
郭力喊完後，門立刻被人推開。
有獄卒閃身進來，慌慌張張地道：「頭頭，不好了，大長公主來了。」
我愣住，郭力也變了臉色。
郭力翻著眼，咬牙道：「你說誰來了？」
獄卒道：「是頤蓮大長公主，官家的親姐姐。」
他皺著眉，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懼：「長公主帶了很多人，一來就徑直去了大堂，命人將咱們大理寺的主要官員都請過來，還要咱們將聚歡樓的辛老闆交出去，說是要連夜審辛老闆的案子。」
他瞄了我一眼，見我滿臉血，還拿著東西對準自己的脖子，不由得愣住了。
獄卒驚呼出聲：「這是怎麼回事？」
郭力冷笑道：「是她自己乾的，我沒動手。」
獄卒看他一眼，顯然明白他的德性，卻沒有說什麼，只皺著眉道：「長公主雖然沒怎麼表態，但瞧她的樣子，應該十分維護這位辛老闆，不然，不會為她出頭。」
郭力怒視我，咬牙道：「你的大靠山是大長公主？」
我心裡早就激起了千層浪。
在京城住了多年，頤蓮大長公主的名號，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這一位，是官家嫡親的姐姐。
先帝雖然納了三宮六院，卻子嗣艱難，年近三旬才得了個女兒，簡直視為珍寶一般。
這個女兒，便是頤蓮大長公主了。
頤蓮大長公主的生母賢妃，因為生孩子有功，又趕上先皇后病故，竟被先帝立為繼後，母儀天下。
在那之後，後宮再次沉寂，多年來顆粒無收。
先帝年輕時因為帝位，跟幾個兄弟斗得死去活來，發誓絕不過繼。
又因頤蓮大長公主生性聰慧，行事說話頗有章法，脾氣模樣也與先帝相似，先帝十分喜愛，竟然留在身邊親自教導。
在頤蓮大長公主十二歲時，先帝想效仿周邊的陳國，立她為皇太女。
因大盛朝沒有這樣的先例，群臣免不了跳出來反對。
吵嚷了一段時間後，後宮突然傳來好消息，繼後再次有孕。
在眾人的殷切關注下，繼後順利生下皇長子，一切都很順利，很快就被立為太子。
雖然有了太子，先帝依舊十分寵愛女兒，為女兒選了極出色的駙馬，封地極其富饒。
去世前，先帝還特意留了聖旨，命令官家優待頤蓮大長公主，甚至還將自己的暗衛給了女兒，只為護佑女兒一生平安喜樂。
頤蓮大長公主雖然遠離朝廷之事，卻依舊被官家敬愛盛待，是當朝最尊貴的公主。
這樣的人物，我自然沒什麼機會接觸，更別提打交道了。
但這樣的人物，卻會為了我，在入夜了之後，直接闖進大理寺。
變天了。
腦海里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這裡面，莫非有那位袁大人的手筆？他竟那麼有面子，能請動公主？
我欠的人情，似乎越發大了。
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同時我心裡很清楚，現在不是計算這些的時候。
我看向郭力，沒有說話，顯得高深莫測。
實際上，我心裡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但我不能顯露出來，反而要淡定從容，表現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郭力果然被驚到了，沉思了片刻，惡狠狠的道：「咱們做了她，說她畏罪自盡了。」
這話一出，我與那衙役都大吃一驚。
我忍不住皺起眉。
來的是救星，也是催命符嗎？
今天的變故也太多了，我要麻了。
但反抗是必須的。
我抬起頭，不動聲色看了一下。
門是被那位衙役撞開的，沒有合上。
最好的辦法，是現在立刻跑出去，為自己求一條生路。
但我身體太虛弱了，只怕跑不了多遠，就會被人追上。
我一面在心裡嘆息，痛恨之前一蹶不振的自己，一面看向那位茫然無措的衙役，冷笑道：「貴人進了門，因我而來，你難道要當惡人的幫凶，出手傷我殺我，跟貴人作對嗎？」
「他有後台，你可沒有。」
現場只有三個人，我必須爭取衙役的支持。
衙役不由自主變了臉色，想到郭力是大理寺卿的遠房親戚，自己則是一位無依無靠的小嘍囉。
見狀，郭力眼底閃過一絲怒氣，很快又忍住了，低聲道：「不弄死她，她將咱們監獄的事情宣揚出去，咱們一個都活不了……」
我連忙打斷道：「別聽他胡說，我只與這位郭牢頭有矛盾，其他人沒接觸過，無仇無怨。牢里的事情，我毫不知情。」
郭力道：「女人的嘴，騙人的鬼，她才是在胡說。」
「今天要是放過她，走脫了風聲，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衙役左看右看，整個人都懵了。
郭力漸漸失去耐心，暴跳如雷道：「算了，你站著別動就行了，爺親自動手！」
他獰笑著，往桌子上不知道什麼地方按了一下，很快手裡就多了一把匕首。
我心沉入谷底，什麼都顧不上了，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跑。
此時不跑，一切都要涼了。
眼看著就要出大門了，突然一個黑影飛來，直接將我撞倒。
我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我的小命，今天要交代在這裡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般，緩慢流淌著。
「我是頤蓮長公主的侍衛長蘇青，辛老闆在哪裡？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找到人？」來人開了口，聲音冰寒充滿肅殺之氣。
落在我耳中，卻仿佛仙樂一般。
「是我，快救我……」我再次使出全身力氣喊出來。
蘇青聽了，連忙奔過來將我扶起，見我滿臉血，不由自主愣住了。
郭力如喪考妣，一面湊過來，一面道：「我與這位辛老闆有幾分誤會，我……」
我不等他說完，厲聲打斷：「他要殺我，別讓他靠近……」
終於等來救星，不能再出一點意外，不能冒一絲一毫風險，不能功虧一簣。
蘇青立刻飛起一腳，直接踢了過去，武力值爆棚。
郭力被踢個正著，往後倒去。
蘇青毫不關注，只向我道：「辛老闆，請隨在下去見長公主，一切事宜，由長公主做主就是。」
我點點頭，毫不猶豫跟著他走了。
雖然是陌生人，但我知道，他們是來拯救我於水火之中的。
我心底有幾分困惑不解，也有幾分心安。
我知道，之前的我，的確已經墜入到谷底了。
但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該觸底反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