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談

  到底是見過大世面,能成大事的人物。

  盛欣郡主忍住氣,擠出一絲笑容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是在怪我打擾你了嗎?其實,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著你孤身一人,又要處理公務,又要照顧孩子,這才過來看看能不能搭把手罷了。」

  袁鑫榮淡淡道:「多謝記掛,在下忙得過來。」

  盛欣郡主吐出一口氣,繼續找話題:「袁大人今天出去做什麼了?

  袁鑫榮道:「沒做什麼,隨意逛一逛罷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繼續聊。

  盛欣郡主殷勤又溫和,袁鑫榮這邊,卻冷淡而疏離,不知不覺場子就冷了下來。

  盛欣郡主不免煩躁起來,起身道:「改日再來拜訪。」

  袁鑫榮沒有挽留,只皺眉頷首。

  等盛欣郡主離開後,他朝劉安招了招手,開口道:「讓人去聚歡樓一趟,買一些吃食帶回來,晚上我就吃這個了。還有,以後小姐的點心,我的晚餐,都從聚歡樓採購吧。」

  「那地方的吃食品種多,味道也好,換著吃,連著吃一個月都不會膩。」

  劉安詫異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大人是想照顧辛夫人的生意嗎?」

  袁鑫榮愣了一下,咳嗽著道:「我是想試一試新口味罷了。」

  劉安暗自翻白眼,這話誰信呢?

  大人年紀輕輕就榮登高位,人人羨慕,但私底下,他的生活是很簡單的,衣食住行從簡,從不貪口腹之慾。

  如今,他卻主動開口要吃小吃,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盛欣郡主熱情似火,大人冷言冷語相對。

  那位辛夫人態度冷清,一向無欲無求的大人反倒要貼上去。

  嘖嘖,這個世界太複雜了,看不懂呀。

  袁鑫榮自是不知道他所思所想,沉吟了片刻道:「不要打發人去了,你親自去採買吧。要是沒遇上人就罷了,遇上了,一定要好生誇讚聚歡樓的東西,說口味都是獨一無二的,盡歡樓根本比不上。」

  劉安有些摸不著,傻傻道:「遇上誰?」

  不等袁鑫榮回答,他卻又明白過來,笑起來道:「大人是在說辛夫人嗎?大人不僅光顧她的生意,還想讓她知道這事,嘖嘖,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呀。」

  袁鑫榮瞪他兩眼,皺眉道:「你話太多了。」

  劉安聞言,不好意思抓了抓頭,笑著道:「小人錯了,這就照大人的吩咐行事,還請大人不要責罰。」

  眼見袁鑫榮揮手,他放下心來。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袁鑫榮抬手給自己斟茶,腦海里浮現出河邊的際遇,不免露出笑容。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在相識之前,他其實就聽說過她的事跡。

  那時,她是新科狀元的棄婦,她供宋如松考取功名,不願為妾,寧願和離。

  如今,她與一眾乞討女抱團取暖,執意要開創一番事業。

  她做到了,聚歡樓名滿京城,數百名女子在她的帶領下自食其力。

  哪怕如今遭遇挫折,他也堅信,她能熬過去。

  仕途之路,他走得很穩,也很順利。

  因為位高權重,他臉上常會流露出幾分願望被滿足的倦怠感。

  如今,總算又有新鮮感了。

  他從沒有這般關注,這般尊重一個女子。

  這種感情很陌生,但他並不排斥,反而還很期待。

  不知道下次相見時,又會是什麼場景……

  接下來幾天,聚歡樓的生意,有了緩慢回溫的跡象。

  天氣越來越熱,我心情卻很好,趁機將涼皮推了出來。

  這吃食新穎,吃下去一股涼意,口感也十分特別。

  天氣燥熱,很多人都沒有胃口。

  這時候,來一份酸辣爽口的涼皮,再喝點綠豆湯,別提多舒服了。

  涼皮上市第一天,只免費品嘗,不賣。

  免費的東西,向來是最受歡迎的,還沒到下午呢,基本就都送完了,還收穫了一致好評。

  孟娘子過來匯報,笑得合不攏嘴:「這幾天客人明顯多了一些,打包帶走的不在少數,且大家都喜歡涼皮,明天咱們儘量多準備一些,大賺一筆吧。」

  我抿唇道:「不用準備太多,這是稀罕東西,每天要限量供應,價格要定高一些,素的一份三十文錢,葷的翻倍。」

  這個價格並不低。

  在聚歡樓,一個肉包子是三文錢,一份素麵十文錢。

  孟娘子詫異道:「價格定高點無妨,京城有錢人不少,又愛趕熱鬧,但為什麼要限量供應?莫非東家怕賣不完?」

  我搖頭道:「不是怕賣不完,而是要走飢餓營銷路線。這涼皮只有咱們這裡能供應,一時半會兒,沒人能仿出來,自然要好好利用,用它來引流。」

  我用簡潔的語言,解釋了一下「飢餓營銷」的意思。

  孟娘子驚訝不已,感嘆道:「原來還能這樣做買賣,我真是聞所未聞。」

  我從容道:「以後還有更多的方法,咱們一一試驗就是了,且我還會出新的話本子。咱們一鼓作氣,將對門打垮。」

  孟娘子連連點頭:「有東家坐鎮,咱們一定能贏。」

  次日,涼皮正式開賣,每天限量供應一千份,葷素各半。

  雖然價格定得不低,但依舊被一搶而空。

  說書堂的《西遊記》,也因接近大結局,迎來了高朋滿座。

  晚上算帳時,除去開銷,能淨賺五十兩左右,跟之前持平。

  孟娘子、春香拍手叫好,一掃之前的鬱悶焦躁。

  我也抿著唇,笑得很開心,向孟娘子道:「好不容易扭轉局面,我讓人準備準備,邀請一下琴姐姐,明天晚上咱們一起聚一下。」

  孟娘子連連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都是我該做的。」

  我道:「咱們既然一起共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其他的姊妹,也可以在住處熱鬧一下,只你是管事的,最辛苦,我想親自犒勞一下。」

  人生在世,真正得意、開心的時刻並不多。

  故而,在值得慶賀的時候,就該開開心心慶賀。

  孟娘子也是個爽利人,聞言便道:「既如此,我就代其他人,多謝東家的好意了。」

  我們說說笑笑,將帳房的燈熄滅,又囑咐了看店人幾句,這才一起離開。

  次日,生意照舊很紅火,跟巔峰時比,只略差了一點點。

  與其同時,對門的盡歡樓,客流量迅速減少,估摸著只有一半的客流量。

  照這個營業額,對門必虧無疑。

  我心情很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等店打烊算完帳,眾人開開心心散了工。

  慈幼院那邊,採購了不少好菜,用來加餐。

  如今,沒人少一口吃食,但生意有了起色,大家打心眼高興,都叫嚷著要多吃一些,好生慶賀一番。

  我攜了春香、孟娘子,一起回了住處。

  公孫琴如約而至,連聲向我道賀。

  雖然時間還早,但為了讓孩子們養成規律的生活習慣,譚姨娘帶著兩個孩子,早早就歇下了。

  正值夏日,白天很熱,入夜後微風輕拂,吹散了一些燥熱。

  因怕大家沒有胃口,菜品以涼拌菜為主,只有兩樣熱菜。

  最近大熱的涼皮,自然也準備了。

  公孫琴捧著碗,一吃一個不吱聲。

  等一碗涼皮下肚,她讚嘆道:「這東西好,再沒有胃口的人,也願意吃一碗,且它還不占肚子,難怪這個能大賣。」

  孟娘子自豪的道:「這個不光賣得好,還很賺錢呢。」

  她看向我,目光中透著深深的感激:「昔日我帶著十三個姊妹,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過得根本就不像一個人。如今,我們有了落腳之地,能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我們不善言辭,但打心眼念東家的好,盼著東家能長命百歲,萬事如意呢。」

  我道:「我只是給你們一個機會罷了,你們是憑自己的手活下來的,且我還從中賺錢了,不必感謝我,謝你們自己吧。」

  孟娘子道:「話雖如此,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東家的恩德。」

  我擺手,很豪氣的道:「不用再說這些話了,咱們前半生,已經將該吃的苦頭吃盡了,福氣在後頭呢。」

  孟娘子點頭叫好。

  我看向公孫琴,問道:「你的成衣店,籌劃得怎麼樣了?」

  公孫琴又拿起一碗涼皮,吃了一大口,才道:「基本都妥當了,擇定了八月開業,妹妹一定要抽出時間,提前去看一看。幫我看看哪裡需要改進。」

  我笑著應了。

  大家吃吃笑笑,興致很好。

  快散席時,突然門房過來道:「公孫公子來了。」

  我愣了一下,恍然明白過來,必定是公孫琴的弟弟公孫祈了。

  「必然是來找琴姐姐的,快請進來吧。」我吩咐道。

  因與我關係好,公孫琴也沒阻攔。

  一時,穿著常服的公孫祈進來了,瞧著卻與平時不一樣,有點微醺,身上也有幾分酒氣。

  公孫琴皺眉道:「你喝酒了?」

  公孫祈點點頭,嘆息道:「國公爺心情不好,叫了二公子和我,一起喝了點兒。」

  公孫琴聞言,下意識動了動唇想問緣故,片刻後,卻又止住了。

  孟娘子最擅察言觀色,很快就起身道:「時候不早,明天還要做生意,東家,我告辭了。」

  我知她有意迴避,也就沒有挽留,笑向春香道:「幫我送一送。」

  春香點頭,攜著孟娘子出去了。

  我也有心迴避,便起身道:「我去廚房弄點醒酒湯來。」

  公孫琴抬手扯住我道:「妹妹不用走,我們雖然不是親姊妹,卻勝似親姊妹,不必迴避。」

  「且妹妹向來見識不凡,我是極佩服的,請陪著聽一聽,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出一出主意。」

  話說到這份上,我只能點頭應了。

  公孫祈嘆息,將情況如實說了。

  原來,定國公府世代掌管兵權,忠君愛國,在邊疆極有威望。

  定國公有三子一女,都是嫡出。

  幾個孩子個個英武不凡,從小就跟著定國公在軍營摸爬滾打,稍大一點就上戰場,個個都有軍功在身。

  不管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

  定國公嫡女白華琴,天生不愛紅妝愛武裝,立的軍功跟幾個兄弟不相上下。

  因本朝沒有女將軍的先例,兄弟們都得了封賞,獨她沒有。

  好在她是個豁達的,沒將官銜放在心上。

  在她長到十八歲時,接到官家旨意,要她進宮為妃。

  白華琴百般不願,卻又無法抗旨,只能委委屈屈入了宮門,從此脫下軍裝,換上了宮裝,成為了榮妃,與一眾鶯鶯燕燕爭風吃醋。

  宮闈深深,埋葬了她的夢想,讓她逐漸變成一個將官家當成天的庸俗女子。

  公孫祈嘆息道:「前幾天,她讓人給國公爺傳了消息,說是自己最近有了身孕。官家許諾,只要白家願意將兵權交出來,任一個閒職,等她的孩子生下來,就將她立為皇后。」

  公孫琴吃了一驚,皺眉道:「這話怎麼說?她能不能立皇后,取決於官家的心意,跟白家兵權有干係嗎?」

  公孫祈道:「這也解釋了,她傳話說,這樣是為了防止外戚勢力過大。」

  公孫琴皺眉道:「我還是覺得怪怪的,國公爺是怎麼打算的?」

  公孫祈苦笑道:「國公爺自然是不情願的,但這事兒榮妃很願意,一直讓國公爺點頭呢,且國公爺說了,這是官家的意思,只怕違逆不得。」

  「怪就怪白家勢大招風,威名赫赫,不少百姓都將白家視為保護神呢。」

  我聽到這裡,恍然明白過來。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明顯,這是一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戲碼。

  官家對白家,對定國公,明顯已經起了疑心。

  胳膊擰不過大腿,想來,定國公根本就沒有什麼反抗的機會。

  果然,公孫祈道:「事已至此,國公爺也沒有法子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上摺子交兵權。等事情定下來,就帶著一家子老小,一起回老家。」

  公孫琴越發震驚,皺眉道:「那怎麼行?白家要真走了,榮妃那邊,豈不是毫無依仗?」

  公孫祈壓低聲音道:「暫時管不著,國公爺說,榮妃很重要,但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也重要。」

  公孫琴聽到這裡,倒吸了一口涼氣。

  以她的聰慧,自然能猜出公孫祈的暗示。

  照這麼看,官家對白家,不止有猜疑,還有很多的不滿。

  皇后之位,說不定是官家的敷衍之詞。

  這種情況下,最重要的,自然是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