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壞人，以及好人
這樣的沉重的故事，讓沙曼萊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只能靜靜地看著吉吉，不去打擾它發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吉吉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
「衝動行事只會帶來災難，為了我們這幾個孩子，母親決定隱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反抗，暫時順從鍊金術士，只為找個機會讓我們逃跑。」
「它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一邊制定著計劃等待逃跑的時機。」
「這樣的機會，終於還是出現了！」
「在經歷過無數次試驗之後，那名鍊金術士自認為自己的技術已經成熟，他不再滿足於肢體和機械的置換，而是想要更進一步，進行內臟和機械的替換實驗。」
「這項實驗的複雜程度遠超從前，鍊金術士無法獨立完成，於是他招收了一名學徒，讓他來協助自己完成一些瑣事。」
「就是這個學徒，讓母親找到了破綻！」
「有了學徒之後，鍊金術士的防備有所鬆懈，不像之前那樣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
「在某一次被帶到籠子外進行例行檢查時，母親趁著鍊金術士不在制伏了學徒，並且從他手裡搶走鑰匙，解救了被關在籠子裡的所有試驗品。」
「然而，迫於鍊金術士的威懾，它們都不敢逃跑，害怕之後被抓住報復。」
「為了將我們幾個救出去，母親它…它…」
「嗚嗚嗚…」說到這裡，吉吉再次失聲哽咽。
它捂著臉痛哭著，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母親將我們藏在了一個柜子下躲好，然後衝進了鍊金術士平時煉製機械的鍋爐，用自己的身體引爆了實驗室內的裝置，讓整個實驗室發生了劇烈的爆炸。」
「劇烈的爆炸之下，實驗室的牆壁被炸開了一個大洞，周圍一片混亂，所有試驗品都倉皇逃竄，我們幾個兄弟姐妹也趁亂一起逃了出來…」
聽到這裡，沙曼萊爾有些喉嚨發緊。
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感覺無法用言語描述自己的心情。
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能夠做到這一步。
吉吉的母親，是一位英雄。
睜著一雙通紅的雙眼，吉吉嗚咽著說道：「我們站在實驗室的廢墟上，久久不願離去，直到周圍的人聽到了聲音朝這邊包過來，這才驚慌失措地四散逃命。」
「好在…我們逃出來了。」
擦拭了兩下臉上的淚水，吉吉繼續說道：「在離開實驗室之後，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姐妹們開始了流浪生涯。」
「由於我們當時年紀還太小，而且一直呆在那個實驗室里，沒有什麼生活經驗，沒多久就…」
說到這裡吉吉頓住了。
它的眼神中滿含悲傷，就連呼吸了急促了，似乎這是一段它不願意面對的悲慘經歷。
「咳咳…咳咳！」
在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之後，吉吉擦了擦自己的鼻涕水，繼續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出來流浪一個多月後，我們當中年紀最小，也是體質最弱的妹妹就因病去世了。」
「隨後的幾天，我們的大哥也因為手上的機械臂出現了問題，鐵鏽流進了血液里造成全身感染而悲慘死去了。」
「母親的五個孩子當中，只剩下了二哥，姐姐，還有我。」
「妹妹和大哥的離去讓我們陷入了絕望…」
「那一段時間是我生命中最難熬的日子，即使之前在實驗室內每天都惴惴不安，害怕自己哪天就會被鍊金術士捉去開膛破肚，也沒有感覺到如此恐慌和痛苦。」
「因為之前一直有母親陪伴在我們身邊，讓我們感覺無論日子多難熬，都始終還有一線希望。」
「然而…能夠帶給我們希望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吉吉抱著頭，語氣低沉地說道：「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也許死了反而更好，這樣就能和父親母親團聚了。」
「滋啦…滋啦…」細碎的抓撓聲響起。
吉吉正在用手抓撓著自己的脖子。
一下一下，動作焦躁而粗暴。
在那片被抓得凌亂不堪的毛髮下，有一道像肉蟲一樣猙獰的狹長傷疤。
那是吉吉曾經想過要放棄生命的證明。
從上面肉蟲一樣的瘢痕來看，這道傷口曾經被吉吉撓開過很多次，又癒合，又抓開，反反覆覆之下才會形成這樣越來越厚的疤痕增生。
「你會受傷的…」
沙曼萊爾輕輕地抓住了吉吉的手，阻止了它繼續傷害自己。
吉吉的手指顫動了兩下，沒有掙扎，而是順著沙曼萊爾的牽引垂到了地上。
它吸了吸鼻子，對沙曼萊爾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我剛才講到哪裡了？」吉吉故作輕鬆地說道。
沙曼萊爾沒有回答。
但吉吉也不在乎，它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雖然我想到要去死，但在用刀砍斷自己的脖子之前，我停手了！」
「我想起了母親在決定犧牲自己之前，跟我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它說要我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無論如何也不要放棄希望！」
「我的命是母親拿命換的，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呢！」
「我決定不死了，抱著二哥和姐姐一起大哭了一場！」
「重新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氣之後，我們開始思考從人類世界逃離的辦法，每天晝伏夜出躲避著人群，期望能夠找個隱秘的地方混進大海。」
「然而，島上到處都是人，幾乎找不到一塊沒有人類的海灘，我們的行蹤很快就被發現了！」
「發現我們的人類是馬戲團的人，他們看到我的二哥身上有機械腿，覺得很有意思，就把它抓走帶到了馬戲團里。」
「我和姐姐想要去救它，結果也被抓住了。」
「在抓住我們後，那些馬戲團的人商量著要把我們扒皮抽筋，賣給藥材商人。」
「聽到他們的談話，我和姐姐爆發了強烈的求生欲，拼命祈求他們不要殺了我們，不管讓我們幹什麼都行！」
「雖然我們被狠狠打了一頓，但好險保住了性命。」
「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馬戲團馴養的猴子，每天和其他動物一起訓練。」
「那些人類讓我們練習鑽火圈，胸口碎大石，用腦袋頂碗，模仿人類演話劇，還有空中飛猴這些雜技。」
「我們跟著馬戲團到處巡演，從一個島到另一個島，日子雖然很累很苦，稍有不慎就會被打，但好歹還有口飯吃，晚上也有地方可以休息，還認識了幾隻其他動物朋友。」
聽到這裡的時候，沙曼萊爾稍微鬆了一口氣。
吉吉的經歷太慘了，聽得他都快要喘不過氣，明明是在馬戲團受虐待，相較於之前的其他經歷竟然還算「過得不錯」。
然而，吉吉的苦難還沒有結束。
它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說道：「這樣的日子維繫了兩年，意外又再次發生了。」
「在一次馬戲表演當中，姐姐不慎從高空墜落，就這麼摔斷了腿。」
「見到它無法再繼續表演，馬戲團的人想要殺了它，我和二哥拼命阻攔，也沒有辦法抵擋那些人類。」
聽到吉吉的話，沙曼萊爾已經閉上了眼睛，有些不忍聽到後面的悲慘結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吉吉艱難的一生竟然從此迎來了轉機。
「見到那些讓人類鐵了心想要殺掉姐姐，我和二哥都很絕望，就在我們準備撲到那群人身上和他們魚死網破的時候，我生命中的光出現了！」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美好的東西，吉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它用懷念的語氣說道：「一名女士，在聽到爭執聲後走進了馬戲團內，並且阻止了那些人類的暴行。」
「我敢發誓，她絕對是我此生當中見過最優雅最美麗的女士，雖然已經滿頭白髮，但看上去一點都不蒼老，反而還很優雅溫柔，看向我們的目光也充滿了慈愛，就像我回憶中的母親那樣。」
在描述這位女士時，吉吉的目光很柔和，又帶著一絲感激。
「在了解爭執發生的原因之後，她對我們產生了憐憫，對馬戲團的人提出要買下我們。」
「雖然那些人開出了一個不菲的高價，但她並沒有退縮，而是利落地付了款。」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那個該死的馬戲團，被她帶回了家。」
「我得知了她的名字，她叫做法洛娜·塔莉莎娜，又被人尊稱為法洛娜夫人。」
「她的伴侶早亡，無兒無女，是一名在當地小有名氣的醫生，有一家自己的診所。」
「在帶我們回家之後，她對我們細心照顧，不光治好了姐姐受傷的腿，還教會了我們很多知識，就像家人一樣對待我們，給了我們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之後，法洛娜夫人將我們放歸了大海。」
「回到大海之後，我們時常會想起她，有時候我還會偷偷溜回去看她。」
「她其實也知道我在暗中關注著她，每當注意到我到來的時候，都會刻意走到偏僻的地方不讓其他人發現我，甚至還會給我帶一些她自己做的小東西，裝作失手把它們扔進海里。」
「真是位有趣又善良的夫人呢…」沙曼萊爾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她很好！」一說到法洛娜夫人，吉吉的語氣就變得輕快了許多。
「我們就這麼心照不宣地秘密聯繫著，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十年，直到…幾個月以前！」
聽到吉吉的故事又發生了轉折，沙曼萊爾有些急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命運之神的存在，他都想向神祈求，讓祂別折騰這隻猴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沙曼萊爾急切地詢問道。
「法洛娜夫人快死了。」吉吉語氣低落地說道。
「她生病了嗎？」沙曼萊爾又追問道。
「沒有生病。」吉吉搖搖頭，說道：「她無病無災，只是年紀大了，壽命即將走到盡頭。」
「我不希望她死去。」
「即使我憎恨人類，恨不得讓全世界的所有人都去死，也想讓她活著。」
「我希望找到能夠延長她的壽命的辦法，所以才來到了北極！」吉吉眼神堅定地說道。
「這樣啊…」聽到吉吉的話，沙曼萊爾恍然。
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他對吉吉問道：「法洛娜夫人是序列者嗎？如果她是醫生的話，應該知道一些序列魔藥的調配方法吧？」
在他看來，既然序列魔藥能夠增加生物的異化度，改變他們的基因結構，那麼延長壽命也是能夠做到的。
只要喝下由【長壽龜】、【磐石螺】、【燈塔水母】…之類的活的久的生物做成的魔藥，法洛娜夫人再活個幾百年都不成問題。
而且這些東西也不難找，海里多的是。
聽到沙曼萊爾的話，吉吉搖了搖頭，語氣堅決地說道：「她不是序列者，而且也絕對不會喝這種魔藥的！」
「為什麼？」沙曼萊爾不解道。
見到沙曼萊爾疑惑的眼神，吉吉認真地向他解釋道：「法洛娜夫人是一個真正善良的人，一直以來，她都對人類殘害其他生物，用它們的身體製作序列魔藥的行為持反對意見。」
「她說，人類一旦從走捷徑的行為中嘗到了甜頭，就會永無止盡，逐漸面目全非，變成一個被欲望吞噬的怪物。」
「即使是死，她也不想屈服於欲望，想要以人類的姿態死去。」
「可她不是醫生嗎？」沙曼萊爾問道。
這個世界又沒有化學和現代醫藥學，想要成為醫生的話，免不了要拿其他生物製藥吧？
「是這樣的沒錯，可是她自己配製的魔藥，原材料大多數是一些植物，或者是已經死去的生物，從來不用活著的生物製藥，也不製作序列魔藥。」吉吉解釋道。
「如果用序列魔藥延長她的生命，一定會有其他生命因此而犧牲，她肯定是不會接受的！」
聽完吉吉的話，沙曼萊爾覺得它說的有道理。
每一種序列魔藥，在低序列的時候所用的原材料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並不會影響提供者的生命健康。
然而，低序列也代表著弱小，最多只能增強一點身體機能，續不了幾天命。
要想延長壽命，還真需要犧牲其他生物的生命。
「那就只能問問其他藥劑師有沒有辦法了…很遺憾，我能力有限，暫時想不起有什麼藥劑能夠延長壽命。」
沙曼萊爾攤手，有些無奈地說道。
「沒事的！你能夠聽我說這麼多，我已經很感激了！」吉吉反倒是豁達地笑了。
它轉頭看了看四周，對沙曼萊爾問道：
「話說…是你救了我嗎？我們怎麼會在人類的船上？」
別看吉吉和沙曼萊爾說了那麼多話，它其實連自己現在在哪都不清楚呢。
「對哦！剛才光顧著聽你說了，我都沒介紹自己！」沙曼萊爾一拍腦袋，有些懊悔地說道。
他指了指自己，語氣鄭重地對吉吉介紹道：「我叫沙曼萊爾，是條人魚！」
「至於這艘船，你不用擔心，它目前是我的所有物，船上沒有人，只有我和我的幾個小夥伴！」
「救了你的不是我，而是一隻企鵝和一隻大章魚！它們倆現在有事不在這裡，等回來了我再介紹給你認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