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深夜。
沈千秋埋首於書案,他的面前放著這十年來整個汝安府的稅收帳目,事情果然如他猜測的那般,周康走後不久,知府周作為就拎著兒子來賠罪了。
與剛剛的跋扈行徑不同,現在的周大少如同真正的世家公子一般,謙和有禮,賠罪語氣也十分誠懇,即便沈千秋做好了準備,也不由懷疑其面前的男子是否真是周康本人,亦或是其還有個孿生兄弟。
周作為不愧是混跡官場近二十年的老油子,三言兩語就跟這位新上任的戶部郎中拉近了關係,之後更是張羅著為對方尋找住處,沈千秋現在居住的宅子,就是周作為幫忙找到的。
沈千秋要查閱帳本,這位汝安府府台也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次日便命人送來了整整十年份的帳本.
看著那車有新有舊的帳本,沈千秋心裡明白,對方既然敢讓自己查,那就是不怕被查,後來果不其然,連續看了三天帳本的沈郎中愣是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
……
沈千秋低頭忙碌之際,房門被輕輕敲響,李覓真一襲蓮裙,邁著輕巧的腳步走了進來。
重歸女兒裝扮的女子多了幾分婉約,輕聲開口道:
「哥,吃宵夜了。」
說著,一碗湯麵放在了沈千秋面前,纖細的麵條上臥有一個荷包蛋,周圍還撒了一撮細碎蔥花,即便沈千秋原本不餓,看見面前色相俱全的湯麵,肚子也開始不自覺發出叫聲。
此刻整個房間充滿了香氣,其中既有面的香味,也有女子身上的素雅體香。
沈千秋拿起筷子,不禁打趣道:
「咱家覓真什麼時候學會下廚了?」
女子聞言俏臉一紅,小聲道:
「前段時間在家跟母親學的。」
沈大公子自始至終都在盯著麵條,自是沒注意到女子嬌羞神情,他直接夾起麵條送往嘴中,一口接著一口,女子則是目露笑意,靜靜站在一旁。
沈千秋連麵湯都沒放過,全喝了進去,直至整碗面下肚,這才擱下筷子,舉了舉手中的空碗,朝微露緊張的女子笑道:
「好不好吃,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女子接過碗筷,柔柔說到:
「若是喜歡,我以後還做給你吃。」
沈千秋坐直身體,面露認真道:
「若是能天天吃,最好。」
女子聞言臉頰迅速緋紅起來,低下頭不敢再看男子,聲細如蚊道了句「你先忙」,隨後便逃也似地出了房間。
沈千秋嘴角帶著笑意,靜靜看著女子匆匆離去的背影,直至女子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沈才子才喃喃道:
「這景色,最好。」
————
京城,南門府,自打上次王柄權拜訪過後,南門家家主便如同媒婆附身,一直琢磨如何促成這段好事。
南門在京中地位雖是首屈一指,但仍是無法和身為皇親的王爺相提並論,但若是能靠這次機會跟皇家攀上親,那今後的南門家,只會更上一層樓。
南門鴻來到庭院,見到侄女正一個人坐於院中小桌前,提筆寫著什麼,他思索片刻,緩步走上前去。
南門復青自幼熟讀詩書,不僅寫得一手好字,詩詞歌賦也是信手拈來,因為家室緣故,平日大多大門不出二門不入,所以並不為外人知曉,算得上是隱匿於高門大宅中的才女。
因其才華出眾,在以女子無才為美的中原,就顯得尤為罕見,平時在諸位千金小姐組成的印製場內,這位喜著青衣的女子自然成了執筆之人。
……
「彼美人兮,好詞氣,有風儀,風姿獨秀,面賽桃花,袖斷情綿長。」
南門復青一邊輕聲念叨著,一邊為新書寫下一行批語,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女子熟練地將書本輕輕合上,抬頭望向來人。
「伯父。」
南門復青欲起身施禮,就見這位被她喚作伯父的中年男子擺了擺手,示意她安心坐著。
南門鴻來到桌旁坐下,面帶笑意詢問道:
「青兒,你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上次爹來信說有幾個朋友要順路拜訪一下,按時間應該再有個三五日就回來了。」女子如實答道。
南門鴻點點頭,捋捋鬍鬚道:
「這事本想等你爹回來再商議,既然他還有些時日回來,那便先詢問下你的意思吧。
咱們南門家即便在京城,也算是名門望族,自不必像其他小門小戶那樣,為了家族興榮讓後輩去結姻親卻不考慮晚輩的想法。
小太爺也曾說過,家族不興乃是我們這些長輩無能,萬不該葬送了你們這些小輩的一生,你作為當事人,伯父覺得還是該詢問一下你的想法,這事就算是你爹,也不能完全替你做主。」
南門鴻話剛說第一句時,自小聰慧的南門復青就已經聽出個中弦音,之所以沒有立即出言打斷,也是在思索應對話語。
女子沉默片刻,才柔聲道:
「蒙伯父好意,青兒的為人您也知道,最是不甘做男子的陪襯,但也如伯父所言,我已不再是小女子,斷然不會說出『此生就算變成老姑娘也不會嫁人』這類傻話。」
青兒想得很清楚,自從周妹妹出嫁後,我就知道自己也沒多少時間了,出身大家自有大家閨秀的煩惱,有時反而沒有一個鄉野村姑來得自在。
女兒家,終究還是外人,終有一天要嫁作他人婦,不過相較於只是「賠錢貨」的尋常女子,高門出身的女子尚且還能反哺家門,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了。」
……
南門復青一番話不卑不亢,讓對面南門一族的家主不由哀嘆一聲,堂弟南門雁一脈三傑,只可惜眼前這個既不缺才情也不輸眼界的後輩是個女子,否則還可再添一傑。
話都說開了,南門鴻便不再藏著掖著,直言道:
「青兒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考慮過婚娶之事,抑或是有沒有中意的心上人?」
女子淺淺一笑,輕輕搖頭道:
「侄女極少出門,哪裡來的意中人一說?伯父若是有合適的人選,暫且說來聽聽,若是此人品行端正,亦符合南門家大計,青兒願意聽從安排。」
見對方言語鬆動,作為一家之主的南門鴻不由鬆了口氣,南門雁子女四人,其中三人皆是棟樑之材,即便眼前這位侄女真說出「一輩子不出門」這類氣話,他也說不出什麼。
甚至有時他自己都在想,若堂弟這幾位子女中但凡出一個將相之才,他讓出這家主之位又有何妨?
南門鴻嘆了口氣,儘量讓自己面帶慈祥笑意道:
「賢侄女,你覺得八王爺這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