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這天,劉立杆很早就起來了,他看到雯雯和倩倩也起床了,奇怪道,你們起來幹嘛?
「太興奮了,睡不著啊。💣☆ 6➈sⒽᑌ𝔁.ςᗝ𝔪 🍩♤」雯雯叫道。
「不是和你們說了,十點再過去嗎?」
「知道知道,我們保證不早到一分鐘。」
樓下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劉立杆下樓,看到車裡只有吳朝暉一個人,劉立杆問:「魏文芳呢?」
「早就去公司了。」
他們車開到公司樓下,現在才八點過一點,公司樓下,已經有十幾個人在等了,一看就是來買樓花的,他們要八點半才開賣呢。
劉立杆不由得心裡一樂,感覺回來了,他們賣宏宇大廈時的那種盛況,看樣子馬上要回來了。
劉立杆和吳朝暉上樓,看到孟平帶著錢芳、徐佳青已經到了,他們今天還是來幫忙的,葉宜蘭在財務部,和上次一樣,她和陳潔他們,正緊張地在開抬頭空白的收款收據。
曹國慶帶著十幾個人,也已經到了,正準備維持秩序。
劉立杆一走進去,孟平和錢芳、徐佳青就湊了過來,孟平叫道,杆子,看到沒有,樓下已經有一百多個人了。
「對啊,我們到的時候都樂壞了。」錢芳叫道。
劉立杆愣了一下,心想,樓下是有人,不過沒看到有一百多人啊。
他朝身後的公司門外看看,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上樓來了,站在門外,朝公司裡面張望,劉立杆釋然了,看樣子自己到的時候,樓下的人,正在往上移動。
「走走走,老孟,把這裡交給他們,我們還是去喝茶吹牛逼。」劉立杆和孟平說。
兩個人走進了劉立杆的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
八點二十五分,公司門口匯集了十幾個人,魏文芳帶著人,把一塊塊牌子拿出去,一一豎在門口,她朝圍過來的人群說,選好就進來,現在已經開始了。💢🐳 6➈𝕤𝓱υ𝔁.𝐜Ỗᗰ ♔★
「美女,你們這樓花多少錢一個?」
魏文芳告訴了他。
魏文芳走回到公司,回頭看看,並沒有人從外面進來,她心裡有些疑惑,轉過身朝外面走,走到門口看到,那十幾個人,不在他們公司門口,而是到了電梯口。
劉立杆和孟平坐著喝茶,孟平和劉立杆說,啟航和李勇,回貴州了,那裡有幾個客戶,原來就來看過他們的地,雙方價格都談好了,李勇的叔叔,不肯出手,想等價格再高一點,前天決定不等了,大概也是嚇到了,就派他們過去趕快簽。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說怎麼昨天兩個人都不在,劉立杆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劉立杆看看手錶,已經八點四十,這他媽的,外面也太安靜了,孟平也覺得詫異,他打開了朝向外面的百葉簾,就看到外面空空蕩蕩的,只有曹國慶和魏文芳他們售樓部的幾個人站在那裡。
兩個人看到,錢芳正朝這邊走來,臉色很難看。
劉立杆心裡咯噔一下,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說,完了!
錢芳走進來,只為了證實他們的猜測,錢芳臉色煞白,喃喃地說:「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個人都沒有,魏文芳都不敢過來和你們說。」
劉立杆木然地點了點頭:「不用說,我們也看到了。」
錢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三個人沉默了好久,孟平看了看錢芳,慘然地說:「看樣子下個星期,就輪到我們了。」
「我馬上聯繫那幾個挖煤的,讓他們今天,雙方至少把合同簽了。」錢芳說。
「不用打了。」孟平苦笑道,「你這個時候打,人家只會跑得更快。」
錢芳急了,叫道:「那我們怎麼辦啊?!」
孟平看看她,又看看劉立杆,長嘆口氣:「聽天由命吧!」
徐佳青從門外走了進來,眼眶都紅了,站在那裡,看著他們說不出話,孟平笑道:「說吧,還有什麼壞消息?」
「那幾個山西人,聯繫不上。👹☝ 6❾丂ℍù𝔵.ᶜỖ𝓜 🐧🍮」
看樣子,她已經比錢芳更快地行動。
桌上的電話響了,劉立杆走過去接起來,是前台打來的,前台怯生生地問:「劉總,曹經理他問……」
「讓他們都回工地去。」劉立杆說。
「可是,怎麼可能,明明是這兩天,土地和房價,都還在上漲。」錢芳咬了咬嘴唇,問道。
「那也要有人買啊。」孟平笑道。
「最後的瘋狂,大家都知道死期快到了,就想著最後撈一把就上岸,沒想到還是被拍死在沙灘上,哈哈,真他媽的滑稽。」
劉立杆也笑道,他指了指外面,繼續笑著:「看到沒有,我們不也還制定了一個超完美的計劃,今天還想借著第一波的人氣,把最差的房型和樓層,先最高價賣了,我還在想,只要我把京海中心賣了,老子就任你地動山搖,我自巋然不動,厲害吧?」
「厲害厲害。」孟平跟著大笑,錢芳和徐佳青卻哭了起來,徐佳青叫道:「老孟,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啊?」
孟平拍了一下手,繼續笑道:「簡單,兩個字:等死!」
「不會的,不會的,老孟。」錢芳不停地搖頭,「我們還有勝利油田,這單做了,我們的本就翻回來了。」
孟平停住了笑,看著錢芳問道:
「錢芳,你怎麼還這麼天真,你以為這戲還能繼續下去?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人家怎麼說,也只肯簽一份意向書,人家是拿著這份東西在等風向!
「想想還是韓先生說的沒錯,市場本身是有生命的,它的嗅覺,比我們任何人都靈敏,我們,只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
吳朝暉從門外跑了進來,劉立杆罵道:「慌慌張張的幹什麼。」
吳朝暉指指外面,和劉立杆說:「那個,那個誰她們來了。」
劉立杆朝外面看看,看到雯雯和倩倩,還有義林媽三個人在進來的門口,三個人站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公司里的人都把頭轉向她們,靜靜地看著。
劉立杆和吳朝暉說:「讓她們回去。」
劉立杆辦公室里的幾個人,都認識雯雯和倩倩,她們去過孟平的公司送執照,大家都不說話,看著吳朝暉走過去,和她們三個人說著什麼,但那三個人並沒有走,還是執意地站在那裡,朝劉立杆辦公室這邊看著。
孟平說:「看到沒有,杆子,你要是想開張,還是可以開張的,她們肯定會買你的樓花。」
劉立杆站了起來,走出去,外面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安靜,那些人坐在那裡,看到劉立杆出來,就都看著他,看到他走向進門處,看著他和那三個女人,以及吳朝暉越來越近。
劉立杆走近的時候,看到義林媽今天穿著一件新衣服,就像準備出席一次隆重的盛典一樣,雙手緊緊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劉立杆知道,那布包里一定都是錢,準備來買樓花的錢。
雯雯和倩倩,顯然也知道了這麼多人正盯著她們看,兩個人饒是久經沙場,也還是有些緊張,臉微微地紅了,額頭上布滿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們背著的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裡面一定也是,比義林媽更多,準備來買樓花的錢。
「他他他,為什麼讓我們回去?」看到劉立杆走近,雯雯指著吳朝暉問劉立杆。
「是我讓你們回去的。」劉立杆說。
「為什麼,我們不回去。」雯雯堅持道。
「就是,我們要買樓花!」倩倩說道。
「回去!這裡沒有樓花,不賣了!」
劉立杆突然大吼一聲,嚇了她們三個一跳,也嚇了大廳里所有人一跳,連陳潔、葉宜蘭和魏文芳,也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朝這邊看著,他們所有人,都從沒見過劉立杆發這麼大的脾氣。
劉立杆晃了晃腦袋,他放緩了語氣,和吳朝暉說:「你送她們回家。」
吳朝暉和她們說,走吧。
義林媽拉了拉雯雯和倩倩的手,兩個人瞪了劉立杆一眼,滿是委屈地轉過身去,要不是周圍有這麼多的人看著她們,她們才不會走。
劉立杆目送著她們走出公司大門,想了想,還是加快腳步,也跟了出去,快走到電梯口時追上她們,叫了聲等等。
三個人站住,劉立杆和她們說,拿著錢回家,哪裡也不要去,不要再去買一個樓花。
「你們兩個,不是家裡還等著你們去造房子嗎?」劉立杆和雯雯倩倩說,「那就帶著錢,回家去造房子。」
「你,拿著這個錢,把義林好好養大,明白了嗎?」劉立杆又看著義林媽說。
三個人都看著他,劉立杆接著說:「不要去買任何樓花,聽到沒有,不然,你們都會死在海城的!」
她們看到,劉立杆的眼眶紅了,都快哭了,她們想不答應他也不可能。
……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海城,陷入了一個更奇怪的氛圍,這個因為房地產瘋狂了一年的城市,一個連三輪車夫和菜市場賣菜的、擺老爸茶攤的,都在買賣樓花的城市,突然就停擺了。
整個城市,好像一瞬間和房地產絕緣,沒有人再談論樓花,再談論土地和房子,就是你說,也沒有人要聽。
有樓花和土地拿在手裡的,都是一張張陰鬱的臉。
劉立杆和孟平覺得,這不是黎明前的黑暗,也不是決戰前的寂靜,而是整個城市,整座島,都在暴風眼中,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什麼,這城市的很多人一時還不知道。
但劉立杆和孟平知道,他們知道自己仰天躺在斷頭台上,他們看得到頭頂那陰森森的、冰冷的斷頭刀,他們等待著的,只是它什麼時候落下。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海城的房地產進入了韓先生說的冰封之地。
「天涯海角爛尾樓」,很長一段時間,是海南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