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杆在辦公室里,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坐到了快十點鐘,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朝鄭煒的辦公室那邊看看,鄭煒還是沒有來。→
劉立杆不禁焦急起來,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該去椰島大酒店,有什麼事,也應該是自己來承擔,而不是讓鄭煒獨自面對。
走到了外面大廳,劉立杆又站住了,他想,那兩個人,一個是鄭煒的媽媽,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能把她怎麼樣?
你去了恐怕只會添亂,你能做什麼,和他們大吵一架,還是和那個西裝革履的傢伙打一架?
要打也是人家打你,你有什麼權利去打人家,就像建強打自己的時候,自己只有挨揍的份,沒有還手的道理。
劉立杆這樣想著,又退回了辦公室,他走到窗前,看著樓下的龍昆北路,車來車往,再看看斜對面的椰島大酒店,大門被門口的椰子樹擋住了,從這裡看不到那裡人進人出。
劉立杆看著想著,自己都有些害臊起來,他覺得自己沒有過去,其實沒有那麼冠冕堂皇,就是心裡有些害怕,就是不敢。
他不敢面對那位老太太,不敢面對她鷹隼一樣冷的目光,老太太站在那裡,不怒自威,讓劉立杆禁不住就要退卻。
就像鄭煒真決定什麼,一言既出,劉立杆就不敢違逆一樣,他覺得她媽媽比女兒更厲害十倍,看著你,一言不發,就讓你不敢造次,就像小學生看到校長,下意識地就會站好,規規矩矩。
這種厲害的原因是很複雜的,她似乎天然自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又有來自那個神秘的背景,不容你挑戰的背景,你劉立杆再能折騰,有些東西,是你逾越不過去的。
這種厲害,甚至來自於那個千軍萬馬之中,懶懶地躺在那裡,一句輕飄飄的「慌什麼」,就可以穩定軍心的傳說和傳統。
身後傳來「篤篤」的聲音,嚇了劉立杆一跳,劉立杆轉過身,看到陳潔站在門口,正在敲敞開的玻璃門。
「什麼事?」劉立杆問。
陳潔慌亂了一下,然後說:「鄭總……鄭總她回北京了,她讓我和你說一聲。」
「哦,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剛剛,她剛剛給我電話。」
「在哪裡打的?」
「機場。」
鄭煒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劉立杆,而是讓自己轉告劉立杆,她要走了,陳潔猜想他們一定是鬧彆扭了。
陳潔以為就像電影電視裡那樣,劉立杆聽到這話,一定會馬上就跑出去,他要去機場把鄭煒截回來,就像電影電視裡那樣,鄭煒正要過安檢,回過身,就看到劉立杆朝自己跑來,然後……
然後就是相視一笑,所有的誤會煙消雲散,鄭煒就不走了。
但劉立杆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站在那裡。
陳潔有些著急,加了一句:「鄭總……鄭總說,北京有緊急的事情需要她去處理,還說,她可能不會回來了,劉總……」
劉立杆點了點頭,他說好,我知道了,等她落地,我再和她聯繫。
陳潔納悶了,她覺得是不是自己把他和鄭總的關係想錯了,公司里的人都搞錯了,落地還能聯繫,說明他們也沒有鬧彆扭。
「你去吧。」劉立杆說。
陳潔點了點頭,離開了,走出去十幾米回頭看看,劉立杆好像還沒有出門的意思,反倒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
劉立杆坐在那裡,直覺得手腳冰涼,他知道這一次鄭煒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會再到機場,然後意外地回來,就是她想回來,她也拗不過她那個媽。
明知道電話不可能通了,劉立杆還是撥打了鄭煒的大哥大,電話不通。
鄭煒走了,這一次劉立杆預計會徹底消失,他現在再回想起自己昨天的夢,他想到了自己背靠著銀幕,喋喋不休時的那種無助,站在台階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一片雨傘,在自己的眼前消隱進黑夜時的那種孤立無援,鄭煒走了,這一次不會再回來了。
真的不會。
劉立杆覺得自己的眼眶紅了,額頭又開始痛了,他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把門關了,把朝向大廳一側的百葉簾合上,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撥通前台的電話,和前台說,有人找我,就說我有重要事情在處理,一律不見客。💀☜ 69ˢĦ𝓾ⓧ.𝓒𝕠M 🐨💚
「好的,劉總。」
劉立杆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頰,頭靠在大班椅上,閉上了眼睛。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劉立杆伸手把電話線拔了,緊接著他的大哥大響起來,劉立杆按了接聽鍵,是孫猴。
「你他媽的怎麼把電話線拔了,不準備接電話了?」孫猴罵道,「你小子以為躲,就可以躲過去嗎?」
劉立杆囁嚅道:「我……」
「你什麼你?見過老太太了?」
「就見了一面……」
「那你還想見幾面?你想人家和你坐下來好好談談?老太太要坐下來,你事就大了。」
兩個人在電話里沉默著,過了一會,孫猴嘆了口氣,他說:「杆子,你就慶幸吧,幸好人家不想把事情鬧大,唉,鬧大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猴,鄭煒她……」
「回北京了,你就當這個人從此消失了吧。你他媽的,我上次去海城,就覺得有些不對頭,這事也沒法說,沒想到你小子,還真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好在,這種事大家都清楚,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不然我和朱行長,都要跟著倒霉。」
雖然知道孫猴不想再提鄭煒,劉立杆還是問道:「猴,鄭煒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和你說你別管了,把她忘了,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明白嗎?」孫猴不耐煩地說,「接替她的人明天就到,你認識。」
「誰?」
「黃建仁。」
「你們除了這些公子哥,就派不出人了?我可不想再到處找他了。」劉立杆也有些火了。
「你他媽的,杆子,你是不是想罵我也是公子哥?這次不會讓你找人了,兩個人一起去的,對了,還有個人,你安排一下,就這樣。」
孫猴準備掛斷電話,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劉立杆,孫猴放緩了語氣說道:「杆子,你和鄭煒,在海城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得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得罪了誰。」
「那你知道老太太為什麼會去海城嗎?」
「王侯將相家的事,我一介草民怎麼會知道。」
「別貧,有人跟蹤了你和鄭煒,還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這些人的能量還不小,別人查不到的事情他們都有辦法查到,把鄭煒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他們把照片,不僅匿名寄到鄭煒家裡,還寄到了她老公的手裡。」
劉立杆明白了,不用查也知道,這肯定是方哲他們那伙人幹的,鄭煒壞了他們的好事,所以他們要戳戳鄭煒的霉頭,看樣子他們這次,就是衝著鄭煒來的。
「我知道他們是誰了,就是和上次那個樓的事情有關。」劉立杆和孫猴說。
「嗯,和我們猜的差不多,我們已經警告過了,他們應該不會繼續再有什麼動作,不過杆子,你還是小心一點。」
劉立杆笑道:「我怕什麼……哎,不對,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太太要來海城?」
「對,我知道。」
孫猴毫不隱瞞,馬上就承認了,劉立杆剛想說什麼,孫猴又說:「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們,我不敢。」
說完,孫猴又加了一句:「沒人敢。」
孫猴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第二天,黃建仁就到了海城,和他一起來的,原來還有他的夫人,劉立杆想把她安排到魏文芳的手下,魏文芳馬上跑來和劉立杆說,劉總,你把這麼大的一尊菩薩放我那裡,我怎麼辦,要麼你把我這經理或者主任免了,給她做吧。
「胡說八道些什麼,人家是來上班的,又不是來當太太的,你那個售樓部,就還剩一塊牌子了,免什麼免,把她放在你們辦公室,該怎麼管就怎麼管,你怕什麼?」
「不敢不敢。」魏文芳叫道,「我父母是煤餅廠的工人,人家父母是什麼,我敢得罪人家嗎,劉總你行行好。」
劉立杆依稀記得以前吳朝暉和自己說過,而吳朝暉這話還是魏文芳和他說的,魏文芳又是黃建仁和她說的,他依稀記得,黃建仁的這個夫人,是黃建仁父親的老首長的什麼人。
黃建仁的父親那次找人,都可以搞得雞犬不寧了,他父親的老首長,那他媽的又會是什麼人?
劉立杆看到魏文芳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心裡一軟,暗嘆道,你自己都可以被一個老太太嚇退,何況魏文芳這麼個小姑娘,這些公子和公主,就沒有一個好伺候的,劉立杆說:
「好吧,這人我另外安排,你也不要到我這裡來打悲情牌了。」
魏文芳笑了起來,朝劉立杆拱了拱手:「謝謝劉總不殺之恩。」
「你是不是還要以身相許啊?」劉立杆笑道。
「呸,流氓!」
魏文芳的臉刷地紅了,罵了一句,劉立杆大笑。
劉立杆決定,公司新設立一個公共關係部,專門負責和媒體以及社會的方方面面打交道,聶楠楠,就去做這個光杆經理,她不是人大新聞系畢業的麼,去幹這個,也正合適。
劉立杆想了想,他撥通孟平的電話,他想他有必要告訴孟平一聲,黃建仁回來了,讓他側面提醒一下那個傻不愣登的徐佳青。
「他來頂誰?」孟平問。
「鄭煒。」
「我去,你是說,政委走了?」
「對,走了。」
「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孟平接下來的一句話,嚇了劉立杆一跳,孟平說:「這麼說,你和我一樣,又變成孤老頭了?」
我操!原來你們他媽的都知道啊?
劉立杆再看到鄭煒,是二十多年以後,那天,他在看電視,電視裡正放某領導人去歐洲訪問,他看到到機場的接機人員里,有一個人很面熟,又想不起是誰。
在接下來報導某領導人的夫人在該國總統夫人陪同下,去當地藝術中心參觀的報導里,他在中方的陪同人員里,一眼就看到了鄭煒,鄭煒已經有些發福了。
他再想到,前面那個似曾相識的人,就是那一年在椰島大酒店,站在老太太身旁的那個人,他的頭髮還是一絲不亂,只是有些花白了,算起來,他和鄭煒,都已經年過半百。
劉立杆頃刻間嚎啕大哭,他覺得自己這哭聲,也埋藏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