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座一時寂靜, 再沒人看宴會中央、水晶枝燈下的休斯頓。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來人。
來人一襲黑衣,隨他而來的,還有在他身側挽著他臂的白衣人。他閒庭信步,隨手從旁邊發抖侍者的托盤上取下一杯紅酒——
然後如邀請他的臣民般, 將水晶杯舉了起來。
「女士們, 先生們, 晚上好。」他道,「願大家都有一場愉快的慈善晚宴——謹以曾經的聖騎士團首席的身份, 向諸位致意。」
說著, 他遙遙向著遠處的休斯頓與謝利分別做了個敬酒的姿態——與其說是致敬, 不如說是輕蔑與傲慢。正當眾人以為他要將酒一飲而盡時,黑衣皇帝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動作。
他第三次敬酒的姿態,是向著身邊的那人。那幾乎以分庭抗禮的姿態吸引了餘下一半目光的、被他所帶進來的白衣美人。
隨後,他才將這杯酒如飲血般一飲而盡。黑髮白膚, 唯有酒與舌尖鮮紅。
宴會廳里直到許久之後才勉強恢復了曾有的熱鬧氣氛。維德泰然找了個角落坐下, 這顯然對於減少他的存在感無疑。他坐在哪裡,哪裡就是目光的中心。
更何況他身邊還坐了一名眾人從未見過的白髮美人,儘管他用面具遮住了整張臉。
「我猜他是精靈族的人。」一名貴族對同伴低聲道,「你看他的耳朵!而且他這麼美貌……」
「我沒聽說過白髮的精靈。」
「羽族?」
「羽族有翅膀。」
在他們看不的地方, 路希安挽著維德的臂, 在他耳邊道:「方才在門外,你弄髒我的鞋了。」
維德瞥他一眼,冷笑道:「這就是你不下馬車的原因。」
「早知道傍晚下過雨, 我就不答應過來了。」
他們針鋒相對的言語在旁人眼裡是情人間的繾綣。唯有伊莉莎白的哥哥露出了極為不悅的神色。他已經將皇后之位視為格林家族的囊中之物, 因此憤憤對伊莉莎白道:「那個人居然把情人帶來慈善晚宴!這簡直是在打格林家族的臉……伊莉莎白?」
他愣了愣,看自己妹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個白髮美人。
不遠處,墨菲大公晃了晃酒杯, 再次露出了「我什麼都懂」的高深莫測的微笑。
路希安則坐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晚宴太無聊,雖然有幾個膽大的貴族敢來和維德說上幾句,卻沒有人敢和他這隻「金絲雀」搭話。耳朵靈敏的他還聽見不少人在偷偷小聲說聖子路希安的事,或是踩他一腳用來吹捧維德、或是用他來陰陽怪氣在一個家族的維德。
其中不乏那些曾經跪在他的袍角下祈求他的眷顧的欽慕者與他的好友。
路希安覺得他們好無聊。
他於是隨便地盯著那些自助餐桌發呆。不久後,也沒人來找維德了。路希安正在聽附近一個貴族八卦目前王城裡最勾魂攝魄的交際花艾蓮娜小姐,便看維德站了起來,向著他們走去。
路希安:?
他有些好奇維德要去找誰。維德走過去時,原本在那裡小聲八卦的幾個貴族被嚇得臉都白了。他們連連讓開,點頭哈腰,然後……
維德沒有理會他們,親手拿了個盤子,往上面裝上了幾個色澤鮮麗的小蛋糕。
路希安:??
維德走過來,盤子扔到他的上:「想吃就吃。」
路希安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發呆時所盯著的就是小蛋糕的方向。不過他還是誠實地回答:「我戴著面具。」
維德:……
路希安:「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摘下面具,露出真容的話……當然,我不介意讓他們看你身邊的『金絲雀』是我。」
維德用行動回答了他的挑釁。他從他的里拿過了盤子,自己夾起一塊放進嘴裡咀嚼。
路希安:……
維德好幼稚一男的。
渾身壓迫感懾人的暴君,居然在角落裡姿態堪稱優雅地吃小蛋糕,這可真的沒誰了。
「回去再你。」維德突然道。
路希安:??
晚宴顫顫巍巍地進行著。終於除舞台外的燈光皆是一暗。穿著燕尾服的主持人走上了舞台。
他宣布宴會終於進入了今晚的戲肉部分——慈善拍賣。
慈善拍賣的賣品來自各個貴族們的慷慨解囊。它們或許是藝術品,或許是珠寶,又或許是對於某些貴族來說極富有個人意義的藏品……說到這裡時,主持人曖昧地眨了眨眼。在場的貴族們於是紛紛心照不宣地一笑。例如近來以美艷之名動王城的艾蓮娜小姐,她所捐贈的,是自己過去最鍾愛的羽毛扇。
「再次感謝各位的慷慨解囊,與休斯頓公爵的大力支持。當然,所有拍賣所得的款項都將被捐贈光明教廷——以感謝光明教廷多年為守護人族所做出的貢獻,慶祝聖所在那場災難之後重獲榮光!」
主持的話情感充沛,幾個多愁善感的貴族夫人不禁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水。貴族小姐安妮塔哽咽著轉向自己的好友伊莉莎白:「天哪,伊莉莎白,我得說,能熬過那場戰爭實在是太好了……你怎麼了?」
她看自己好友神態一反常態,有些魂不守舍似的。伊莉莎白好久之後才惶然地搖頭道:「沒什麼。」
她抓緊了自己戴著海藍寶石戒指的指。
拍品被一件件地揭曉。事關王國的精神支柱——廷,不少貴族都下足了血本,從大師遺作到古董花瓶一應俱全。揮霍家產購買臻品、還能拿到一個慈善的名頭,許多貴族都爭紅了眼,拍品拍出了高價。
其中極受熱捧的一件是一枚紅寶石戒指。紅寶石比鴿子蛋還大,四周簇擁著碎鑽,據說是以奢侈聞名的朝末代王后最珍愛的一枚。那名絕世美人在斷頭台上失去了自己的頭顱。她的頭顱滾落時,眼裡的最後一滴血淚也落在了指上的這枚戒指上。
這悽美的傳奇顯然為這枚華貴的戒指更增添幾分色彩。兩名貴族為了拍下它以討好同一個情人將它爭出了你死我活的高價。路希安看著那兩人,心想有時候男人的自尊心可真好玩。
直到他耳邊動了動,看著維德也閒閒地舉起了牌。
「七萬金鎊。」
他報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只能保持沉默、而又無法保持沉默的數字。
即使沒有這個數字,也不會有任何人敢和維德競爭他所心儀的拍品。於是物品的吊牌便被侍者恭敬地送到了維德的上。侍者小心奉承著維德的品味,黑衣皇帝只是輕輕地笑了笑。
「它看起來與我的情人很相似。」他閒閒道。
路希安:?
拍品要在拍賣會結束後才能到後台去兌換。維德並不急,只是把吊牌扔到了路希安的里:「拿著。」
路希安:……
維德瞥了他一眼,然後聽見路希安道:「維德老爺,你這樣算是挪用國庫嗎?」
維德譏諷地笑了笑:「在你陷害導致的那場流亡中,我獲得的遠比你想像中的多。」
「哦……」路希安眨了眨眼道,「那恭喜你哦?」
維德盯著那張銀色面具,突然他覺得帶路希安來這裡並不是個好主意。
他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就在這裡,他按在沙發上狠狠地撕咬親吻他,卻又明白自己絕對無法忍受被那些人看躺在他懷中的路希安在被他親吻時……那艷到極致的模樣。
眼見著維德為他的「情人」拍下了那枚價值連城的戒指,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騷動。伊莉莎白在見到這一幕後臉色更加蒼白——卻非眾人所想的原因。她的哥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慰她道:「伊莉莎白,等著,格林家族絕不能受此羞辱。」
儘管這從頭到尾都是格林家族企圖的攀附。
在幾樣被人爭搶的珍品後,終於又迎來了一樣首飾——那是一位以高貴聖潔出名的王后最珍愛的祖母綠項鍊,其中最大的一顆呈水滴形,色澤純淨無暇,遠遠看過去,似能看貓眼的閃光。
這串首飾是由墨菲大公捐贈,其價值比起方才的那枚紅寶石戒指更要高了不少。於是有人打趣道:「格林,這串項鍊的色澤倒是與你家族的姓氏極為般配。」
「可惜少了些傳奇色彩。」格林道。
「傳奇色彩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曾持有它的主人的結局是功德圓滿。」一人應和道。
格林滿意地笑了笑,他於是舉牌,要拍下這串項鍊給自己的妹妹——究其根源,也是為了格林家族長面子。
可當他競拍至七萬金鎊、眼見項鍊即將入手時,維德的聲音又慢悠悠地傳來了。
「七萬零一千金鎊。」維德道。
格林咬牙:「七萬五千金鎊!」
「七萬六千金鎊。」
維德像貓抓老鼠似的,總是比他所出的價格要高上一千金鎊。格林漸漸失去理智,眼見著價格一路飆升至九萬金鎊,他還想再舉牌,卻被伊莉莎白抓住了袖口。
「哥哥,算了。」她低聲道。
格林甩開妹妹的。他已經殺紅了眼,舉牌還要再戰,熟料維德這次直接道:「十萬金鎊。」
「十一……」
格林要再舉牌口時,拍賣的侍者卻來到他身邊,小聲與他耳語。半晌,格林青紅著臉,放下了牌子。
項鍊的吊牌也落入了維德的中。與此時,幾名聽見了那些細語的貴族也小聲交談起來。
「那名侍者說了什麼?」
「若要拍下,需要當場結款。他在確認格林是不是能當場拿出那些金鎊……」
「沒有這筆錢,卻想逞這個意氣,格林家族可真是……嘖嘖。」
格林坐著,臉色極為難看。他沉浸在這樣陰沉的情緒里,就連自己妹妹的神色也不曾去看。
吊牌再次被維德扔進了路希安的里。這次他樣對侍者微微一笑,道:「它樣與我的『情人』很相似。」
路希安琢磨著那枚紅寶石戒指,與這串祖母綠項鍊。它們除了看起來都很貴之外並沒有什麼共同點。
想不到維德居然是個紅綠色盲。路希安一時覺得他和摩爾根肯定很有共同語言。
拍賣分上中下三場。上半場的拍賣結束後是休憩時間,路希安抬眼一瞥,看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是……
「你的養叔父,西塞爾公爵。」維德在他耳邊柔聲說,「要上去打個招呼嗎?」
如今的路希安可是整個西塞爾家族的恥辱。
「如果你想要氣死他的話。」路希安沖維德眨眨眼睛。
維德不說話了。
西塞爾公爵是向著拍賣廳外走的。路希安摸不准他到底在做什麼。如今他只是困,希望拍賣會能早點結束。
然後是中場開始。主持請出了墨菲大公的跡、休斯頓公爵的鋼筆、與眾紳士期待已久的艾蓮娜小姐的羽毛扇等,這幾樣紛紛被哄抬出了高價,除去艾蓮娜小姐是因美貌,其他幾件則是為了兩位大貴族面子。路希安只聽艾蓮娜的軼事聽得興致勃勃。維德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後低聲說:「你對那個女人很感興趣?」
路希安一僵,道:「只是覺得她比我更有資格做魅魔罷了。」
維德今天的做派簡直是人來瘋,真他當成自己的情人在表現似的。
「我可以她請來給你看看。」維德表現得彬彬有禮。
有人往這邊看,路希安也多了幾分惡意。他故意改變了聲線,在維德耳邊吹氣:「我不喜歡分享。」
演就演。他想。
下一樣藏品是伊莉莎白·格林的畫。這位以畫技、美貌與善良出名的貴族小姐的畫作也拍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高價。她的兄長因此揚眉吐氣。只是上台領取吊牌的卻非那名神秘的貴族本人,而是替他喊價的面容陌生的侍者。
那侍者還提出了一個要求:「主人希望能由格林小姐將畫作親手交給他。」
伊莉莎白心不在焉地應下了。她今晚一直神思不屬,連她的好友安妮塔都看了出來。
「下一件藏品……」主持推著單眼鏡片,在看花體字撰寫的列表單上多出了一樣藏品時略微有些驚訝,不過貴族們臨時再捐贈些什麼也是正常的,只是那人的名字卻由罕的古文字撰寫,他一時分辨不出來,「下一件藏品是一隻手工打造的羽毛筆,它的羽毛來自最純潔的雪鷺,上面鑲嵌的珍珠是海妖的眼淚,鑽石則是罕的碧色。」
那臨時出現的藏品被侍者們推了上來,侍者揭開布,其下的物品果真美輪美奐。
「而它的主人是……」
主持卡住了。
他握著名單的臂始顫抖。台下諸多貴族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小聲地議論起來。墨菲大公優雅地做好了控場安撫眾人的準備,舉辦這場宴會的休斯頓則皺起眉頭,與身邊的紅衣主教謝利對視一眼,然後便轉頭向自己的侍童要求去查看情況。
在這隱隱不安的氣氛中,銀色面具後的路希安也睜了眼。他在昏暗的人群中掃視一圈,沒有發現自己的養叔父。
已經與維德形陌路的父親,道爾頓·西塞爾。
好像從中場休息開始,他就離了這座大廳,再也沒回來過。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與焦慮小聲的催促中,那主持推了推自己的單眼鏡片,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他接下來的話。
卻譬如一道驚雷。
「這隻珍貴的羽毛筆的主人是。」主持緩緩地、念著那串語調如歌的古文字符。
「路希安·西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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