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愛莉希雅好久沒出現所以她出來了
父親……她的生父,雷電龍馬,死了。
芽衣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唯有眼皮眨了兩下,好像根本沒聽懂米凱爾說了什麼。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的大廳中就只剩下了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的燈光。
父親……死了。
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嗎?
父親……是被米凱爾殺死的。
這一點她確實不知道,但在答案被揭曉的這一刻,似乎也沒有感受到多少驚訝。甚至因為這是早已預想到過的可能性,就連憤怒也一時間涌不上來了。
米凱爾說,人總是更情願沉溺在夢中不願醒來。
哪怕很清楚有必須要面對的現實,哪怕很清楚繼續沉迷於夢中,只會連同那些渴望的美好一起被溺死,也心甘情願。
最開始得知父親死去的消息,便是從米凱爾口中得知的,只是那個時候的她從未懷疑過米凱爾。
在聖芙蕾雅的那兩年裡,每到那一天,米凱爾便會帶著芽衣到聖芙蕾雅的後花園裡燒紙錢。
燒給在長空市崩壞中死難的上百萬人,燒給雷電龍馬,也燒給梅比烏斯,只是最後被德麗莎循著黑煙抓到的時候,給梅比烏斯的那一份還沒燒完。
那個時候的芽衣一直被蒙在鼓裡,從未有哪怕一刻懷疑過米凱爾。
可在那之後呢?
從天命總部的戰鬥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雖說這一年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太多足以改變世界的大事,僅對於芽衣本人而言,她從最開始試圖救回琪亞娜,再到進入往世樂土探索,再到成為世界蛇的尊主……看似相當忙碌,但絕不至於連幾分鐘的思考時間都抽不出。
而只要她願意花個幾分鐘,哪怕是幾秒鐘去思考。
根據米凱爾的自述,長空市崩壞發生時,他派了梅比烏斯來救她,而他自己是準備去救雷電龍馬的,也就是說二者有相遇的可能性。再考慮到這一年來米凱爾所做的事……其實,芽衣在潛意識裡早就已經將父親的死算在了米凱爾的頭上。
只不過,抱著某種徒勞的希望,她一直將潛意識中的這個想法埋在心底,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讓其冒出一絲絲苗頭。
她想要聽米凱爾親口承認,抑或者永遠也不要承認。
只要不被證實,就可以永遠沉溺在【米凱爾那天真的是去救父親的,只是沒來得及而已】的夢境之中。
然而,人類為何明知夢境是那樣美好,但卻很少有人真的會沉溺在夢中呢?
因為不管一個人主觀上的意願如何,【夢】總是會醒的。
如今就是夢醒時分。
芽衣緊閉上酸澀的眼睛,將後背完全陷入沙發中。
沒有感受到特別的憤怒,也沒有感受到特別的悲傷。
從身體傳導進大腦的信號只有一個——
好累。
真的好累。
「累了嗎?累的話……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隱約聽到這樣的聲音……
大概是幻聽了吧,總覺得如果是愛莉希雅的話,一定會這麼說來著。
然後她便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按住了她的太陽穴,溫柔地按壓著,又用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她的腦袋連同整個上半身放倒了下來。
等到芽衣回過神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正以一個極度羞恥的姿勢枕在愛莉希雅的大腿上——那姿勢,就像是把她整個腦袋抱在小腹前似的。
而且……有些熟悉。
芽衣的記性一向很好,在成為完全的律者後,這一點的優勢便越發突出。
印象里,前文明的第三次崩壞爆發後的那天晚上,過度使用權能進而陷入短暫昏迷的米凱爾醒來時便是以這樣的姿態枕在愛莉希雅的腿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找到對應的記憶。
這個五萬年前的故事,已經在她腦海里生根發芽了嗎?
她見證了……
她……
她……
她%¥#@¥#¥%%……¥#……
「愛莉希雅……」
芽衣的警惕心緩緩消失,用手臂環住了愛莉希雅的腰身,但這並不是出於她的本意,僅僅只是在方才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整個大腦中無數的神經纏繞在了一起,形成死結。
是因為突然被米凱爾揭曉了父親死亡的真相也好,抑或者是一年來承受的壓力終於在此刻爆發也好,芽衣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心裡卻不斷湧現出一個又一個想法——
想要拿刀去砍些什麼,努力破壞些什麼的原始欲望。想要放聲大喊,但既不是出於悲傷也不是出於憤怒,僅僅是宣洩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的目的。甚至於,靈魂身處傳來了不間斷的瘙癢感,就好像伸懶腰時的那種感覺強烈到了極點,然後並未消失,而是長久盤踞在了身體中,讓她忍不住想要將自己的血肉全部撓撓撓撓撓下來。
一陣又一陣地熱浪從脊髓直衝大腦,從軀幹到四肢仿佛充滿了力量。從手臂到指尖都在顫抖,嘴唇也不斷哆嗦著,腦海中甚至冒出了要將身下的沙發與面前的人都撕成碎片的瘋狂想法……
但最終的最終,感受著身邊的柔軟與溫暖,她只是緊緊擁抱著愛莉希雅。
那種來自靈魂的瘙癢感並未得到緩解,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撬動了眼皮,從眼角鑽了出來,打濕了愛莉希雅的衣服。
「好了……好了……好了……沒事了……」
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女孩的肩膀,另一隻手則溫柔地按摩著女孩的後腦,按著按著,手有些不安分地想要去觸碰那長長的雙角,但想了想,又強迫著自己變得正經起來。
「雖然不知道芽衣你到底遇見了什麼,不管是累了也好,是難過也好,還是狂躁不安也好,至少這一刻,至少現在,好好休息休息吧。雖然總要前進,但倘若真的累了,可不應該勉強自己哦。」
那種奇怪的感覺在愛莉希雅的柔聲細語中緩緩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愛莉希雅也沒能得到芽衣的回應,只是感覺到她的呼吸聲平穩又深沉,顯然是睡著了。
「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
「呼——」
「呃,看來是真的睡著了呢。」
愛莉希雅將兩根手指放到了芽衣鼻下,輕微的鼾聲立馬響起,等她將手指收回,鼾聲又消失不見了。
於是,她放心大膽地伸出手在芽衣的雙角上摸了摸。
「欸?這樣不打個招呼就直接摸芽衣的角,她要是醒來之後不會生氣吧?」
雙手突然變得老實一般收回,可緊隨之而來的一聲調皮輕笑後,手掌又重新覆了上去——
「欸嘿,反正芽衣也不知道。」
…………
「呃……」
等芽衣醒來的時候,大廳中的燈光還是那麼晃神,在一千八百多萬個日日夜夜裡,它永遠保持著這樣的光芒,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光芒還能持續多久。
有做什麼夢嗎?好像全無印象,是許久未曾得到過的深睡眠。
芽衣恍恍惚惚地坐了起來,隨即又意識到了,入睡的前一刻,自己好像是枕在了愛莉希雅的腿上。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但一杯水已經被遞到了面前:
「睡了兩個小時,有些渴了吧,來潤潤嘴。」
「我……居然睡了兩個小時嗎?」
芽衣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腦漿伴隨著這樣的動作在腦殼中晃來晃去,想要站起來,卻又有一種頭重腳輕的眩暈感。
「居然、兩個小時!唉,一聽這話就知道,芽衣你已經很久沒休息了呢。」
清醒過來之後,芽衣坐的離愛莉遠了些,但還是接過了那杯水漱了漱口。
猶豫了一瞬,芽衣沒有和愛莉說米凱爾的事,但即使刻意不提那些,她的臉色依舊陰沉得很。
「抱歉……我只是……」
「哎呀不用解釋啦。哪怕目的完全不同,但誰都難免會遇上這樣的情況嘛。你也不用向我解釋啦——難道我在你眼裡是那種不管什麼都要討人厭地問到底的女孩嗎?」
「呃……」
芽衣有些汗顏,畢竟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於樂土中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不過……芽衣你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我可是從不止一個英桀那裡聽說了,你一直在向大家打聽,所謂【最終的最終】的故事,對嗎?」
「呃……嗯。我已經看到了最後,包括米凱爾成為了終焉,以及英桀們在月球背面的戰鬥。但是……那中間缺失了一段故事,一段因為其缺失,而讓整個故事都變得撲朔迷離的故事。」
芽衣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靜靜地盯著愛莉希雅。
「愛莉希雅,似乎所有的謎團都和你有關。你的律者權能究竟是什麼?在你和米凱爾的婚禮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那天晚上,你們兩個一道消失,但之後只有米凱爾回到了現實。再之後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包括他如今的所作所為,似乎都和那段時間你們之間發生的故事有關……我之前問過你兩次,但你都推脫說自己不知道。所以我只好去問其它英桀。
「但哪怕是梅比烏斯,給我的回答也同樣是【不知道】。按照她的說法,那是獨屬於米凱爾和你的秘密。她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至於其它人,就更不清楚了。」
「你就沒想過直接去問米凱爾嗎?」
愛莉歡快地眨了眨眼。
「呃……」
話還未出口,芽衣卻先打了個哆嗦。
「啊,我忘了,要找到現在的他,恐怕是一件相當費力的事情吧?」
芽衣沒有回答,只是無聲地捂住了臉。
其實……好像還真的有過一次機會。
那是在巴別塔廢墟間的那個夜晚,她像個女兒陪伴著父親坐在憑空漂浮的石台上,注視著星空一點點淡去……倘若那個時候開口詢問,或許米凱爾會給予回應吧。
來不及後悔,也沒有後悔的心思。
只是一想到這幾年來自己一直把米凱爾當作父親,哪怕他犯下了那些罪惡,她也一直在心中不斷催眠自己,讓自己選擇性地忽視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現在……不行,那種狂躁的感覺又要回來了……
芽衣捂著額頭的手掌五指用力弓起成爪,又一點一點用力內收,指甲很快便在不自覺間於額頭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
「哎呀!」
愛莉一手捂著胸口驚叫起來,另一隻手卻以最快的速度鉗住了芽衣的手腕,將她的手挪開。
冰冰涼的手指輕輕按在傷口上,雖然沒有第六律者那樣的權能,但對付這種皮外傷,僅僅只是凝聚出適量的崩壞能催動細胞分裂,也足以在短短几分鐘之內讓傷口癒合。
愛莉冰冷的指尖就這樣在芽衣的額頭上滑來滑去,後者臉紅著說了什麼,大概是道謝的話語,卻因為太過害羞而沒能被聽清楚。
「芽衣,你真的有……那麼想知道,那段被隱去的故事嗎?」
「當然想!」
聽到如此疑問,芽衣瞬間又變得很有精神地昂起了頭。
「那……是為什麼呢?」
「啊?」
「一個人並非所有行為都是出於某種目的,有時候只是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回應,有時候又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得過且過。但是芽衣,像你這樣迫切地想要得到什麼的行為,背後必然有不得不將其得到的緣由吧?是為了什麼呢?」
「……」
芽衣的嘴唇數次蠕動,又感覺很難在短時間內將文字拼湊成語句。
「你還記得自己最初來往世樂土是為了什麼嗎?」
愛莉希雅微笑著,明明是非常溫柔的微笑,卻讓芽衣心底生出一絲不敢面對的恐懼,仿佛那彎曲成弧線的笑眼能看穿一個人心底所有好的與不好的,說出來也無妨的又或者是絕不能向他人訴說的想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芽衣你最初來這裡的時候,和那些世界蛇的幹部們一樣,是為了變強,對吧?」
「嗯……」
芽衣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有這樣才能在之後的戰鬥中保護琪亞娜,無論好不好聽,這都是她最初的想法。
「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你的想法有沒有改變呢?一定是改變了吧?說實話,如今的你已經得到了英桀們幾乎全部的刻印,聖痕的開發程度也幾乎完全。現實不是遊戲,所有進度推完之後既不會得到什麼成就,更不會有什麼獎勵,反而再將大把大把的時間投入這裡,得到的不過是些微薄的提升,很不划算呢。但你仍然願意來這裡,一遍又一遍地探索著早已探索過無數遍的道路,不厭其煩地問著每一個英桀同樣的問題,哪怕知道會遇到冷眼也無所謂……芽衣,可以告訴我嗎——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讓你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那段英桀們都不知道的故事?」
「我——」
芽衣才剛說了這一個字,卻又被愛莉希雅打斷。
今天的她似乎很不一樣,至少如此灼熱的、咄咄逼人的眼神和姿態,她還是第一次在對方身上見到——
「難道,是為了從中分析出有可能對戰勝米凱爾有所幫助的情報嗎?」
愛莉希雅笑著、再次眯起了雙眼。
芽衣的雙唇分開了些微不足道的距離,眉心稍稍向上聳起,神情變得有些空洞。
轉瞬之間,她用力搖了搖頭。
「不,不是……」
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麼,她抬起手,用力捂著心臟的位置。
誠然,在最初的時候,愛莉希雅所說的,便是她除了變強之外進入樂土的第二個目的。
但現在已經不同了。
「我只是……想要看到你們的故事的結局。不僅僅是你們的時代的結局,還有你和米凱爾故事的結局……」
「哪怕你明知道那個結局不可能是美好又圓滿的結局,而是徹徹底底的悲劇,你也想知道嗎?」
愛莉微笑著,再次打斷了芽衣。
「嗯,我想知道。」
相對應的,芽衣堅定地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我總覺得,你們的故事能給我一種別樣的力量,如果沒有辦法看到那最後的結局……我想我可能永遠不會釋懷……」
「悲劇也沒有關係嗎?」
愛莉希雅依舊微笑著,重複著那個問題。
「沒有關係。」
芽衣重重地搖了搖頭。
「悲劇並非終結,而是希望的起始——這不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嗎?你們的故事已經無法改變,但正因為它必然以悲劇收場,所以我才格外喜歡這個故事,喜歡這個故事中你們於絕望里的一次又一次努力,也……也讓我有更加充沛的力量,下定決心要繼承這份來自上一個時代的希望,讓這一個時代的故事不再以悲劇作為結尾。我想……或許這也是他讓我來這裡的原因。」
愛莉希雅閉上了雙眼,笑容如同雨季的河水一般泛濫了。
但很快,她睜開眼來,說出了讓這煽情氣氛徹底終結的一句話:
「但是,我是真不知道啊。」
「哈?」
「沒辦法嘛!」
愛莉歪著頭攤了攤手。
「現實中的我唯一一次同步記憶,就是在我和米凱爾的婚禮前,我應該跟你說過這個才對。」
「呃……我一直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會藏一手才對。」
芽衣理所當然地失望了,然而就在這時,愛莉又調皮地戳了戳她頭頂的雙角——
「不過嘛,凡是發生的事,都會留下痕跡。而芽衣,你自以為已經逛遍了整個往世樂土,但其實,你從未到過真正的樂土之中哦。我帶你去吧,在那裡,你或許能找到答案的。」
「真正的……樂土?」
「對啊,往世樂土、往世樂土,如此悲傷的名字,和愛莉希雅也太不相配了。真正的樂土的名字,其實是——
「永世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