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梅比烏斯,【請】解脫吧

  第525章 梅比烏斯,【請】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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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黑暗之中,無數無法辨別的聲音在梅比烏斯耳邊唱響,有點像教堂中浮誇又毫無意義的吟唱,又像是一聲聲絕望中的呼喊。

  那是每一次死亡到來時她心中最為強烈的願望,有正面的,有負面的,有瘋狂的,有釋然的……這些全部累積在一起,成為無法消解的雜音。

  她,梅比烏斯,從來沒有什麼「不死」的能力。她經歷的是正兒八經的死亡,只不過每一次死亡過後,都能再重新復活罷了。

  梅比烏斯睜開了眼睛。

  如過去重複過的無數次一樣,睜開眼的第一剎那,感受到的便是粘稠又冰冷的黑泥,還有帶著一絲朦朧的綠意的黑暗。

  「呃……啊啊啊啊——」

  鬱積在胸腹之間的痛苦伴隨著顫抖的氣流聲發了出來,想必這聲音也在此刻被紀錄了下來,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也會一到匯入那難以分辨的雜音之中吧。

  梅比烏斯從淤泥中坐了起來,精神世界中具象本應存在著一切,低頭看了一眼,不出意外,整個人又變回了小女孩的模樣,但這不是問題,五萬年的時間,足以讓每一個融合戰士學會控制自己身上的副作用。進化,這也是生物的本能。

  只要她願意,醒來之後只要幾分鐘時間就能長回原來的大小。只不過那個傢伙似乎還是更喜歡小一號的她,對她成人的姿態有些興致缺缺呢。

  「呃……啊!」

  口中悶著發出一聲痛哼,以被斬首的方式死去,這難免會讓人覺得喉嚨不大舒服,就好像生吞了一百根魚刺那麼痛苦。

  隨手捧起那些已經徹底取代了她身體內大部分體液的黑泥咽入口中,黑泥所經過之處先是感受到一陣冰涼,然後是酥酥麻麻的觸電感。

  「原來是這種感覺嗎,怪不得他那麼喜歡喝。」

  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梅比烏斯站了起來。

  死亡之後,意識也會陷入徹底的混沌。但是在肉體復甦之前,意識往往又會先一步甦醒。只是由於精神的特殊性,梅比烏斯無法判斷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

  不過這個時間不會太漫長,倘若可供吸收的崩壞能足夠多的話,幾秒鐘時間就足夠了。

  「真是難堪呢,理所當然地將梅看作是普通人,看來這五萬年她也沒白干啊……所以,她到底打算怎麼殺死我?」

  想辦法隔絕崩壞能嗎?比如,給她打造一具魂鋼棺材?這不是不可以,但是時間上應該來不及。就算提前備好了這種東西,「沒有崩壞能」這一可能導致自己走向真正死亡的缺陷也被梅比烏斯修復了。

  復活需要吞噬一定量的崩壞能,這是基於能量守恆定律,可梅比烏斯的身體本身就蘊含著大量崩壞能,在沒有崩壞能的情況下,舍沙因子就會反過來吞噬梅比烏斯自己。當然,因為該死的能量守恆,這種狀態下的復活會導致很多問題,最好的情況是很長一段時間裡身體再也無法生長,最差的情況,或許會以「不完全」的殘疾姿態出現。

  不過,有米凱爾的權能兜底,問題不大。

  梅比烏斯捂著腦袋站了起來。她自己都開始嘲笑自己了。

  誰能想得到呢,她梅比烏斯居然也有如此依賴另一個不屬於「我」的個體的一天呢。

  「滴答——」

  「嗯?」

  梅比烏斯緩緩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向身後的人影。

  「梅?你……你到底融合了什麼崩壞獸?」

  「梅比烏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思路變得如此僵化了?」

  梅撩起耳側的長髮,拇指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我的身體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成為融合戰士。我已經用實際行為跳出了這個桎梏,為何你的思維還困頓在其中呢?」

  「嘁!所以你特意又向我展現了一份精神感知類融合戰士的能力,就是為了在我面前炫耀?還是為了讓我死個明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被一個普通人殺死的?」

  「朋友一場,別對我抱有這麼深的敵意嘛……」

  「啊?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殺了我,然後讓我不要對你抱有那麼深的敵意?」

  梅歪著頭笑了笑,不過神色中儘是感傷。

  「如果不是用了這樣的手段,你恐怕也並不願意老老實實聽我說話吧?」

  梅比烏斯的眉毛跳了跳,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又氣勢十足地叉起腰來,質問的聲音因為身體的狀態變得尖細高亢:

  「梅,我們已經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那就沒什麼好講的了。」

  「嗯?真的嗎?」

  當著梅比烏斯的面,梅緩緩跪坐於泥沼之中,只要對方想,這些漆黑的淤泥完全可以在一瞬間變成鋒利的矛頭將她捅穿,可她還是這麼做了。或許是她覺得站著說話太累,也或許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向梅比烏斯展示自己的誠意。

  梅比烏斯的嘴唇顫抖著向上努了努,她忽然猛地一揮手,翻湧的黑暗一時間就要將梅吞沒,卻又在最後時刻被無聲地撤去。

  梅比烏斯站到梅身前,稍稍低下頭,俯視著她。

  「你還是這麼爭強好勝啊……我還記得你以前總是喜歡和愛莉希雅踮著腳比身高,雖然你本來比她高不少,可又很少有機會以完整的姿態出現……」

  「那分明是那個女人主動挑釁。我只是不喜歡仰著脖子和別人說話而已。」

  「這會讓你想到自己的父親?」

  梅比烏斯沒有回答,只是將雙手環抱在了胸前。

  「梅,不要說我的事了。你現在這個狀態……我不知道你到底使用了什麼方法獲得了力量,但想來也並不輕鬆吧?你現在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或者說,還能使用幾次?」

  「……」

  「不要試圖用閒聊向我傳遞一種你有的是時間的錯覺,對於『代價』,我們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

  梅攤開雙手手掌,緩緩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也小看你了呢,梅比烏斯。你的洞察力還是和過去一樣敏銳。」

  「彼此彼此,你也擺了我一道,扯平了。」

  梅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以一種不甚在意的語氣回答了梅比烏斯的問題:

  「三次。我只能使用三次融合戰士的能力。」

  「最開始一次不算,只是利用了融合戰士的身體素質,進入到我的精神世界是一次,馬上殺死我是第二次,還剩了一次,留給米凱爾嗎?」

  梅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而是反問道:

  「你對於自己會死在我手裡這件事,似乎並不感到害怕?」

  「相比起這個……」

  好不容易變回這種形態,梅比烏斯忍不住咬了咬指甲,以至於讓自己完整的話語斷成了兩截——

  「我更關心你是如何做到這種程度的。我本來以為你是像那個奧托一樣使用了魂鋼身體,可脫離了肉身,又怎麼使用融合戰士的力量?」

  「這個……方法本身其實並不是那麼困難,只是看想不想得到罷了。」

  梅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你給自己重新做了一具肉體?這應該不可行吧?用生物技術製作出來的肉體本身也會擁有靈魂,即使並不甦醒,也會排斥抗拒另一個意識的輸入。你又不是精神感知類的融合戰士,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天賦,意識貿然進入這樣的身體,恐怕會出問題吧?」

  「是啊……但是梅比烏斯,你為什麼……不再大膽一些?」

  不等梅比烏斯再說什麼,梅挺直了上半身,將襯衫下擺從裙子裡抽出,繼續向上撩起,露出自己的腰腹。

  在左腰的位置,留存著一個梅比烏斯絕不可能不熟悉的血紅色印記。

  「聖痕,你……」

  「沒錯,如今的我,完全是以『聖痕意志』的身份控制著這具身體。而這個聖痕並沒有多少特殊的力量,畢竟聖痕的本質是過去發生的故事,『梅』所對應的,也正好是一事無成吧。也正是因為什麼都做不到,反而對於樂土中的刻印有極強的兼容能力,畢竟樂土存在的意義之一,便是對聖痕覺醒者的歷練,而我也因此得到了在現實中短暫使用刻印所承載的力量的能力。」

  「……」

  「這樣做的問題也很明顯,技術上的不成熟,這具身體原本的靈魂陷入沉睡無法給予配合,最終導致了我只有三次出手的機會,不過,已經足夠了。」

  「你還真是……是個瘋子。」

  「放心,製作這樣一具軀體所要耗費的,無論是時間還是資源都完全是天文數字,我已經做不出第二具這樣的身體了,也沒有必要再犧牲一個靈魂。」

  「那三次機會用完之後呢?」

  梅歪著腦袋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或者說,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先前梅比烏斯自己也說的很清楚了,對於「代價」,她們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

  「滴答——」

  「值得嗎,梅?」

  「這有什麼值得與不值得的嗎?」

  梅的反問總是這麼令人沉默。

  「你已經……算不上人類了,比融合戰士與人類之間的距離更加遙遠……這樣的代價最終換來的又是什麼呢?」

  「真沒想到,這樣的話有一天也會出自你口啊梅比烏斯——你對於人類的定義,就這麼狹隘嗎?」

  曾幾何時,這是梅比烏斯知名度最高的口頭禪,甚至一度在逐火之蛾中掀起過模仿浪潮,如今梅舊事重提,卻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梅比烏斯,你變了。自從愛莉希雅死後,你就變了。你收起了原本用以示人的尖銳刻薄,連帶著身上危險的氣息都消散了不少……你這麼做,是想用愛讓那個男人回頭嗎?」

  「呵,你可真會開玩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不,恰恰相反,櫻之所以赴死,我和維爾薇之所以站在這裡,正是因為知道他要做什麼。也正是因為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我才覺得你如今在做的一切是這麼的可笑。」

  「你說什麼!」

  梅比烏斯的聲音喊得很大,可是象徵著她意識的黑泥卻沒有掀起多少漣漪,於是,梅就知道,自己迄今為止所有的推測,都是真的。

  「你知道嗎梅比烏斯。和大多數看到這個故事的人一樣,在最初的幾萬年裡,我一直以為米凱爾所要做的是創造一個有愛莉希雅的世界。但這個假設存在著太多的疑點,比如他為何要輪迴整個世界,為何又要救下我們,但最終讓我放棄這個猜想的緣由,恰恰是你。」

  梅比烏斯咬住下唇,目光卻不可避免地移向了一邊。

  「如果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只是為了讓愛莉希雅重新存在,那麼我無法想像你會如此堅定地站在他身邊。即使他想要拯救的人是愛莉希雅,是那樣完美的一個存在,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一個女人會竭盡全力幫助自己所愛的男人拯救他所愛的女人』這種事。」

  「可這就是發生了,不是麼。」

  梅比烏斯的聲音帶著一分怨念,她恨梅,恨梅為什麼要當著她的面將她構造出來的幻想全部擊碎。

  「比起相信這種事真的發生了,我更寧願相信,米凱爾的目的從來不只是拯救愛莉希雅。我建立了他的性格模型進行推導,又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代入他的身份回顧著過去的一切,最終明白了他當初為何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米凱爾所絕望的並非愛莉希雅的逝去,讓他絕望的,是經歷了那麼多的努力,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一步一步走到最後,最後還是付出了愛莉希雅作為代價,卻仍舊沒能拯救這個世界。

  「而我們的世界又是如何毀滅的呢?它不是毀於崩壞,而是毀於我們自己手中。是人類的善和惡相互作用,最後以最慘烈、最荒誕的方式上演了人類的落幕。或許我們可以以『這是第十二律者的挑撥』作為藉口,但是作為引領那個時代的人類,我們真的引導過人類的善與惡嗎?我們自己也是那麼輕視人類本身的力量,得到這樣的結局並不冤枉。而這樣的結局,一定是愛莉希雅不喜歡的吧——米凱爾一定會這麼想。」

  「呵……」

  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音節後,梅比烏斯昂起頭,白皙的脖頸在一片黑暗中亮的像冬日陽光下的雪。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後,我只感覺到無法言喻的悲傷。米凱爾想做的,依舊是戰勝崩壞,拯救這個世界,只不過他從挑戰神明的人變成了需要被戰勝的神。

  「他當然可以在五萬年前就賜予人類文明勝利,但五萬年前的人類並沒有資格獲得這樣的勝利,我們早已自取滅亡。而這個時代的人類才剛剛踏上挑戰神明的道路,他更不可能直接賜予他們勝利。

  「還記得小時候課本上的故事嗎?鳥類幼崽破殼而出的時候,是不能對它伸出援手的,那只會讓它的身體變得虛弱無力,無法真正飛上天空。真正的勝利也不能是來自神明的施予,那是對所有曾經因這件事而誕生的死亡的褻瀆,也會讓人類文明在跨越終焉之後無法面對新的挑戰。

  「真正的勝利必須是人類憑藉自己的力量與自己的意志將神明從神座之上拉下來,他身為人類的人格是這樣期盼的,這同樣也是愛莉希雅一定會喜歡的結局。可惜,當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第三次崩壞都已經結束了。這可比聖痕計劃還要瘋狂,聖痕計劃是我原本所構築的最後防線,可米凱爾的計劃之中,根本容不得失敗。一旦再次陷入輪迴,就無可挽回了,而不陷入輪迴,就等於還是他施予了人類勝利。」

  「你都知道了這一點,還是要站在他的對立面,做一個攪局者?你就不能讓他更輕鬆地完成這個夢想嗎?」

  「那是不行的。」

  梅認真地注視著梅比烏斯的眼睛:

  「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在往世樂土中掩耳盜鈴地度過接下來的一年,這才是對米凱爾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卻依然想要完成的夢想的褻瀆。完成他的夢想,需要的是每一個人類的努力,每一個,這其中包括新紀元的人類,也包括舊世界的人類,也包括你我。只有這樣的勝利才能被他所認可,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完成了他的夢想。也只有這樣的人類,才能告別自己的童年,跨越終焉,邁向未來。所以,加入我們,梅比烏斯,這是他想要看到的。」

  「但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梅比烏斯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這個人就是這麼的矛盾,或許他真的想要看到我以人類的身份向他發起挑戰,但他肯定也無法接受我背叛他吧。何況,我向他發過誓,我永遠會站在他身邊。他背負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我不能讓他再因此受傷。」

  「這樣啊……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梅比烏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允許櫻那麼草率地犧牲自己嗎?」

  「不是為了確認米凱爾的態度麼?」

  「不完全是。」

  緩慢搖頭的人變成了梅。

  「對於櫻來說,要反抗米凱爾,無疑是痛苦的,但她又想要這麼做,想要彌補五萬年前的遺憾,所以不如把這種痛苦縮減到一瞬間。為此,她甚至向自己的記憶體隱瞞了情況,不是害怕記憶體阻止自己,而是想要讓記憶體以真正的櫻的身份陪著鈴繼續活下去。而我,只不過無恥地利用了這一點而已。事實上,米凱爾一定也認為那一戰是我們這五萬年來打出的最好的一次反擊吧,無論是配合還是戰術,都比五萬年前和五百年前強太多了。」

  「你也知道自己無恥。」

  「但我們確實做到了我們所能做到的一切,比如第四次崩壞,我們利用了它,但也在能做到的情況下讓不少人提前離開了那裡。」

  「那其他人呢?你也像對我這樣對付了他們?」

  「當然不是所有英桀都願意這麼做,可你是唯一站在米凱爾身邊的人,並且直到最後都不可能背叛的人。這就與『全體人類戰勝終焉』這一命題自相矛盾了。」

  「啊……我明白了。」

  梅比烏斯用力點了點頭。其實兩人都明白,以上的原因確實是事實,但梅比烏斯作為一個個體的存在並不會影響整個人類的決議。

  只是,走到這一步終究是痛苦的。米凱爾是痛苦的,梅比烏斯的痛苦並不會比他少。這是只有「老朋友」才能體會到的痛苦。

  被夾在信仰與愛情之間,被夾在本能與理性之間,被夾在愛人與愛人所愛的人與愛人所愛的人類之間……

  與其繼續下去,不如以彌補五萬年前的遺憾的藉口,賜予她遲來了五萬年的安息吧。

  「你也不用擔心,在他想要看見的那個新世界裡,必然是容不得你不存在的。」

  「呵,這種事情要你說?」

  長舒一口氣,將所有的包袱全部卸下之後,她逐漸感受到了「自我」的回歸。

  她忽然斜著眼,饒有興致地看向梅,輕聲問道:

  「所以,你打算怎麼殺死我?一般的精神攻擊是無法起效的,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我的靈魂,或者說意識經過鍛鍊,可不是……」

  「其實也很簡單。」

  梅的聲音忽然充滿了憐憫:

  「梅比烏斯,【請】解脫吧。」

  「我***還能這——」

  梅比烏斯的聲音戛然而止,在意識到那是戒律之後,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