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第518章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硝煙味與血腥氣在空氣中凝結,再混上裝甲壁上隔著厚重塗漆傳來的鐵鏽味與分不清來源的機油味,或許還要再加上汗餿味以及某些汗腺粗大的人類獨有的體臭,凡此種種,單獨一個拉出來都足以讓人把隔夜飯都吐得一乾二淨,但現在完全混合在一起,只讓人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消退了。

  不過,這只是布洛妮婭的個人感受,對於她周圍那些吵吵鬧鬧的士兵們來說,這一切都足以成為自身依舊活著的證明,而在這樣的時代,只要活著,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在這個即將面對終末的世界裡,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找不到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了——並沒有人會說這種話,但四周的吵雜聲匯合在一起湧進布洛妮婭耳中,她聽到的就是這個。

  她不喜歡這樣,這未免太過於絕望了。

  「人類的本質,就是為本不為『我』的某物獻上自己的生命。」

  雖然布洛妮婭恨不得用匕首在告訴自己這句話的人的身體上捅出十八個窟窿,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的正確性。

  而這些僅僅只是為了活下去而活著,或者說僅僅只是因為活著才活著的士兵,在布洛妮婭看來是這麼的可憐。

  但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從進到這座倉庫起,布洛妮婭周身三米內就沒有出現過任何活物。誠然,這裡抱著屍體的人並不少,而布洛妮婭懷中的這具屍體也蒙上了黑布,可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起碼這裡所有人都知道她懷裡的屍體屬於誰……

  律者。造成這一切傷害的罪魁禍首。

  起碼這些士兵心中是這樣想的。

  布洛妮婭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冷靜一點,她不斷告訴自己,殺死鈴的士兵已經全部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眼前這些人無辜的,如果將怒火宣洩在他們身上,那與把對律者的仇恨宣洩在鈴身上的那群人渣又有什麼區別呢?

  「呵……」

  但這不妨礙布洛妮婭冷笑兩聲,以最冰冷的眼神將偷偷窺視著這邊的目光統統頂了回去。

  這個世界上的人還是太多了,這個世界還是太大了,或許還是要殺光一部分人才能清淨——諸如此類的負面想法在布洛妮婭腦海中不停地打轉,等她意識到錯誤時,又覺得不如將錯就錯吧。

  反正只是這麼想而已。如果以想法定罪,那麼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免除死刑。更何況,布洛妮婭能從那些士兵們的目光中感受到大差不差的情緒……

  老實說,她無所謂,但也絕不至於能夠無視這些惡意。那樣的眼神,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眼神,讓她在短短二十分鐘之內如坐針氈,最少有三次在心中升起逃走的欲望,可惜,她無處可逃。

  基地內絕大部分人,無論有沒有戰鬥力,幾乎都被集中到了遠離戰場的幾個巨大倉庫內——

  醫療部門的床是位根本不足以滿足這麼多的傷患,更何況大量的普通士兵已經撤離了一線戰鬥,聽他們說,第十二律者是一種「病毒」,同時侵蝕著現實與網絡世界,這種戰鬥不要說普通士兵,就連僅存的幾個融合戰士一時間也插不上手。

  倉庫超乎想像的大,應當是很早就清空的,地板上蒙著厚重而均勻的灰塵,看不到有擺放物資留下的痕跡,這說明什麼?

  只觀察而不思考,那等同於沒有觀察,布洛妮婭不是這種蠢人。

  無論這間倉庫里原本擺放的是什麼,是軍火?還是食物?還是藥品?其實都無關緊要,布洛妮婭能把握住的唯一真實便是……這裡除了一群活著不如死了的人類,什麼都沒有。

  倉庫就好像人的胃,地板上的灰塵就好像許久不進食泛出的酸液,向每一個願意傾聽的人控訴著物資短缺的慘狀。

  同樣是被崩壞蹂躪的世界,布洛妮婭來到這裡還不到兩個小時,卻只覺得這裡與她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別。

  而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究竟是五萬年的時間,還是八個律者的距離呢?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布洛妮婭便難以控制地恐懼起來。一時間,這恐懼反倒驅散了先前的躁動,讓布洛妮婭重新冷靜了下來。

  「凱文隊長!」

  布洛妮婭聽到有人這麼喊,她迅速昂起頭,可她的身高與眾多的士兵完全不能比,只看到從倉庫門口到她面前,上千名戰士幾乎全都站了起來,單單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發出的聲音便已可以譬擬海浪,更不用說他們一口一個親切的「凱文隊長」了。

  然而布洛妮婭只是冷笑著。

  這些人曾經對於凱文是什麼態度,布洛妮婭並不清楚,不過回想到櫻先前說的那句話——「基地里那些人是怎麼看我們的」。

  融合戰士,大概就是羅莎莉婭和莉莉婭那個樣子,不過凱文比她們兩個看上去更像人類,除了周身縈繞的寒氣外,起碼沒有什麼非人的組織。

  儘管如此,在這些人眼裡,「凱文隊長」也早就是不能信任的非人類了吧,他們平日裡可沒這麼尊敬凱文吧。

  明白了這一點後再看著眼前的場景,布洛妮婭已經不覺得震撼了。她唯一可以把握到的情緒,只有悲哀。

  既是為這些普通士兵悲哀,也同樣是為凱文、為櫻感到悲哀。

  不過,也不知道至今還未出現的米凱爾在什麼地方,他身為律者,理應比融合戰士受到更多的敵視,難道這就是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麼?總覺得這樣的緣由太過於兒戲了。

  正這麼想著,布洛妮婭只覺面前的人流向著兩邊分開,比先前遠離她時更加誇張,足足分出了一道寬五米左右的通道。

  這就不是什麼所謂的「尊敬」了,只是在凱文沒有攜帶天火的情況下,沒有人能靠近寒氣所組成的無形屏障罷了。

  「布洛妮婭。跟我來。」

  凱文自覺停在了布洛妮婭身前七八米遠的地方,他的嘴唇只是張開了一個小口,那略帶些疲憊的聲音就在她耳中清晰地響起。

  布洛妮婭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倒是有心理準備,畢竟像逐火之蛾這樣的組織肯定有嚴密的檔案系統,他們只需要一檢查就會發現,布洛妮婭絕不可能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在鈴曾經被關押過的房間裡,現在喊她去,例行的問詢是一方面,恐怕也懷疑她這個突然出現的存在與這一次崩壞有關吧。

  凱文不管她怎麼想,說完那寥寥無幾的兩個詞,便自顧自地轉身離去。

  布洛妮婭看了眼懷中裹著黑布的屍體,猶豫了不到一秒,用力將其扛在肩上,跟上了凱文。

  或許把鈴的屍體先留在這裡會輕鬆一些,但她無法想像……不,是她太想像的出這些人會對鈴的屍體怎麼樣了。那樣噁心的事發生一次就足稱得上令人作嘔了,布洛妮婭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而且……要幫櫻看管好鈴的屍體,這是她和櫻的約定啊。

  倉庫里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靜到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的腳步聲,就能完全壓過近兩千人的呼吸。

  布洛妮婭感受得到無數目光的匯集,可無一例外,那些目光不是落在她肩上的屍體上,就是落在凱文身上。

  直到他們兩個走到倉庫門口,忽然有人哽咽著喊了一句:

  「凱文隊長,我們贏了嗎?」

  「噠——」

  凱文的腳步停住,轉回半張臉,眼神從兩千張面孔上一掃而過。

  「我們贏了。」

  同樣的話語,但凱文給出的是陳述句。

  倉庫里一時間變得更安靜了,凱文沒有再說什麼,直接轉頭邁出了倉庫,布洛妮婭小跑著跟上,當她也走出倉庫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沒有任何能夠清晰捕捉到的言語,大家只是神經質地歡呼著,慶幸著自己從這場災難中活了下來,也慶幸著人類終於又戰勝了一位律者,而且是終焉前的最後一位——聖芙蕾雅學園裡由某不知名男子任教的歷史課中講過這一點,律者總共有十三位,至少前文明只出現了十三位,戰勝了第十二律者,也就意味著人類終於殺進了決賽。

  布洛妮婭有些迷茫地轉過身,她看見有人撕扯著自己的制服,聲嘶力竭地高呼著毫無意義的音節,她看見有人跪倒在地上,捂著臉也無法遮擋住溢出的淚水,可他的下半張臉卻是在笑著,還有無數對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男女激動地在大庭廣眾下直接擁抱著接吻起來,就連許多奄奄一息地傷兵也在笑著,在微笑著,胸膛逐漸失去了起伏。

  「還真是悲哀啊……」

  因為這裡只有布洛妮婭知道,這裡的人終究沒能跨越終焉,不然的話,也就沒有她所在的那個紀元了。

  可是……心裡就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先前對這些人產生過的那些負面情緒消退了不少。

  為什麼呢?

  是在可憐他們嗎?還是心中受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觸動,一時間覺得這些人也沒這麼可惡了?

  布洛妮婭不明白。

  「看夠了嗎?」

  凱文突然開口,布洛妮婭回過頭,他仍舊保持著八米的距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布洛妮婭沒有回答,只是向著她邁出了自己的腳步。

  兩人在漆黑的隧道中快步行走著,道路兩旁堆滿了死士的屍體……不,或許說是凱文的同胞的屍體,更為恰當一些。

  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兩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類,他們只是悶頭前行著……直到眼前出現了第三者。

  只是第一眼,布洛妮婭就看出她是個融合戰士。倒不是因為她穿著怪異的修女服飾,只是從生物學的角度上來說,在自然狀態下,人體胸口的脂肪堆積不可能達到那種程度——一定是成為融合戰士的副作用!

  只是走近了才看到,修女慘白的臉頰上殘留著一個掌印,其上還有火焰灼燒的痕跡,不禁讓布洛妮婭想起了那個叫千劫的男人。

  布洛妮婭對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並不感興趣,眼神也只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不過修女倒是主動開口了:

  「這孩子就是布洛妮婭吧,來吧,【請】把鈴的屍體交給我。」

  「嗯?」

  布洛妮婭只覺得意識一陣恍惚,警惕心還未升起,雙手就不自覺地想要將鈴的屍體遞給眼前的修女。

  「阿波尼亞!」

  凱文輕喝了一聲。

  「不要……不要再使用戒律了。」

  出乎意料的是,凱文的聲音中滿是懇求。

  而被稱為「阿波尼亞」的修女深深低下頭,不再言語。

  「把鈴的屍體先交給她吧,放心,她或許……是這裡最善良的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布洛妮婭又從凱文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荒誕與嘲笑。

  她沒有試圖反抗,極其乖順地聽從了凱文的指示,她也不覺得自己在凱文面前有反抗的可能性。

  凱文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示意布洛妮婭跟上他。

  才走了沒幾步,轉過隧道的拐角,布洛妮婭看到了櫻。

  「櫻,她來了。」

  布洛妮婭的眼皮抖動著,想要咽下一口唾沫,那唾液連帶著一口氣卻卡在了喉嚨口,怎麼也咽不下去。

  「你來了。」

  櫻想要抬起手拭去嘴角的鮮血,可手只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曾經一定刺入過無數敵人身體的冰藍色長刀整個刀身都沒入了櫻的腹部,巨大的傷口幾乎要將她纖細的腰身斬成兩段。

  「怎……怎麼可能……這是……誰做的……」

  櫻仿佛沒有聽到布洛妮婭的提問,氣若遊絲地問道:

  「鈴的屍體,沒問題吧……」

  「沒問題。」

  布洛妮婭已經開始緩慢接受這一切,她長舒了一口氣,用力點頭。

  「那就好……」

  櫻的腦袋垂了下去。

  一秒……兩秒……正當布洛妮婭以為她已經死了的時候,櫻又用盡全力昂起了頭。

  「我的……脅差……還在吧?」

  布洛妮婭連忙將脅差從腰間解下,遞到了櫻手中,她意識到眼前的女人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

  「對不起啊……布洛妮婭……我沒法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了……故鄉的櫻花應該已經開了吧……那一定是很漂亮的景色……可是我已經……十年沒有看到櫻花了……但鈴也是……如果我背著她在死前去看了櫻花……到泉下她一定會責怪我的吧……」

  「不會的……不會的!」

  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布洛妮婭在櫻耳邊高喊著,聲音卻越來越趨近於哽咽。

  「布洛妮婭……我……完成了和鈴的約定……我陪她走到了最後一刻……我算得上是個好姐姐吧……」

  「是的!絕對是的!」

  「你比我更優秀……你也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妹妹啊……」

  「嗯!嗯!」

  櫻的雙眼空洞地轉動著,視線落到了布洛妮婭身後。

  「凱文……你說……我這樣的結局……也算沒有辜負她賜予的『逐火英桀』稱號吧……」

  「絕對沒有。」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但布洛妮婭卻聽到了碎冰塊落地的聲音。

  「呵……呵……」

  櫻的嘴向兩旁咧了咧,可是劇烈的疼痛讓她最後也沒能以一個笑容作為人生的終結。

  櫻死了。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布洛妮婭意識到凱文坐到了她身後。

  「第十二律者從網絡世界對逐火之蛾發起猛攻,但在現實中我們所要面對的只是低階的死士,以櫻的實力,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

  「櫻是自殺的,她堅信著鈴的人格沒有被磨滅,她以自己的死讓律者停止行動足足兩秒鐘,給了梅將律者封印的機會。她的死是值得的,她也確實陪鈴走到了最後一刻。無論是作為戰士,還是作為姐姐,她都是……」

  後面的話語已經說不出口了。

  而布洛妮婭呢?

  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告訴自己眼前上演的不過是五萬年前的劇目,她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著這一切發生而已,她根本改變不了什麼,所以也不需要為此感到悲傷。

  最初是有成效的,她逐漸將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憋了回去,可隨著凱文畫蛇添足的說明,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櫻還拜託了我一件事。」

  凱文討人厭地嘮叨著。

  「你的妹妹我們會幫忙尋找,但是她想讓你和我一起,把她和鈴的屍體一起安葬回家鄉。或許在她看來,這樣也算是完成了與你的約定吧。」

  「什麼時候出發?」

  布洛妮婭用手掌將眼淚、鼻涕一起抹去。

  「現在。誰也不知道終焉什麼時候降臨,崩壞甚至不會願意給我們一場舉辦葬禮的時間。」

  這個世界泡終於要結束了,淚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