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
「餵……你還好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唔……」
「眼睛睜開了,看起來是清醒了,那麼我也不浪費時間了,跟我念,三二一、一二三,啊啊。」
「為什麼要念這個?」
布洛妮婭捂著腦袋從冰冷的金屬地面上撐起身體,有些迷茫又有些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粉發狐耳女子。
「看起來你比我預想中更加清醒,那麼,【請】配合一下,回答我的問題吧。」
「呃,不是,你誰……」
「你認識這個女孩麼?」
「啊?」
狐耳女子取下脖頸間的吊墜,雙手捧著送到布洛妮婭面前。按下吊墜上的按鈕,一張照片以立體投影的形式出現在布洛妮婭眼前。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寬敞素淨的庭院,兩個粉色頭髮的少女站在庭院正中,身旁是幾根斷成兩截的草蓆卷,地上還放著一個西瓜。看上去年輕一些的,額前劉海上有一撮血紅色挑染的女孩笑著抱緊了另一道身影。
布洛妮婭的視線停在了另一個粉發少女的臉上,而後緩緩上移,停在了面前女人的臉上。
毋庸置疑,照片上的另一個少女就是眼前的女人,相比於照片上帶著一絲羞澀的容光煥發,眼前女人形容枯槁,青黑的眼袋腫起,深陷的眼眶裡是兩顆布滿血絲的紫色眸子,就像是紅色與紫色的雷電交織在了一起,從顴骨到下巴的線條被拉直成一條直線,甚至有向內凹陷的感覺,髒兮兮的白色襯衫和藍色外套上也布滿了口子,說是鶉衣鵠面也不為過。
當然,最大的不同點,還是在於頭頂的那一對細長的粉色耳朵。
也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從照片裡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布洛妮婭的內心無法抑制的產生了一種名為同情的情緒。
她並不遲鈍,只要看一眼照片上兩個少女的年紀、五官和發色,就很難猜不出她們之間的關係。所以……
「告訴我!照片上這個女孩去哪裡了!」
大概是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原故,女人忽然用力扣住了布洛妮婭的肩膀,額頭幾乎與她貼在一起,大聲喊叫起來。
「呃……」
布洛妮婭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女人的力氣實在大的驚人,她一張嘴,發出的卻是痛苦的悶哼聲。
這種疼痛對於女武神來說也就值得一聲悶哼的程度,但這聲音反倒嚇到了另一個人。
櫻的瞳孔縮了縮,而後快速後退,直到脊背撞到了冰冷的裝甲壁上,再退無可退。
她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臉,發出沉悶的哽咽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求求你告訴我,照片上的這個孩子去哪裡了?她本來應該被關在這兒的,愛莉希雅告訴我她就被關在這裡,可是……可是我來到這裡,就只看見你。」
「你入侵了這裡?」
布洛妮婭捂著肩膀站起身,環視了周圍一眼——鋼管拼接而成的窄床、小桌,一看便能感覺到厚重的裝甲壁與大門與嬌小到五六步就能丈量的空間,毫無疑問,這就是一間為「監禁」而設計的房間。而考慮到潮濕發霉的床墊與被褥,這個地方應當是建在地下。
自己不是已經墜入了量子之海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對方有那種奇怪的器官,是否能夠稱之為人還需要考證,但可以想像的是,既然她是來這裡救人的,那必然屬於「入侵者」。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布洛妮婭的大腦高速運轉了起來。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不過考慮到這間房間的用途,那麼她多半也屬於「被囚禁」的一方。
既然如此,為救人而來的女人就不會傷害到她,起碼在她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沒必要傷害她。說不定還會趁此機會帶她一起離開。
但問題在於,一旦這樣做了,那就意味著她將站在這個女人身邊,與她一齊對抗這個能在地下建立如此等級的囚禁室的組織。
好像也沒辦法,她也可以否認自己是被囚禁的這一身份,轉而以「這座監禁室的管理者」這個身份,但是那樣的話……可能會在第一時間被眼前的女人殺死吧。
布洛妮婭並不敢抱有什麼「或許對方打不過自己」的僥倖心理。這個女人能夠輕鬆闖入這個一看就知道看守森嚴的基地就已經證明了她的實力,況且,先前那女人衝到她面前捏住她肩膀的時候,速度已快到她連一點點躲閃動作都做不出來的程度。
還有一個理由,在短暫的對視之中,布洛妮婭在眼前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某些與自己一致的東西。
其一,是同樣曾經作為殺手而無法割捨的冷漠。
其二則是……
「也可以理解成入侵吧。」
女人似乎收拾好了情緒,重新站直了身體,眼角的淚水在不經意間被快速拭去。
「我原本也是這裡的一員,但這裡的人,他們說我的妹妹是律者,把她拘禁了,我必須把她救出來……你也是被他們關在這裡的麼?可惡!他們到底關了多少無辜的孩子,他們想要做什麼!」
女人表現的很憤怒,不光光是為自己的妹妹被抓而憤怒,更是在為自己熟識的戰友做出這樣的行為而感到失望,布洛妮婭能夠感同身受這一點,因為不久前她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話說到這裡,沒有多餘的選擇,布洛妮婭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
「布洛妮婭是被他們抓進來的,但布洛妮婭是主動進來的,布洛妮婭的目的和你相同,布洛妮婭也是來尋找布洛妮婭的妹妹。」
「布洛妮婭是嗎,他們也抓走了你的妹妹嗎?可惡,怎麼會這樣?」
布洛妮婭眼看著面前的女人垂下腦袋,捏緊的拳頭間不斷發出「噼啪」的聲響,她咽了口唾沫,帶著些許遺憾的語氣道歉:
「對不起,布洛妮婭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並沒有看見那個女孩……呃……」
布洛妮婭捂住額頭,又痛哼了一聲:
「他們……那些人似乎對布洛妮婭說了什麼,好多事情都記不大清,布洛妮婭現在也只記得布洛妮婭是要來這裡找妹妹的……」
身為一個頂級殺手,不光要有極其強悍的軍事素養,也需要有其它輔助完成任務的技能,比如——表演天賦。
畢竟大部分的任務都不是架起一桿狙擊槍然後耐心等待就能完成的,要想獲得靠近目標的機會,就需要這些特殊技能發揮作用。
至於對眼前的女人有沒有用,布洛妮婭心裡有些沒底。雖然她的話半真半假,最起碼最核心的部分,她要找回那個喊自己「布洛妮婭姐姐」的希兒是再真實不過的情感,但虛構的地方也有可能被看穿,進而影響到真實的那一部分,好歹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她能感受到那份氣質,同樣是殺手出身的女人,能被自己騙到嗎?
「對不起。」
女人仍舊低垂著腦袋,但開口第一句話卻讓布洛妮婭愣住了。
「看起來他們對你使用了精神感知類融合戰士的能力……是阿波尼亞嗎?我替我曾經的戰友們向你道歉,無論是被懷疑為律者,還是被用來做人體實驗,他們都沒有資格對無辜的孩子出手。我叫櫻,如果你也要尋找自己的妹妹的話,我希望我們兩個姐姐能一起行動。請你相信我,我雖然不是最強大的戰士,可僅僅只是保護你們,把你們帶出去的話,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
布洛妮婭相信,即使狀態再差,即使腦海已經完全被對妹妹安危的焦慮所填滿,女人也一定能察覺到自己說辭中的問題。這不是有證據的推論,僅僅只是一種對同類的肯定,她相信自己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一定理智、而後做到這一點,所以她相信這個女人也一定能做到。
但是……
望著毫無保留地伸向自己的手,布洛妮婭猶豫了一瞬,而後緊緊握了上去。
她仍舊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清楚希兒是否被關在這裡,就連這裡是否是量子之海都不清楚。
可跟著眼前這個自稱「櫻」的女人離開,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道路了。
而對於櫻來說也同樣如此,她知道眼前的女孩對自己說了謊,不過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對剛見面沒多久的陌生人敞開心扉呢?
雖然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鈴的位置,把她救出來,但她實在做不到把一個年紀看上去比鈴還小的女孩丟在這裡等死。
況且,她看得出……在談到「妹妹」的那一刻,女孩眼中閃過的光芒,與自己別無二致。
「跟我來,我們沒法耽擱太久!」
手上傳來強勁的力道,布洛妮婭沒有抵抗,而是順從地任由櫻將她拉走。
兩個人在滿是鐵腥味的基地通道間狂奔起來,腳下的金屬地板與硬質鞋跟發出鏗鏘的脆響聲,然而即使發出這麼大的聲響,也沒有引來任何看守。
「放心,我還沒有自大到膽敢一個人對抗整個逐火之蛾,梅博士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我們提供幫助。」
「梅博士?」
布洛妮婭心中一驚,但隨即便意識到了什麼。
「是,你原本是逐火之蛾的戰士嗎?還是某個戰士的家屬?還是外面的人?不過不管怎樣都聽說過梅博士的大名吧。」
櫻回頭瞥了緊跟在她身後的布洛妮婭一眼,驚訝從眼中一閃而過。
布洛妮婭低頭看著不斷交錯的腳尖,她知道櫻在用這樣的方式舒緩高度緊張的神經,非常明智的決定,對於可以在戰鬥前快速集中注意力的老手來說,在戰鬥開始前防止過度緊張,將更多的精力留到戰鬥的過程中算是基本功。
這對於她來說也並非壞事,可以藉由櫻之口印證自己關於這個世界的猜想,不過風險也同樣存在,要是布洛妮婭對於這個世界中的人應該知曉的常識做出不應該有的反應的話,恐怕會有不小的麻煩吧。
這個時候布洛妮婭又不得不感謝梅博士先前對她的騷擾了,雖然她還不能確認兩個梅博士是否是同一個人,但這個時候只能再賭一把。
「呃……感覺她說的話有點難懂。」
「撲哧——那說明你遇到的是如假包換的梅博士。我不是很懂她這樣的天才,但或許正是因為天才有著普通人無法理解的思路,所以天才才是天才吧。」
說話似乎並不會影響櫻在狂奔中的氣息。基地處在地下深處,即使內部有恆溫系統,體感溫度也接近深秋寒夜的水準了,布洛妮婭的每一次喘息都會在面前的空氣中留下大片飄散的白汽,而這種東西……櫻一路跑過來,並沒有留下這樣的痕跡。
「布洛妮婭,你是不是已經……」
櫻的腳步有一瞬間放緩了一些,似乎是剛剛想起要照顧布洛妮婭的身體,但她很快又發現,雖說氣喘的有些快,但布洛妮婭沒有半點跟不上的意思。
這是好事,能夠跟上融合戰士的機動速度,而且還是在她擔心鈴的情況下幾乎用出了最快的常態奔跑速度,這個叫布洛妮婭的女孩都能跟上,有這樣強大體質的孩子,就算戰鬥技法有所欠缺,如果真的戰鬥起來也不會毫無用處。
更何況,她摸到了布洛妮婭手上的老繭。
老繭並不是什麼稀缺之物,尤其是對於如今苟活著的人類而言,但有些位置的老繭,是一個人辛苦做活一輩子也磨不出來的:這個叫布洛妮婭的女孩是用槍的好手——這是櫻握住她手的那一瞬間就明白的事。
所以她先前才會問布洛妮婭是否是逐火之蛾的戰士。
可這樣一來不是更糟糕了嗎。逐火之蛾已經把手伸向自己的戰友了嗎?難道是梅比烏斯博士……
還有這個孩子的身體素質,沒有做過超變手術的人類是不可能跟上她的速度的,可是在約束的慘劇後,融合戰士應該只剩下他們十三個了啊……難道為了應對最後的危機,逐火之蛾已經徹底瘋了嗎?
「布洛妮婭,他們是不是已經在你身上做了什麼實驗?」
明明融合戰士已經是可以擺脫呼吸的生物,但櫻依然感覺胸口悶悶地,幾乎要憋死。
如果說鈴的事觸碰的是她身為「姐姐」的底線,那麼布洛妮婭和她妹妹的問題則是觸碰了她身為一個「逐火之蛾」的底線。
組織過去也不是沒有招收過未成年人入伍並進行超變手術,但多少都有些特殊原因,而且參與者也都是自願。比如櫻自己很早就作為知名殺手落網而後被聯合政府抓捕判處死刑,最後又以進入毒蛹效力為代價換取了生命。華是因為無處可去被卑彌呼收留、。凱文是因為身為一個人類的身體素質太過於強大,而且要追隨梅才加入。科斯魔則是已經被牽扯到了對崩壞的戰鬥中。帕朵單純是個意外,那之後從審核人員到給她做手術的醫師都挨了處分……
曾經的毒蛹倒是用各種手段培養了不少未成年戰士,洗腦,精神控制,強迫他們聽話……所以這樣的渣滓被清理掉了。
格蕾修是一個很不好的例子,所以那些趁著痕和布蘭卡先後犧牲的機會傷害她的大人最後都得到了應得的終末。
但現在呢?
難道逐火之蛾要轉變成大號毒蛹嗎?
她可以理解,在約束的慘劇後,人類已經到了必須殊死一搏的程度,但是不管怎麼說把非自願的孩子牽扯進來也絕不是正確的行為,那樣即使戰勝崩壞,人類也終會失去自己的未來。
哈?如果真是自願,那這個叫布洛妮婭的女孩還有什麼必要冒著風險來找自己的妹妹?
可惡!要是梅能夠拋開議會就好了……
「嗯?」
檔案室已近在咫尺,只差一個T字路口,但櫻卻逐漸放慢了腳步,最後停在了原地。
她先是下意識地將布洛妮婭藏到自己身後,但下一刻,她用力捏了捏布洛妮婭的手掌,而後把她推了出來,押著她的肩膀一步步走向前方路口的機甲。
「梅不是說這一層的士兵和機甲都被調走了嗎,怎麼還會有……」
櫻心知情況不妙,但這個時候根本容不得思考。
「布洛妮婭,配合我演個戲。」
她以極其輕微的氣聲說明,而布洛妮婭自從被推出來後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垂著腦袋,邁著不情願、不老實的小碎步,又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站住!」
機甲老遠就看到了兩人,不過直到距離十米的位置才伸手喊停。
這種型號的機甲……是遠程指揮型機甲,再加上後面十二座重型無人機甲,對於櫻來說——一瞬間可以擊破。
只是,這樣就無法偽裝下去了。
「此處禁止通行,請出示您的身份。」
身為僅剩的十三位融合戰士之一,再加上埃爾文那個大嘴巴的宣傳,櫻不相信遠程操控著這個機甲的人不認識她,只是依舊拿出了這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果然已經察覺到了嗎?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櫻搬出了梅的名號:
「櫻,編號CM-004,我抓到了一個逃犯,奉梅博士的命令,將她帶回監禁室。」
「檔案顯示,梅博士在十三個小時前確實有與CM-004櫻進行投影通訊的記錄,可是……檔案記錄同樣顯示,CM-004號櫻此時此刻應該在基地外執行特殊任務。櫻,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呼……」
櫻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向右前方邁了一步,擋住了布洛妮婭的身體。她已經明白了問題所在。
藉助投影通話讓愛莉希雅得以告訴自己鈴的問題的人是她,答應幫助自己調走這一層所有士兵的人是她,可現在將自己攔在這裡的人,也同樣……
「我要和梅博士對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