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MEI

  「正在檢查外圍能量護盾完整程度……外圍能量護盾完整無缺口。」

  「正在檢查各管道防水措施……各管道均已按計劃完成放水帶填充。」

  「正在評估休伯利安號外裝甲抗水壓能力……評估通過,休伯利安號外裝甲可抵抗海平面下一萬米深度水壓。」

  「正在評估各武器系統水下運行可能……評估通過,休伯利安號各武器系統均能在海平面下八千米深度正常運行。」

  「總評估完成,結論:海淵城環境對改裝過後的休伯利安MKIV ProMax版本無威脅,可放心下潛。」

  控制台上閃過一大堆字符,那螞蟻大小的字符全部連起來足足有十幾個屏幕那麼多,但全部閃過也只不過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而後愛衣便提交了最後的結論。

  「既然如此——立即準備下潛!」

  德麗莎平靜地下達了指令,即使站在艦橋,也能感受到月光王座引擎更改輸出模式時傳來的震動與轟鳴,但德麗莎依舊穩穩地站在艦橋前端,不需要安全帶,不需要扶手,也不需要座椅,整個人像是被直接釘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動搖。

  「學園長這個時候會想些什麼呢?」

  布洛妮婭看著那個和自己差不多瘦小的背影,眼中的光芒輕輕顫動著。

  但這裡似乎也沒有需要她做的工作了,她徑直轉身,準備走回自己的宿舍。

  這裡是北緯十一度二十點九分,東經一百四十二度十一點五分的海面,從這裡下潛到海平面下六千一百五十二米,專業的潛水器需要五分鐘左右,同樣的時間,普通的軍用潛艇都只能下潛五十米左右,而體型極大,又並非專為下潛設計,只是臨時改裝的休伯利安號要完成這六千多米的下潛距離,按照愛衣的計算大概需要十二個小時。

  不過,事實上用不了那麼久——用不了那麼久就會面臨戰鬥。

  畢竟,可可利亞可不是那種會坐視敵人打上門的類型啊……

  布洛妮婭獨自走在空蕩蕩的隧道間,自從天命總部一戰後,休伯利安號上的缺員問題反而更嚴重了,一些極東支部的教官和女武神學員拒絕為了保護一個律者而戰,一部分逆熵的成員也同樣如此,這些人暫時乘坐赫利俄斯運輸艦被送往位於北美的逆熵總部,按照特斯拉博士的說法,會有專人在那裡對他們進行「思想教育」,但不管最後能留下來多少,起碼這一次海淵城作戰是排不上用場了……

  休伯利安號的戰鬥力倒是不怎麼受影響。他們先是在神州的默許下,於神州主權管轄下的自由港澳門進行了一波戰損搶修,又在前來海淵城的過程中,由在澳門登艦的一批「逆熵外聘人員」為主導,對愛衣的人工智慧程序和月光王座引擎進行了升級,如今愛衣不需要再耗費大量算力於維持引擎運轉之中,本身還得到了優化,所以儘管休伯利安號上的人少了,運轉的效率或許還會更高些。

  但……

  有些問題是人工智慧的算力解決不了的。

  就比如那在隧道中不斷循環往復的迴響——若是若來幾個人走在一起,紛亂繁雜的腳步聲就足以壓住它自己的回音了吧。

  當然還要加上某些笨蛋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總是很難享受到安靜……

  布洛妮婭覺得自己是喜歡安靜的。

  無論是執行任務前制定計劃的環節,還是自己最擅長的潛伏狙擊,都需要安靜的環境吧。像那種吵吵鬧鬧的聲音,只會讓人無法集中注意力,無法集中注意力去制定計劃,也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觀察目標。但是……

  自己的腳步回聲在耳邊迴蕩不休,至少在此時此刻,布洛妮婭有些討厭這份安靜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大部分喜好都不是來源於一種具體的情感偏向,而僅僅是——習慣。

  笨蛋琪亞娜不在了,芽衣姐姐不在了,當然,最先離開的,是她……

  其實離別也無所謂吧,她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斷地經歷生離死別,十四歲,零多少個月來著?總之,這麼長的時間裡,她親眼目睹過太多「隊友」的死亡,就在她面前,不,最早的,難道不是她的母親嗎?

  那三個人,頂多也就算是陪伴時間長一些的搭檔而已。不論是六年還是三年,相比於之後還可能要度過的幾十年時間都太過於短暫,所以布洛妮婭並不會因為這樣的分別就感到多麼悲傷。

  感情早就麻木了呀……只是心情仍然不是很好而已。

  大概是這樣吧。大概可以這樣形容吧。

  不管怎樣,布洛妮婭終於得到了很長一段時間內求之不得的安靜,但就和她這短短一生得到過以及未來或許會得到的大部分東西一樣,當她得到時,她反倒寧願自己從未得到。

  忽然,少女的腳步停在了原地,她看著自己面前的交叉路口,雙腳先是併攏立正,左腳緩緩向前邁出一步,然後……突然右轉。

  她轉進了那條並不通向她宿舍的隧道。

  空洞的腳步聲在她身後編織成細密又不可視的網,很顯然,不喜歡、不想要的東西不會因為主觀上的不喜歡、不想要而消失,儘管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擁有這樣的能力,但某一項能力也絕不會因為一個人想要就能擁有。

  布洛妮婭只能將腳步加快,只要走得足夠遠,身後那組成的網的每一根絲線就會在時間的浸透下逐漸崩毀,雖然……隨著她每邁出一步,都會有嶄新的絲線將過往腐朽的所填補。

  逃麼,終究是無處可逃。

  不過,很可惜的是,這終究只是一場因為一念之差而在一個十四歲少女腦海中幻想出來的逐獵,並不具有任何現實意義。

  但下一刻,一個雜音在身後響起,將這本就沒有意義的狂想曲打斷。

  「布洛妮婭·扎伊切克,是叫這個名字吧?」

  身後的門被輕輕打開,燈光從腦後灑下,將那個人的影子投到了布洛妮婭身邊。

  「噠——噠!」

  布洛妮婭停下了腳步,女人右手五指撐開皮筋,靈巧又熟練地將自己的滿頭紫發系成了一個高馬尾,至於左手則自然垂下,但那並不是因為女人想偷懶,而是因為那隻手徒手持著一把紫色斷刀。

  但凡是個正常人看到這一幕的第一反應都是——雖然有刀鏃,雖然是布滿缺口的斷刀,可就這樣空手持握著是否也太危險了?

  「沒有辦法嘛,畢竟這把刀自從誕生以來就沒有鞘這種東西。而且這把刀原先的主人……也算是因為我的命令而死,若是這把刀想要為她復仇,那就劃傷我好了。」

  布洛妮婭想起幾天前第一次與這個女人見面時,因為視線長久地盯著她的左手以及斷裂的紫色長刀而得到的回應。

  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應該也明白……

  布洛妮婭緩緩抬起頭,對上那張自己分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龐:

  「你到底是,誰啊?」

  她之所以將視線放置在女人的左手,僅僅只是因為,她的面容,長得與另一個人太過於相像。

  女人剛垂下的右手再次抬起,扶了扶似乎根本不會滑落的眼鏡。

  摘下初次見面時佩戴的七彩美瞳,女人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暗紫色眸子,但是這樣一來,反倒與布洛妮婭記憶中的那個人更為相似了。

  但隨著她的目光下移了正好一寸的距離,她終於找到了二者之間尚可以說是不同點的東西。

  不過,這種東西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彌補吧。

  時間於無聲中流逝了太多,布洛妮婭回過神,毫無歉意地道歉道:

  「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是你在叫我嗎?」

  「嗯,應該沒錯呢,布洛妮婭·扎伊切克。」

  銀色的眉毛好看地蹙起,布洛妮婭有些不悅地反問:

  「先不說你想和我說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喊我的全名。」

  娜塔莎曾經說過——在正常人類的社會禮節中,呼叫一個人的全名是一種基本的禮貌,也有可能是一種刻意的疏遠。

  但是對於布洛妮婭來說都無所謂,她的名字,對於會俄語的人來說太長了,對於不會俄語的人來說又長又拗口了,如果只是正常交流也就算了,在爭分奪秒的戰場上,這麼一長串的姓名實在是不合適。

  所以叫「銀狼」就好,她一直是如此對自己的搭檔說的。

  就算進入了和平的生活,她也更多是以布洛妮婭這個名字示人,無關乎禮貌,無關乎親疏,只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自己都很討厭既長又拗口的稱呼。

  而對於需要喊出她名字的人來說,能夠省去她名字之後的那個扎伊切克,也是莫大的福報。

  但眼前的女人,連續兩次,不,三次,還要算上在澳門初見的那一次,她都完整地叫出了自己的名……與姓。

  為什麼呢?

  除了某種強迫症或者說精神不正常,布洛妮婭想不到什麼理由。

  只是她多少習慣不了自己的全名,不僅僅是因為習慣性地不喜歡,更是因為……

  就好像娜塔莎說的,喊全名,無論是禮貌也好,疏遠也好,總給人一種下一句話會非常重要的感覺。

  「扎伊切克嗎?好吧,其實原因很簡單,比起布洛妮婭這個名字,扎伊切克對我而言更為重要。」

  「為什麼?」

  「很簡單啊。」

  這似乎是女人的口癖,看她那眼神,總有一種人類所能做的絕大多數事對她來說都極為簡單的輕鬆感。

  「從時間上來說,人類和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生物一樣,是一種生存於現在這一刻的生物。但是從靈魂的角度來說,我們卻是無時無刻不生存於過去。面對一道全新的題目,會本能地從過去的做過的題海中尋找方法與答案——哦,就像之前做過的那道題一樣,這樣、這樣、然後再這樣,就做好了。遇到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會不自覺地把他和過去認識的某個熟人聯繫到一起——啊,這個傢伙就和之前遇到過的某某某一樣衝動呢。這是因為……現在把時間劃分為了過去和未來,現在作為無時無刻不在變換的某個點是無法被真正把握的,就好像書上常說的那句『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所以人類真正能夠把握的也只有過去。啊……對不起,我一開口就喜歡發表長篇大論,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不,我已經習慣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布洛妮婭機械式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忘了這個能力是自己什麼時候習得的了。是在可可利亞的孤兒院裡,因為那個她總是喜歡在睡前拉著幾個孩子講童話故事,而她對此絲毫不感興趣又無法反抗,而娜塔莎那個傢伙只會在一旁端著酒見死不救的情況下鍛鍊出來的呢?還是因為某個囉囉嗦嗦的笨蛋……

  但相對而言的,她還有另一種能力,或者說是天賦,比如,明明沒怎麼認真聽講,也能快速提煉出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不過,我大概明白你要說的意思,扎伊切克這個姓氏,跟你的過去有關,對嗎?或者說,你認識一個姓扎伊切克的人,對嗎?」

  「嗯。」

  女人重重點了點頭。

  「你和他很像呢,各種意義上的,長得也很像,不喜歡別人稱呼自己的姓氏這一點也很像——儘管是因為截然不同的原因。」

  「無聊。」

  布洛妮婭丟下一句簡短的評價,然後重新邁動起步子。

  「其實你不也是這樣嗎,你每次看到我的時候,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那位『芽衣姐姐』吧。對於我來說也同樣如此,拋去性別和年齡上的差異,你們的五官、發色相似度很高,站在一起恐怕會被人當成兄妹吧。名字雖然完全不同呢,不像我和芽衣的極東語發音一致,但姓氏是一樣的,所以看見你,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他。」

  布洛妮婭走得好好的,忽然一個沒繃住,後腳絆前腳差點兒平地摔倒。

  她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五官、發色極其相似,長得酷似兄妹,那不是……

  「沒錯,就是米凱爾。」

  女人的聲音適時在耳邊響起,溫柔又平淡,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繼續走吧,你不是要去看她麼?」

  「她……」

  不久前的記憶再次襲上心頭,曾經在紐西蘭墜入的那個,被她判定為「過去」的幻境中聽到的話也重新變得清晰。

  布洛妮婭本就白皙的臉有向著慘白進一步過度的趨勢,她嘴唇囁嚅了兩下,輕輕問出了一句話:

  「那個……梅博士,你也認識希兒的,對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