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少女於迷糊之中翻了個身，回應她的是一堆塑料被擠壓時才會發出的「咔啦」聲。

  這聲音讓她多少變得清醒了一些，明明像是沉睡了很久，但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沉重的睡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但隨著「吱吱」的叫聲，一個又髒又油又毛茸茸的肉球鑽進了少女嘴裡。

  「嗚嗚嗚嗚！」

  少女絕望地瞪眼凝視黑暗，直到一秒之後才想起自己還有手，她及時地抓住了一根又滑又長的尾巴。

  「嗚嗚嗚臭老鼠你給我粗來！」

  老鼠只是見面前有個溫暖的洞，所以本能地試著鑽了一下，沒想到少女直接揪住了它的尾巴，恐懼之下，它發了瘋地向里掙扎，小巧的爪子很快抓破了少女的口腔和舌頭，而少女同樣也在掙扎著，死死地拽住老鼠的尾巴，即使再痛也不敢撒手，生怕一如此老鼠就直接鑽到喉嚨里去。

  於是少女拽著老鼠的手越來越用力，老鼠的掙扎也越來越瘋狂，在這場看似毫無懸念的拉鋸戰中，少女出乎意料地處於下風。老鼠最開始還露了半截身體在少女口外，但在僵持了十來秒後，就只剩下一個屁股，甚至連兩條後腿都鑽了進去。

  「嗚嗚嗚嗚！」

  少女越是驚恐，手掌攥的越緊，手卻慢慢向著老鼠尾巴的末端滑去，她能感受到自己握住的尾巴越來越細，於是越發恐懼，死循環再次達成。

  「喵嗚——」

  一聲貓叫聲在耳邊響起，少女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臉上被硬硬的鬍鬚扎了一下，隨即口中一空，老鼠已被某個「第三者」叼了出來。

  「得救了……」

  琪亞娜的腦袋往後一枕，磕在了一個塑料空瓶上。

  她這時才發現周圍的環境不對，先前一直顧不上的嗅覺也終於恢復了，她只覺得身邊奇臭無比，無法忍受之下直接跳了起來。

  「咚！」

  「哎喲！」

  琪亞娜的鐵頭成功把垃圾箱的翻蓋頂開，但翻蓋撞到牆壁，又重新倒了回來，像是狠狠給她腦袋上來了一巴掌，把她打回了垃圾桶內。

  「唉……」

  琪亞娜嘆了口氣，似乎放棄了掙扎，只是轉過頭，將口中沾染了老鼠的口水往黑暗中一吐。

  記憶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但越是如此，她越不想動彈。

  「班長？班長！班長……你還在嗎？」

  她的呼喚並未得到回應，她不知道，是因為幫助她打開空間裂隙消耗了太多力量以至陷入沉睡，還是那最後時刻看到的身影以及她在自己腦海中說的話只是那一刻的幻想。

  她分不清。

  「琪亞娜，堅持下去，我們會來找你。」

  琪亞娜將身體往垃圾堆里縮了縮，這裡雖然臭了點髒了點，偶爾還會有老鼠、蟑螂之類的東西鑽來鑽去，但那麼多垃圾包裹下，起碼……不冷。

  這裡並非她從空間裂隙中落下的地方，她甚至已經忘了自己剛落下時落到哪兒了，她似乎是渾渾噩噩地邁動雙腿，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從沾滿霓虹彩光的街道上走到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垃圾箱裡。

  這麼想著，她又往垃圾堆里縮了縮，整個人已經半埋入了垃圾之中。

  頭頂是一無所有的黑暗，不同於黑夜，是真正意義上的什麼也沒有，也看不到任何「空間」的痕跡，那黑暗就緊緊貼在琪亞娜眼前，仿佛下一瞬間就會落下來將她壓扁，又或者會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破開黑暗而出，比如一把鋒利的刀，直接貫穿她的心口——啊，這樣的死聽起來還挺不錯。

  汽車從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聲音傳到這裡時僅剩下了模糊不清的殘響，除此之外，耳邊只有各種說不清的蟲子動物爬行的「沙沙」聲。

  這裡是一個完全與外界隔絕的世界，是獨屬於垃圾的世界，回想著腦海中被喚醒的另一份記憶，琪亞娜覺得自己還是留在這個世界比較好，比較……

  符合自己的身份。

  醒來之後，第二律者的意識似乎沉寂了，但那份記憶卻與身為琪亞娜的這幾年相互交融了。

  真諷刺呢，她一直尋找的臭老爸，是被暴走的她斬去手臂後離開的。她一直在尋找的媽媽，塞西莉亞·沙尼亞特也是死於她之手。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臭老爸也好，媽媽也好，一切都是虛假的。

  她不是琪亞娜·卡斯蘭娜，而是K423，即使是西琳這個名字，都比琪亞娜更接近她自我。

  謊言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討人厭的東西，在被戳破前，謊言確實可以營造一個讓人滿意的幻象，讓人舒舒服服地待在其中，度過虛假但快樂的每一天。可惜……

  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永遠戳不破的謊言。而當謊言被證明，過去在幻象中獲得的那些虛假的快樂與幸福就會隨著謊言調轉，成為永遠也擺脫不了的痛苦。

  她是第二律者，是十六年前造成西伯利亞大崩壞，直接或間接害死了無數人，甚至包括布洛妮婭父母的罪魁禍首。

  而即使是這一次……她又害死了多少人呢？

  她不知道，其實找個地方給手機充個電，看一下新聞就能得到一個大概的數字吧，但是她怎麼敢看呢？

  「喵嗚——」

  先前的那隻貓不知何時又來到了她身邊，琪亞娜本不想搭理，但那隻貓大概是以為她的嘴裡能產老鼠，於是伸出濕噠噠的舌頭對著她的臉就是一陣狂舔。

  琪亞娜的手抬了起來，但沒過兩秒又放下了。

  「算了……你開心就好……」

  她本來對貓沒什麼感覺，說不上喜歡，但也說不上討厭。不過，當初聖芙蕾雅收集入學信息表的時候，她懶得填直接交了白紙，後來才知道姬子給她在喜好一欄填上了Neko，以至於為她定製的女武神裝甲都帶上了貓咪的印記。

  現在看來，還真是越來越諷刺了——記憶中，那個叫西琳的女孩，就很喜歡貓咪吧。

  任憑貓咪不斷舔舐著自己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嗅覺出了問題，琪亞娜倒覺得這隻貓的口水……呃不只是口水，好像整隻貓身上都散發著一股流浪貓絕不會有的香味。

  她再一次抬起了手，長時間的飢餓讓她沒什麼力氣，剛才不是還差點兒輸給了一隻耗子麼？雖然律者確實只需要依賴崩壞能生存，但作為一個人類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還是讓她的身體在長期未進食的情況下自主調節了激素分泌，簡單來說就是進入了節能模式。

  所以她的手臂動得極慢，以貓咪的敏感程度，一般來說應該完全有機會反應並躲開了，可是這隻沒有。

  琪亞娜只覺得自己抱住了一個柔軟又溫暖的肉糰子。

  「啊——啊——這麼肥的貓，肯定是家養的吧。你是剛走丟嗎？」

  琪亞娜的第一反應是想將喵子送回家，但才剛剛從垃圾堆中昂起頭，又頹廢地躺了回去。

  「抱歉啊貓咪，我是個罪人，沒法上街把你送回家呢。你主人把你養的這麼肥，洗的這麼香，一定很在乎你吧，他一定會來找你的，但是在此之前……能不能……陪陪我……」

  少女的語氣中帶著哭腔，她是見不得光的罪人，如果可以的話，她好想一了百了地死去。如果自己死了，空之律者的力量也就不會再對世界造成傷害了——大抵是這樣的想法。

  但再仔細一想，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殺死自己。身上並沒有武器，要是有就好了，只要將槍口塞進嘴裡扣動扳機，死的……應該不會有多痛苦吧？其餘的，不管是跳樓還是上吊還是跳水……感覺都會很痛吧。

  女武神明明不應該害怕疼痛的，但某種遙遠的記憶湧上心頭，讓她不自覺地想要對疼痛敬而遠之。

  「喵嗚？」

  貓咪似乎能聽懂她的話，又或者只是被淚水咸澀的氣息吸引，它輕輕舔舐起琪亞娜眼角的淚水，而後蜷成一團，靠在她腦袋旁邊。

  「謝謝。」

  剛剛被舔乾淨，還殘留著貓咪口水的眼角再一次被淚水覆蓋。

  「喵？」

  貓咪似乎在疑惑，為何眼前人類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呢？它記憶里，自己的主人可從來沒有哭過呢。

  但就在它又要伸出舌頭舔的時候，一個微小又飄渺的聲音在垃圾箱外的巷子裡迴響起來，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顫。

  琪亞娜似乎也聽到了，更不用說沒過一會兒，那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罐頭？罐頭！哎呀你又跑去哪裡了呀！咱是來找人的呀，怎麼人還沒找到你先把自己弄丟了嘛！」

  「罐頭？罐頭！」

  「快點出來！咱聞到你的味道啦！」

  「嘩啦——」

  似乎有人猛地推開了窗戶。

  「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大晚上了還在嚷嚷，煩不煩啊！」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大媽……啊不是大姐，咱這不是找貓心切嗎哈哈哈……」

  「哐！」

  窗戶似乎關上了。

  琪亞娜發現身邊的貓咪開始在她腦袋旁邊刨坑，似乎想要鑽到垃圾堆底下去。

  「罐頭，是你？」

  琪亞娜用食指點了點肥貓的腦袋，輕聲問道。

  「喵！」

  罐頭輕輕應了一聲，又在她臉上蹭了蹭。

  「你不想回……」

  「哈！出來吧罐頭，咱聽見你的聲音啦！」

  垃圾箱的翻蓋被猛地掀開，一旁牆壁上聲控的老式燈泡散發著溫暖的光茫，將巷子裡的一切黑暗都染成了昏黃。而那個少女在掀蓋子的時候似乎過於用力，以至於戴在頭上的兜帽向後倒下，露出了異於常人的腦袋——

  「啊！鬼啊！」

  「啊！有死人！」

  「哐當——」

  「吵什麼吵！沒完沒了了是吧！」

  「哐！」

  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無論是帕朵，還是琪亞娜，還是罐頭，都緊緊咬住嘴不說話。屬於聲控燈的時間結束了，伴隨著寂靜一道而來的是沉重的黑暗。

  「嗚——」

  一輛摩托車從巷子外的馬路上極速飆過，留下的馬達聲將燈光再次喚醒，這一次，兩個女孩終於能夠以更平靜的心態打量起對方。

  當然，主要是因為琪亞娜從垃圾箱裡坐了起來，能坐起來的自然不可能是屍體，況且當燈光再一次亮起，帕朵終於認出了，這個差點兒被自己當成死屍的女孩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標。

  所以，當琪亞娜還在疑惑地盯著她頭頂的貓耳觀察的時候，帕朵先是一把接住了從垃圾箱中跳出的罐頭，在它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用溫柔的語氣說著滿是嫌棄的訓斥：

  「哎呀，你都快重成豬啦，還總是喜歡到處亂跑，罰你今天不准站我頭上！」

  帕朵將罐頭放到自己肩膀上，掂量著它的分量……倒不是真的懲罰，而是這麼重的罐頭跳到頭上會把她脖子弄斷的吧？

  正這麼想著，腦袋一重，脖子已經發出了「咔咔」的響聲。

  「罐頭！」

  「喵嗚……」

  「哐當！」

  「求求你了姑娘，讓我好好睡一覺吧，我明天早上七點鐘就要爬起來上班嗚嗚嗚……」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等頭頂的窗戶關上後，帕朵翻著白眼將罐頭抱了下來。

  「罐頭，你怎麼不聽話呀罐頭，不是剛剛才和你說了不能上頭嗎？」

  說著，她把罐頭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但在鬆手的一剎那，罐頭不出意外地再次跳到了她腦袋上。

  帕朵嘆了口氣，將罐頭抱了下來，緊緊抱在懷中，不讓它動彈。

  「等等！罐頭你的嘴……啊啊啊，你怎麼吃老鼠了！」

  看著一人一貓壓著聲音吵吵鬧鬧，琪亞娜輕輕摘下白髮上粘著的塑料包裝袋。她本想趁著這個機會逃跑，但眼神卻不自覺地被她們吸引了。

  尤其是在那暖光的照耀下，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主人訓貓場景，卻看的琪亞娜鼻頭一酸，忍不住又想要落淚。

  「真好啊……」

  「欸？你是卡斯蘭娜……卡斯蘭娜什麼……哦！琪亞娜·卡斯蘭娜對吧？」

  「欸？」

  帕朵一邊擼著罐頭的尾巴，一邊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但琪亞娜愣了幾秒之後，緩緩搖頭。

  「不對吧？」

  帕朵從披風下拿出一張照片，仔細對比了一下。

  「你明明就是琪亞娜啊？」

  眼前的女孩是來抓自己的嗎？

  應該是的吧，但琪亞娜……不知為何，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或許是已經跑累了吧。

  「你叫我K423，或者西琳都……但是我……我已經不配……」

  「哎呀什麼嘛什麼嘛！」

  帕朵抓住她髒兮兮的手腕，一把把她從垃圾箱中拽了出來。

  「咱腦子不好，記不住這麼多名字，好歹你原本的名字里有凱文大哥的姓氏，就還是叫你琪亞娜·卡斯蘭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