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不要相信未來的我
「轟！」
「轟！」
天空劇烈顫動著，黑色的細碎土塊簌簌落下，如同墨色的雨滴。
希兒有些發懵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米凱爾臉頰上鮮紅色的手印，最後視線無措地上抬，對上了米凱爾有些空洞的眸子。
「我……我……」
她有心想要解釋，但似乎又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哼。」
「另一個我，你為什麼要……」
另一個希兒在內心深處輕哼了一下，但當希兒柔弱地出聲詢問原因時，她又什麼都不說了。
「對不起。」
希兒本想道歉，才剛張嘴，就聽到了這個本該由她說出口的詞。
「米凱爾哥哥，你……」
「對不起。」
米凱爾只是用力握著她的手，輕聲重複著這個詞。
「哼……呵呵……」
冷笑聲再次於腦海中響起，隨即，希兒發現自己再次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並非先前那種一閃而過的喪失，而是徹底與「希兒」掉了個個兒。
「另一個我，你這是要……」
「哼，好不容易有機會，我出來透個氣，你有意見？」
希兒抿了抿嘴，在意識空間中點了點頭。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米凱爾一愣。
「希兒」揪住了他的領子，將他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對不起誰呢？」
不等他回答，希兒已先一步撲進了他懷裡，緊緊地抱著他。
「哥哥。」
恍惚之間，像是有涓涓的水流聲響起，兩人均沒有動彈，只是安靜地感受著時間的流逝。
可時間的水流流淌的是如此之快啊，尤其是在深不見底的海中，或許只是不經意的一個瞬間，溺水的人便被洋流輕鬆帶去了成千上萬年的距離。
她睜著眼，咸澀冰冷的海水划過眼睛，可這種不適感也在漫長的時間中消磨殆盡了。
當海水沉積得夠多，便能擋住光明。
幽深的海底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看不到。那些初見時光滿是新鮮，恨不得不放過一個的氣泡，到如今卻變成了無法言喻的夢魘，生怕一不小心觸及便進入其中……
她本就討厭離別，更何況無時無刻不在離別的世界泡中，只是……
她掙扎著想要逆流而上，想要回到最初的世界，可等她重新在海中聽到熟悉的聲音時，一切都已經變得陌生。
就連他，也同樣如此。
她後悔了。
如果當初自己並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始終如一地陪伴在她的身邊的話，是否會孕育出不一樣的可能呢？
是否，是否能為他保留愛莉希雅姐姐之外的寄託呢？
「希兒」不清楚，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她甚至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原本的那個希兒。
何況，人終究無法回到過去，也無法改變過去吧……
即使是眼前的這一切，亦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世界泡而已。
而若是以前的米凱爾哥哥聽到她這麼想，一定會輕輕敲一敲她的腦袋，然後說：
「傻瓜，為什麼要把這些不屬於你的錯誤都歸咎於你自己呢？」
但現在的米凱爾已經不會了……吧。
環繞在米凱爾後背上的雙手攥緊，「希兒」用腦袋在他胸口用力頂了頂，這是……這是她最後的發泄了，為這五萬年來的無力所做的最後的發泄了。
是，這裡只是一個不知因何原因誕生的世界泡，眼前的米凱爾只不過是那個男人過去留下的幻影，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所改變的一切，對於本徵世界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她還是想要嘗試著改變些什麼。
不是為了虛無縹緲又必須存在的意義。僅僅只是，她想要看看另一種可能。
畢竟現實中發生的一切，那些痛苦、悲傷、絕望、無法接受的過去已經無法改變，那至少讓她在這個如同夢境一般不留痕的世界泡中盡情地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好了。
難道只是想，也有錯嗎？
「哥哥。」
她重複著這個遲來了五萬年的稱呼，而後鬆開向後退了半步。
她的視線緩緩向下，停在了米凱爾右手腕上纏著的「Φ」形項鍊上，眉眼於這一瞬間稍稍彎了彎。
「你……你是……不，你為什麼會……」
米凱爾的喉頭滾動著，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兒。
一向暴躁的「希兒」難得眯著眼笑了起來，她有些心虛，但還是模仿著「自己」記憶中的模樣，輕聲說道：
「沒錯，是我。」
她抬起手，溫暖乾燥的掌心輕輕貼在了米凱爾方才挨了一巴掌的臉頰上。
不一會兒，彼處的腫脹居然輕鬆消失了。
「這樣米凱爾哥哥信了吧？至於其它的事，之後再說，可以嗎？」
她稍稍抬起頭，只見米凱爾的眼眶用力顫抖著，他甚至移開了視線，將臉稍稍抬起。
但希兒知道，那並非他不敢與她對視，而是他必須趕緊抬起眼，看著天空，才能讓眼淚不至於從眼眶中落下。
「所以，哥哥，能幫我完成一個心愿嗎？」
米凱爾的嘴角咧了咧，並沒有正面應答，但是希兒知道，他同意了。
「我們，一起去幹掉那個律者，好不好？」
希兒牽住他的手，甚至撒嬌似地晃了晃。
「好！」
米凱爾擦了擦眼角，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但當希兒想要拉著他走時，他邁出半步，卻又定住了。
「希兒，我……現在的我……可能……」
他用手按了按胸口，那裡少了什麼東西。
「我知道，我們先去拿回你的律者核心。」
「律……律者核心！」
先前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地聽著希兒和米凱爾對話的芽衣像是檢索到了關鍵詞，又是激動，又是驚疑不定。
米凱爾倒皺著眉頭掃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希兒也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只有布洛妮婭的目光閃了閃，她兩年前在可可利亞手下就得到了一些零散信息，如今「希兒」的話更是補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至於希兒為何會知道這些，她也並不意外，這個傢伙在長空市就對米凱爾有一種莫名的親近，她還一直以為是米凱爾曾經救過她的原因……算了，這些以後再問吧。
「呵呵，畢竟是不一樣的世界，你們那個世界的米凱爾未必和這個世界的米凱爾一樣，至於希兒……」
卑彌呼見氣氛不對，試圖打個圓場，但希兒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不，米凱爾哥哥他……準確來說……」
「滾！」
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在整個地下都市中迴蕩不已，一時間，所有人都驚愕地抬頭，然後便見那虛假天空的穹頂忽地大幅度向內凹陷，三十三層特殊合金裝甲板不堪重負地碎裂塌陷，火焰順著穹頂的空洞湧入，多餘的焰流向著兩邊張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十字架。
火焰飛流直下，直接沖入幾人身前的人工湖中，白汽第一時間蒙蔽了視線，滾燙的湖浪向著四邊濺射開來。
米凱爾反應最快，早在穹頂塌陷之時便把所有人都拉到了自己身後，可當他真正伸出手時，才發現彼時的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除了眼睜睜地看著那沸騰的湖水潑來，什麼都做不到。
「滋滋——」
綠色的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間便從手指粗細長到與人等粗，又於生長的過程中盤結纏繞在一起，在幾人面前形成一道厚實的牆壁，將那些湖水完全隔絕在外。
數秒之後，藤蔓散去，眼前卻沒有見到任何水漬，整片人工湖完全乾涸，剩下一些龜裂開來的泥土，而四周的空氣變得越發灼熱與濕潤了。
「希兒！」
米凱爾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女，直到把嘴唇咬出了血。感受著舌尖那淡淡的腥味兒，他原本還有些游離的眸子定住了，下頜緊緊咬在了一起，鼻息聲也變得粗重。
直到最後，右手鬆開又握緊，足足三次，五指攥成拳頭，再未鬆開。
卑彌呼撥開黏在額頭上的劉海，她有些心疼地掃視了一圈花圃，一朵朵向日葵的莖葉完全乾癟，變得脆硬，而一旁的柏油路更是直接化了開來，路基完全裸露，泛著瘮人的灰白。
「噗——」
天空中炸起一串音爆圈，一個小黑點激射而來，深深砸入不遠處的湖堤，又如同一把鋒銳的犁，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溝壑，最後落在了希兒身前。
「千劫？」
男人的身體完全焦黑，飄起的白煙里滿是炙烤的香味，米凱爾剛要上前，希兒便已先一步蹲下，將手掌貼在了千劫微微起伏的心口。
「好了。」
希兒重新站了起來，從外表上看，黑成焦炭的千劫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那份屬於生的力量已深入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米凱爾靜靜地看著希兒做完這一切，嘴唇輕輕開合，小聲說了句「謝謝」。
「看起來來不及了呀……」
希兒轉頭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她忽然伸手，再次抓住了米凱爾胸口的衣服，而後將其撕開一口口子。
她胸口的聖痕亮起紅光，她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食指牽出一縷紅色的絲線，而後點在了米凱爾的胸口。
「米凱爾哥哥！」
一聲熟悉的呼喚同時在米凱爾與希兒的心中響起，可隨即便消失的了無痕跡，好像海浪褪去後耳邊滯留的濤聲。
米凱爾低下頭，被希兒手指的地方已多了一個與對方心口一樣的印記。
「謝謝，希兒。」
米凱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但是還不夠。」
他轉過身，將手掌伸到芽衣面前：
「雷電芽衣，對不起，能請你將律者核心借給我麼？」
「欸……這？」
「欸？這個姑娘也是律者嗎？」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芽衣有些發懵，卑彌呼吃驚地打量著前者，布洛妮婭則上前一步，警惕地與米凱爾對視。
「布洛妮婭姐姐，這些希兒之後和你解釋啦。」
希兒夾著聲音，將她拉開了一些。
芽衣看了眼布洛妮婭，又看了眼希兒，兩個同伴一個搖頭，一個點頭。
抿了抿唇，芽衣很快做出了決定。
「米凱爾，我……要怎麼做？」
「你只要去……呃？」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米凱爾的臉上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但隨即他便笑了起來，輕聲嘟囔道：
「還真是，之前曉得拒絕我，現在又回來……我不要面子的麼？」
米凱爾向著一旁的虛空伸手，一顆湛藍色的寶石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手中。
「隊長，千劫就麻煩你了。」
卑彌呼扔掉手中已然沒有意義的水壺，微笑著對米凱爾點了點頭。
「放心，你只管去就好。」
米凱爾急促地吐了口氣，握住了一旁希兒的手，又快速鬆開。
「那……我去了，希兒。我去，結束這一切。」
跨越了五萬年的時間，二人相視一笑。
「米凱爾。」
就在他們向著「未來」邁出第一步時，卑彌呼忽然又開口了。
「米凱爾，雖然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有些晚了，但是……你是擁有能改變許多事物的力量的人，這就已經足夠了。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要發生什麼，請絕對不要，為自己曾經做過的決定後悔。」
卑彌呼的笑容依舊，這個一度是逐火之蛾最強戰士的女人，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溫柔。她的長髮飄飛，好像蠟燭上搖曳的光點，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未曾熄滅。
「我記住了。」
米凱爾的眼眶微凝，睫毛顫抖了兩下。
「我絕對不會後悔的。」
話音落下，人影消失。
希兒看著空空如也的身側，臉上的溫柔逐漸褪去，就像是被海浪反反覆覆沖刷的沙灘，只剩下了疲憊與悲傷。
「另一個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正的希兒還在心中問著這樣的話，可她也只是平淡地說道：
「我之後會告訴你的。」
「嗯？他已經走了麼？看來我那一整套說辭都白準備了啊。」
幾人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芽衣和布洛妮婭回過頭，尤其是前者，瞳孔直接抽搐著震動起來。
「梅比烏斯……媽媽？」
「嗯？你喊我什麼？」
梅比烏斯皺著眉，一臉的兇相，這樣子與芽衣記憶中相差甚遠，嚇得她一時間不敢說話。
而布洛妮婭，她有些呆滯地張著嘴，心中冒出了一個十分離譜又無法證偽的想法——這裡發生的一切，該不會是……
過去吧？
「其實，這樣也挺好不是麼？」
卑彌呼笑了笑，有所預感地看向天邊，她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計算著時間。
芽衣和布洛妮婭也跟著望向那個方向，幾息之後，一道耀眼的光柱拔地而起，沿著原先火焰的行跡，再次立起一個巨大的十字架。
「咔——」
似乎有這麼一個微小的聲音響起，芽衣和布洛妮婭最初還沒發覺什麼，大約過了兩秒，她們打量著四周，整片空間的時間都停滯了。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切光都不再運動。
「姬子」與梅比烏斯就這麼面帶微笑地站在她們身後，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先前的那一瞬。
「不用驚訝，這裡是名為世界泡的所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已經毀滅的那個世界所留下的幻影，不管我們在不在這裡，這個故事都會不斷地循環，永遠沒有盡頭地循環下去。」
希兒苦澀地笑了笑，將一切都解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希兒……」
「好了，我知道你們很急，但是你們先別急，之後有的是時間解釋這些。世界的輪迴結束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到現實了。」
希兒熟練地閉上了眼，仿佛下一刻睜開眼的時候，便能回到那個她並不喜歡的本徵世界中。
但她似乎忽略了什麼——
「咔——」
又是一聲輕響，希兒的呼吸暫停了一瞬，剛想要說些什麼，整個世界就仿若鏡面一樣碎成了無數片。
這個世界終究太過脆弱，米凱爾的全力一擊，足以將整個世界泡的壁壘震碎了。
「希兒！」
好巧不巧的，一個小裂口出現她身邊，布洛妮婭當即撲了過去，希兒本能地伸手，但很快便被裂口吸進了半個身子，指尖與指尖的距離一下子變得更為遙遠了。
「交給我吧。」
突然，一個本不該響起的聲音在布洛妮婭耳邊響起，她看到一隻男人的手將她推了回去，那男人的手腕上，帶著一隻「Φ」形的項鍊。
「米凱爾，你……」
意識很快再度模糊了，最後的最後，只聽見了米凱爾飄忽的聲音：
「不要相信未來的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