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風雨都停了,只是時不時的天空中還會落下一道紅色的雷電。
屋外殘垣上的水滴有節奏地滴落著,倒是和布洛妮婭手上那塊老舊手錶秒針的跳動嚴絲合縫地對應上了。
手錶皮帶的黑色漆面早已龜裂,還有不少地面漆面都剝落了,留下一連串不大不小的白點。表鏡上有一道粗大的裂紋,劃痕更是數不勝數,讓人嚴重懷疑手錶的主人究竟看不看得清錶盤的指針走向。
錶盤整體呈軍綠色,中心處還有一顆紅星,看上去有些老氣,至少它出現在布洛妮婭手腕上時,怎麼看怎麼顯得突兀。
或許……它被一個鬍子拉碴,腰大十圍的男人戴著,才算正常?
布洛妮婭淺淺一笑。
沒錯,它的上一任主人,馬克西姆叔叔還真就是這麼一副潦草的模樣。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容一收:
「到時間了。」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莫若說幾乎是氣音,但在她對面的黑暗中,一對翠綠色的眸子應聲而起,只是一個對視的工夫,就讓她的汗毛一路從後頸豎到了腰椎。
好在對方那眼神中的凌厲只是一剎,她很快移開了視線,同時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讓自己的眼神變得溫柔一些。
「我去檢查一下周圍,重新規劃一下路線,叫醒她們就交給你了。」
梅比烏斯撩了下長發,輕輕將芽衣的腦袋從自己膝頭抬起,又將她的整個上半身抱起,緩緩平放到地面。
她沒有再和布洛妮婭多說什麼,只是撐著腿站了起來,而後悄然走到室外的陽台。
她先前找的這個休息處在二樓,既不會因為太高影響逃生,也不會因為被大街上遊蕩的死士和崩壞獸直接發現。
至於大樓坍塌的問題也大可不必擔心,因為這棟樓三層以上的部分只剩下了半面牆,看那斷口,大概是被先前的崩壞獸經過時掃到,最後支撐不住垮塌的。
當然,樓是如何塌的並不重要。
梅比烏斯的胸膛快速隆起,一口濕冷的空氣深入肺腑,夾雜著說不出是源自泥土還是血液的腥味兒,就像她那對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眸子,沒人說得清她究竟在想什麼,至少那四個女孩兒是不會明白的。
第三次崩壞、夜晚,這兩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即使是一向不願回憶過去的梅比烏斯也忍不住心神為之一盪。
她又怎麼可能會忘記那個夜晚呢?正是在那一天,她迎來了自己的新生,無論從何種意義上。
如此重要的時間,她怎麼可能會忘呢?
「可惜啊……真的好可惜啊……」
可惜的對象並非是她自己,她沒有什麼值得可惜的,也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自然也不會是在可惜過去的某一個人,那些人里,有些根本不需要她來可惜,有些則是她根本懶得為之可惜。
她可惜的是那一整個時代。
不……
她的拳頭重重砸在了陽台的圍欄上,圍欄表面的瓷磚早就不翼而飛,拳頭直接砸在粗糙的水泥上,那一絲絲痛覺出現的恰到好處。
她不僅僅可惜,她更怨恨、更羨慕。
羨慕這些少女生在這樣的時代,怨恨自己的時代為什麼是那個沒有任何希望的時代……
但很快,這樣的思緒也消散了。
「梅比烏斯,可以出發了。」
布洛妮婭在她身後輕輕喊道。
「好。」
她淡淡的應了一聲,隨即轉身走回屋內。
「路線規劃好了嗎?我們怎麼離開長空市?」
剛一打照面,布洛妮婭就直截了當地問道。
「先不急,後面的路還長著呢。當務之急,先得找到一些防身的武器。」
「防身的武器?」
「嗯。我不可能隨時隨地保護你們,總會有疏忽的時候,所以你們還是帶上些武器的比較好。」
「有道理。」
布洛妮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槍,這是幾人間唯一的一把大威力武器,雖然這個大威力在崩壞獸面前也有點不夠看,但多少可以自保。可惜,只有這一把,而且彈藥量也就只能支撐一兩場戰鬥了。
「可是,到哪裡能找到武器?布洛妮婭覺得,與其去找,還不如就地取材吧?」
布洛妮婭從一旁斷裂的牆體上掰下兩段鋼筋,希兒主動接過一根,待送到芽衣面前時,她眯著紫色的眸子足足有好幾秒,才緩緩接過那根鋼筋。好了,至少現在大家不能說是手無寸鐵了。
「想法不錯,可惜,你覺得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
「單……布洛妮婭認為,以普通人的身體素質,個人能攜帶的武器在面對崩壞獸時不會有多少區別。」
「還是有點區別的,大型的崩壞獸數量不多,你們之後主要面對的敵人,還是死士與小型的崩壞獸居多。在沒有受過什麼訓練的普通人手裡,槍還是比鋼筋更有威懾力的吧?」
「可是,讓沒受過射擊訓練的人用槍,尤其是手槍……等等!你說可以弄到槍?」
看著布洛妮婭驚喜的眼神,梅比烏斯知道她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槍放在芽衣和希兒手裡多半是沒什麼作用,但放在她和笨蛋琪亞娜手裡有用啊!更何況有總比沒有好。
只是……梅比烏斯為什麼會對武裝她們這麼上心?
她之前所說的理由……她再怎麼強,也很難保證不會出現照應不到的情況
怎麼說呢,這個理由不能說沒有道理,只能說非常符合常理與邏輯,正常到布洛妮婭怎麼都找不出反駁點。如果換一個人,哪怕站在這裡說這種話的是米凱爾,她還能勉強相信對方。這不是說在布洛妮婭的眼裡米凱爾就比梅比烏斯可信多少,而是梅比烏斯……主要是在她說了先前那一番有的沒的的話之後,布洛妮婭總覺得對方在下一盤大棋……
尤其是她先前的那最後一句話——「你很快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什麼意思布洛妮婭不知道,她也壓根猜不到。但單單從字面意思來看,很難忽略「很快」這一時間前綴。
用通俗一些的語言來說,布洛妮婭覺得梅比烏斯大概是要在不久後給大家一個「驚喜」。
以此為出發點進行推論,梅比烏斯的任何舉動在布洛妮婭看來都有一種若有深意的味道。
「走吧,別愣著了,兩條街外有一個警察署,我們去那裡補充一下武器和彈藥。」
布洛妮婭眨了眨眼,她雖然覺得事有蹊蹺,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
「砰——」
事情的進展比想像中順利許多,事先的偵擦是不需要的,作戰計劃自然也是不需要的,布洛妮婭、希兒、芽衣和琪亞娜所要做的,只有緊緊跟在梅比烏斯身後,眼睜睜看著細小如髮絲的綠色雷弧以梅比烏斯為中心四處飛舞,身上還穿著警察制服的死士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這電弧抽到了一旁。
勝利來得如此輕鬆,雖然保險起見,梅比烏斯將整個警察署的死士和崩壞獸都清理一空,但花在清理這些的時間仍然比尋找器械庫的時間短了不少,這反而讓布洛妮婭更加驚疑不定了。
先前梅比烏斯說「我不可能隨時隨地保護你們」,她還覺得正常的不得了,現在看來,她終究是低估了梅比烏斯,以她現在這樣的實力,將她們一路帶出長空市恐怕也是輕而易舉,根本不存在照顧不過來的情況。
那麼她這番多此一舉又是為了什麼?
「布洛妮婭,你發什麼呆呢?」
琪亞娜一邊挑選著手槍,一邊轉頭提醒道。
她拿起兩把手槍,一把是方方正正,稜角分明的自動手槍,一把是看上去就笨笨的老式左輪手槍。
布洛妮婭只是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個笨蛋的選擇困難症又犯了。
「你左手上那把自動手槍是貝雷塔92,哪一年來著……啊,好像是一九八一年的秋天,極東警察和過激派人士在山梨縣進行了一場交火,六連發的老式左輪手槍面對五把AK47,結果可想而知,三個倒霉的警察被當場打成了篩子,第二年極東警察進行了裝備更新,然後就引進了這玩意兒。不過老式左輪手槍的庫存太大了,看樣子到現在也沒完全換裝。」
「呵,想不到你一個出生在西伯利亞的人對極東也這麼了解呢。」
梅比烏斯並未挑選武器,憑她那壓倒性的力量也根本不需要武器這種東西。她只是默默地為幾人守著門,也不催促,直到聽見布洛妮婭和琪亞娜的對話,她才忍不住出言調侃了一句。
然而布洛妮婭只覺得她幼稚,乾脆也不搭理,繼續給琪亞娜科普著:
「這把槍彈匣容量十五發,但空槍重就接近一千克,重量是老式左輪手槍的兩倍,勝在火力更強,持續性更好,你自己選擇吧。」
她自己還要尋找托卡列夫手槍彈,顯然這裡大概率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說不得到最後她也要換裝貝雷塔。
她倒是有些稀奇,琪亞娜先前使用托卡列夫手槍的時候
琪亞娜聽了她的話,又把兩隻槍在手上掂了掂。倒也不需要猶豫什麼,老式的左輪手槍雖然輕便,但顯然不適合施展卡斯蘭娜家的槍斗術。至於重量……
一千克的槍重哪怕對於成年男性而言都是不小的負擔,即使雙手持槍,也需要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能保持穩定,更不用說卡斯蘭娜家族的槍斗術要求單手持槍,理論上難度會更大。
但是琪亞娜不是成年男性,所以這個問題對她無效。
她將兩把槍挎在身上,棒球棍也不捨得扔,被她裝入了一個長槍套中,背在背上。
「芽衣,我已經準備好啦!」
她蹦跳了兩下,確定全身裝備準備妥當後,跑到了站在一整面牆的武器前猶豫不決的芽衣身邊。
「芽衣不知道選什麼武器嗎?」
雖說女孩子一般不會對這些長槍短炮有研究,可面對新鮮事物的時候,總會有些興奮,更何況這些東西是能在接下來的行動中保護她們的力量,即使生性再怎麼平淡的人,也應該有些激動吧?
就比如希兒,這個一向安安靜靜的少女在短暫的猶豫後直接拿起了一把長管霰彈槍。對比之下,芽衣的反應實在太過於……遲鈍?還是平靜?
聽到琪亞娜的聲音,芽衣猛地轉過身,又稍稍低下頭,瞳孔中的紫色一閃而過。
「我不用……呃,我不知道該選什麼好。」
芽衣的聲音有些低沉,琪亞娜歪起腦袋,咬著嘴唇,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芽衣。
「欸……你……幹什麼!」
芽衣的聲音重新變得尖銳起來,再怎麼說,這裡還有三個大活人呢,她當即就要將琪亞娜推開,可身體卻自行抗拒著這種行為,於是這抗拒也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嘻嘻!」
琪亞娜貼在芽衣耳邊笑了笑。
「芽衣不帶武器也可以哦,有本小姐在,就別想有人傷害到芽衣!」
「琪亞娜……」
「咳!」、「咳咳!」、「咳咳咳!」
另外三人的咳嗽聲不能說不默契。
布洛妮婭恨不得直接用手槍握把照著琪亞娜腦袋上來一下,只是當她循聲看向希兒時,卻見後者的神色極為古怪——她右手捏著霰彈槍的握把,像是要把這和她氣質極為不符的武器藏到身後,左手五指卻快速躍動著,兩顆柱狀子彈如雜耍一般在她手指間來回輾轉。更古怪的是那張臉,明明是在笑著,右邊半張臉是熟悉的笑容,左邊半張則嘴角抿著,肉眼可見的不屑,右眼明明盯著琪亞娜,左眼卻瞟向了梅比烏斯,看起來怪異無比。
「希兒,你沒事吧?」
布洛妮婭眉頭皺起,眼睛也稍稍瞪圓了一些。而希兒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左半張臉的嘴角迅速揚了起來,子彈也被緊握在了掌心,這轉變既快又自然,以至於布洛妮婭還以為只是自己眼花了。
也正因為她注意力一直放在希兒身上,所以一時間忽略了在場神色最為怪異的人——
梅比烏斯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似乎是想要跟大家一起笑起來,可即便再怎麼努力,就是做不到,就是笑不起來,反而是鼻頭微微酸澀,一股熱流直衝大腦。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時代的人在崩壞面前仍然可以保持這麼天真幼稚的一面?為什麼五萬年前的他們,從來沒有過,甚至不敢妄想這一份天真。
「嗬……咳咳!」
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梅比烏斯連忙又咳了兩聲,強行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當然,這並非難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芽衣從小被父親教導劍術,早就獲得了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了吧?」
「呃?是。」
芽衣先是愣了一下,趁著這個機會脫離了琪亞娜那令人窒息的懷抱,而後悶悶地點了點頭。
「那看來還是這個適合你。」
梅比烏斯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把半太刀。
「這是……」
「啊,剛剛在署長辦公室找到的,看起來像是個人收藏。」
梅比烏斯上前兩步,將刀遞給了芽衣。
芽衣拇指輕輕抵住刀鐔,刀身便從鞘中滑出。看得出來,這大概是那署長自家流傳下來的古刀,刀拵散發著黯淡的銅光,米白色魚皮因為時間的沉澱幾近黃色,顆粒之間的縫隙則被黑色的污漬填滿,說不清是血還是汗,只不過柄卷不像是近期有持握的樣子。
這樣的刀?能用來殺人麼?
毫無疑問,只要是刀,都能用來殺人,哪怕鑄造它的本意只是為了觀賞。
芽衣將刀一點一點從鞘中抽出,日光燈在刀身上映出耀眼的寒光,也遮掩了芽衣瞳孔中的紫色。
抬起頭,梅比烏斯眯著眼,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她的腦袋。可若只是如此,那指尖為何閃爍著細小的電弧呢?
「哈哈……哈哈哈哈……」
「芽衣」望著那隻手乾笑了兩聲,而後毫不猶豫地將刀尖送進了梅比烏斯的心臟。
藏了個彩蛋,提示一下,和很久以前那句「風拂過波西米亞的草原」來自同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