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第62章偶遇

  高二那年, 省里將物理競賽的複賽地點定在了H市一中。閱讀

  理論加上實驗，前後大概有一周的時間。

  這期間, 賀時禮和趙宥作為參賽選手被統一安排住在了H市一中的宿舍。

  他們白天培訓, 晚上自習，就這麼在一中待了一周的時間。

  聽到賀時禮說起，季喬才隱約想到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對！那時候就是你們在和我們搶食堂。」

  她恍然大悟, 「而且食堂還為了照顧你們口味換了好多花樣。」

  那段時間學校里突然多了很多外校的學生, 食堂窗口布置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後來季喬才知道那是來參加物理競賽的學生，食堂怕他們吃不慣本地口味, 專門多開了幾個炒菜的窗口。

  「那真是謝謝你們了。」

  賀時禮彎唇, 「還是很好吃的。」

  「所以你看到我的時候, 我在幹嘛？」

  季喬好奇。

  問這話的時候, 兩人已經回到家了。

  季喬脫掉外套, 抱住賀時禮的腰仰著頭看他。

  賀時禮回憶了下, 溫熱的手心觸到她的臉頰：「在……哭。」

  季喬愣了下，下意識反駁：「不可能，我才不會哭。」

  賀時禮沒有說話, 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又包容。

  季喬垂下眼, 仔細想了想。

  高二……

  她輕輕倒抽了一口氣, 驀地想起來了。

  媽媽發現她收到的情書, 去學校大鬧一場好像也是高二的事。

  這件事在一中鬧得沸沸揚揚, 所有人都對寫情書的男生充滿同情，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甚至有一些人用很難聽的字眼說她。

  季喬覺得委屈至極, 自尊心受挫嚴重。

  那段時間, 她確實在學校偷偷哭過。

  季喬抿了抿唇, 鬆開抱住賀時禮的手。

  「噢……」她的聲音很輕，「不會你也聽到我的八卦了吧？」

  賀時禮扣住她的手腕, 低聲道：「聽到一點……」

  第一次看到季喬，是在一中偏僻的林蔭小道上。

  當時是一個大課間，趙宥閒得無聊，拉著他在一中亂轉，無意中就走到圖書館後面的樹林裡。

  一中是H市的重點高中，即使是課間也比一般的學校安靜點，這種小樹林更很少有人來。

  剛走了幾步，兩人隱約看到一個女生蹲在地上。

  她穿著一中的校服，扎馬尾辮，薄薄的脊背起伏，肩膀一抖一抖，似乎還有一點細小的嗚咽。

  趙宥嚇了一跳，一句「我靠」脫口而出。

  裡面的聲音頓時止住，女生快速站起來低頭就跑，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似乎是怕被看到，她故意離得兩人很遠，手掌捂著大半張臉。

  她跑得很快，賀時禮只來得及看到她哭得通紅的眼睛。

  「我去，嚇我一跳。」

  趙宥驚魂未定，「啥情況啊？」

  賀時禮搖了搖頭，不好妄加揣測別人的傷心事。

  那是他和季喬的第一次碰面，他對那雙布滿水汽的紅眼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後面的幾天，他們一直沒有再碰面。

  直到有天課間操時間，賀時禮和趙宥去一中的小賣部買東西。

  路過一片空地時，他再次看到了季喬。

  她作為領操站在班級的最前面，一板一眼做得很認真。

  漂亮的臉蛋加上窈窕的身材，廣播體操看起來也變得賞心悅目。

  她的眼睛太特別了，加上白得過分的皮膚和後腦勺的馬尾，賀時禮一眼認出她就是前兩天在小樹林哭的那個女生。

  她似乎……心情好點了。

  「看什麼啊？」

  趙宥好奇地張望，「哎那有一個美女——」

  他話了一半就被賀時禮拉走了。

  買東西時正值課間操結束，小賣部呼啦啦進來好多學生。

  兩人出來的時候，在空地做操的班級早已經解散了。

  「哎都是你，不然我能多看會兒美女。」

  趙宥抱怨。

  賀時禮看著空蕩蕩的空地，心裡好像也悵然若失了一下。

  他忙著競賽的複賽，當時並沒有多想。

  最後一次看見季喬，是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

  她一個人打飯從兩人旁邊經過，坐在稍遠的位置，脊背挺直，小臉高冷，像一隻驕傲的小天鵝。

  看到她的瞬間，賀時禮的心臟一跳，本能地有些高興。

  「哎這不是……」趙宥似乎也認出來了，小聲和賀時禮咬耳朵，「那個領操的美女嗎？」

  賀時禮點點頭，沒有多話。

  食堂里注意到季喬的顯然並不只有他們。

  幾乎是她經過的時候，賀時禮就聽到自己身後的那張桌上的人在議論她。

  「季喬好漂亮，難怪這麼多男生喜歡。」

  「喜歡什麼啊喜歡，沒看那誰的下場嗎？」

  「你要喜歡自己喜歡去，反正我不敢。」

  「也是，她媽媽太嚇人了。」

  「聽說她單親，她媽媽可能心理有點問題。」

  「而且那信說不準是季喬自己告訴她媽的呢，有的女生外表看上去清純，心裡不知道怎麼想呢。」

  ………

  那桌人有男有女，八卦得不亦樂乎。

  賀時禮聽他們口中聽了個七七八八。

  他皺眉看向坐在一旁的季喬，心中微盪。

  這就是她那天哭泣的原因嗎……

  季喬坐得筆直，對他投過去的目光絲毫不察。

  也可能是她習慣了各色眼光，所以裝作看不見。

  「哎你去要號碼吧？」

  趙宥笑著建議，「你這麼帥，人家肯定會給的。」

  賀時禮搖頭：「不去。」

  趙宥：「那我去要？

  明天我們考完試就走了，機不可失啊。」

  賀時禮抿唇，壓住他的手腕：「別去。」

  她在學校已經受到這麼多風言風語了，要號碼的事再傳出去，還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

  如果被她媽媽知道，大概率又是一場風暴。

  身為高中生，賀時禮深知學校里的流言對人的傷害。

  尤其是敏感脆弱的女孩子。

  賀時禮想到那天她淚光盈盈的眼睛，心裡一沉。

  他們不過是路過考試的學生，走就走了。

  她還要在這裡讀書呢。

  「別給人家惹麻煩。」

  他對趙宥說。

  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第二天，他們如期考完試，也如期地回了匯同。

  賀時禮只當這件事是人生中的一件小插曲，那點微瀾的小心思也很快被忙碌的學習沖淡。

  他也沒想到大學會和季喬分在一個班。

  報名時匆匆一瞥，他甚至來不及掩飾自己心裡的高興。

  可前世的他一直在醫院照顧媽媽，再回到學校時，她已經有常寧遠了。

  ………

  季喬仿佛聽了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這裡面的人是她嗎？

  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印象。

  「你……」季喬的心裡一時五味雜陳，酸澀和感動在胸口涌動。

  「我一點都不知道……」

  季喬皺了皺眉，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竟然已經碰面過3次了！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半晌，她開口問道。

  賀時禮的目光頓了頓：「怕你想起高中的事情不開心。」

  在一起這麼久，他都沒怎麼聽季喬說過高中的事，心裡知道那段時間在她心裡一定是不太好的回憶。

  反正都已經過去他們也在一起了，自己就沒必要再提了。

  直到今天聽她坦然說起高中，他也才想起這件事。

  季喬的情緒劇烈翻滾，眼眶有點發酸。

  怎麼也沒想到，賀時禮居然考慮得這麼周全……

  季喬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可是上大學的時候你怎麼不主動找我啊？」

  明明都是自己在撩他！他對自己一直是禮貌和善的同學態度……

  「那時候我以為你和……」賀時禮頓了頓，不想提常寧遠的名字。

  一想到這個他就有些不舒服，偶爾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入侵者。

  季喬微微頷首，瞭然。

  所以他一開始總是在自己面前提常寧遠，所以他才會那麼擔心媽媽的反對……

  那上輩子呢？

  季喬垂下眼睫，心潮湧動。

  前世的賀時禮也喜歡自己嗎？

  應該不是……

  季喬搖搖頭，退開一些兀自理著思緒。

  剛開學的時候，賀時禮應該只是對自己有一點好感。

  前世的自己和常寧遠發展得很順利，他自然不會橫插一腳，而那點好感到後面應該也就淡了。

  而這輩子，重生回來的她主動撩了他，所以他們在一起了。

  一整個晚上，季喬都沉浸在這個爆炸性的消息里，久久回不過神。

  夜裡，賀時禮實在忍不住提醒她專心點。

  季喬的腳趾蜷縮了下，目光迷茫地看過去。

  黑暗中，他撐在自己上方的輪廓模糊。

  「想什麼？」

  賀時禮低聲問。

  這件事值得她心不在焉想這麼久？

  季喬動了動唇，目光怔怔地看著他:「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你主動點好不好？」

  假如不是她重生，她現在是不是還和常寧遠在一起？

  有那麼一瞬間，季喬甚至有點希望他不要這麼溫柔禮貌。

  可如果他真的在自己和常寧遠互有好感的時候橫插一腳，這也就不是他了……

  季喬看著上方斯文清俊的臉，莫名有些鼻酸。

  「好。」

  賀時禮好脾氣地答應，低下頭吻她，「我主動……」

  賀時禮沒有說，其實前世他給季喬發過信息。

  但也許是給她發消息的男生太多了，他的信息和其他人一樣石沉大海。

  媽媽快要出院的時候，有朋友約他去大學附近的一個市民廣場。

  那裡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型商業區。

  露天支著幾個墨綠色遮陽傘，傘下擺放一桌四椅，商戶們在廣場邊賣著燒烤龍蝦和啤酒。

  他無意中抬頭，看到右前方的那桌。

  是季喬和她的舍友。

  她扎著兩條低低的麻花辮，一條黑色的細肩帶吊帶衫，幾縷碎發貼著臉頰，夏風吹過，髮絲便飛舞起來。

  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昏黃燈光在她的眼眸中閃耀。

  她吃得很開心，完全沒有顧忌自己的美女形象。

  辣得驚人的龍蝦，被她一隻只撈出來再送入嘴唇。

  嘴唇紅潤，被辣得微腫，紅油墜在她的嘴角，像一顆小痣。

  她一邊吃一邊和舍友聊天，笑得前仰後合。

  和高中時驕矜冷淡的樣子完全不同。

  他愣了下，這些天陰霾的心情不自覺散去了些，忍不住也跟著她笑了下。

  忽然間就覺得，季喬就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被歡笑包圍，應該活得開心肆意。

  月色朦朧，晚風溫柔。

  季喬笑著的時候，目光無意掃過他們那一桌。

  對視的那一秒，他的心臟突兀地一跳。

  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出現在她們那桌。

  季喬笑著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緊接著站起來和他一起離開了。

  他垂下眼，心裡驀然泛酸，連朋友叫了幾聲都沒注意。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男生就是常寧遠，專門從學校來接季喬回去的。

  對，現在進入大學了，不會有人再因為男女間的事在背後說她了。

  她也可以開開心心地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賀時禮也沒有想到，他們還會有在一起的機會。

  如今再想起前世的晦暗酸澀，他的心裡已經很坦然了。

  對她來說，自己不過是初識相逢。

  可對自己來說，她卻是久別重逢。

  和在一起的快樂與幸福相比，前期的那些心酸和等待都變得不值一提起來。

  *

  第二天下午，季喬自己開車去了博覽中心的交流會。

  交流會地點在一個小展廳，季喬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默默打開筆記本。

  會上負責交流的主要是運營真真，季喬這個湊人頭的在旁邊聽著大家輪流吹水，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挨到會議結束，季喬鬆了口氣，合上被自己畫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本。

  「季喬，等我一下。」

  真真在後面叫她，小聲問，「剛剛有個很帥的男人一直在看你，你沒發現嗎？」

  季喬搖搖頭：「沒注意。」

  她低頭給賀時禮發消息，和真真一同往外走。

  「就前面那個！」

  真真扯了下季喬的袖子，聲音急促地提示。

  季喬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一僵。

  常寧遠就站在前方50米的位置和別人說話。

  匯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行業交流會，會碰到他也挺正常。

  季喬並不打算打招呼，正準備走其他路時，面前忽然多了一道陰影。

  「季喬。」

  常寧遠一身西裝革履，頭髮梳得整齊站在季喬面前。

  真真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你們認識啊。」

  她連忙開溜：「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季喬明天公司見。」

  季喬想拉她已經來不及，只好朝常寧遠點個頭，作勢要走。

  「閨蜜結婚了，恭喜。」

  常寧遠卻搶先開口。

  季喬的腳步一頓：「恭喜你和她說就可以了。」

  「好，那我去參加婚禮你不介意吧？」

  常寧遠的聲音不大不小，目光淡淡落在她的身上。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就不去了。」

  他補充。

  季喬側頭，微微皺眉。

  她隱隱從錢靜靜那裡知道，常寧遠和唐修文一直保持著聯繫。

  這幾年，常寧遠老老實實地做項目搞事業，一直沒有再找過自己。

  季喬私心是希望他已經完全放棄自己了，但是她一直不敢確定。

  主要原因是錢靜靜曾經無意中透露，常寧遠這些年一直單身沒有交過女朋友。

  幾個念頭快速在季喬腦海里過了一遍，片刻，她落下一句「隨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反正她和賀時禮一起，常寧遠去不去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常寧遠盯著季喬窈窕的背影越來越遠，心裡暗暗再見：「婚禮見，季喬。」

  他有一個猜想需要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