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大勢(十三)

  高姓毫無疑問是大姓,裡面有漢人也有外族。

  高綸這一支是渤海高氏後裔,是外族融入漢人當中的典型事例,他們中間的名臣大將數不勝數,甚至還出了高歡這樣一個皇帝。

  另外隋開皇年間名相高熲也是渤海高氏一支。

  所以說這是一個非常顯赫的家族,更是當今世上頂級門閥中的核心成員,沒有人願意輕易招惹他們,除非他們自己造孽。

  而從大業年間開始,高氏也和獨孤,陳氏,蕭氏等世族一般,毋庸置疑的漸漸走上了下坡路,因為他們受到了楊廣全方位的打擊。

  到了李淵登上皇位,因關西漸趨安穩,各個世族皆有起色,高氏也不例外,他們在戶部站穩了腳跟,對家族的幫助非常之大。

  起初太子詹士李綱任戶部尚書,李綱何許人也?其祖籍也是渤海人,與高氏乃是正經的同鄉,對高綸等人非常照顧。

  等李綱因劉文靜案去職,便薦高綸繼任戶部尚書,高綸本就是太子一黨,這會兒無人可用之下,又有李綱推薦,遂順利升任戶部尚書一職。

  可這差不多也是高綸噩夢的開始。

  因為不久之後,秦王李世民引病歸京,隨即任尚書左僕射,對於高綸來說不幸的是,太子有感軍功不足,自請出外領兵。

  這一下就尷尬了,靠山走了不說,還來了一個大敵任職頂頭上司。

  而不管出於怎樣的考量,高綸反正是沒含糊,眼中只有太子,秦王的政令到了他這裡,時常要擱置上一段時間,對秦王本人也不很恭敬? 李世民深厭之。

  後來無論是高綸還是高氏就都倒霉了。

  高氏父子同吟一女? 並鬧出人命的案子在長安鬧的沸沸揚揚,順便還收拾時任長安令的齊王李元吉? 可謂一石多鳥? 過後還抓不住一點旁人操弄的把柄,可見秦王之陰狠毒辣。

  如果說這還只是高綸治家不嚴? 私德有虧,還能勉強在戶部立足的話? 那麼後來高綸的侄兒在蜀中勾結匪人? 劫奪大軍糧草,欲投蕭銑的事情發作,高綸這個戶部尚書也就實在當不下去了。

  按照慣例,皇帝一旦發火? 就有削職為民的事情發生? 於是高綸倒霉的成了平頭百姓。

  將大貴族削職為民可以說是這個時間段的一個常見處罰,大部分人過不了幾天就又被起復了。

  大概相當於皇帝當頭給了你一棒子,過後又想起你的好來,拍了拍你的肩膀,又把你從地上攙起來了。

  從皇帝的角度來說? 這很有為政的藝術,既能讓你敬畏? 又能讓你感激,多好的事兒啊? 不妨多干一下。

  實際上呢,這完全是皇帝自己的錯覺? 就拿最近的事情來講? 李淵被楊廣削職為民過? 竇威和竇抗兄弟也被削職為民過,最後你瞧瞧,這些人抽空子就給皇帝狠狠來了一下。

  高綸是特倒霉那種,太子不在京師,裴寂,李元吉等被秦王收拾的老老實實,再不敢隨便作妖。

  加上與漢王李定安的戰事越來越是不利,情勢日漸不妙,於是高綸這個人就被大家有意無意的給遺忘了。

  高綸自然非常不滿,秦王一黨也就罷了,太子這邊就很不地道,戶部有多重要不必細說,就說在給河邊大軍分配糧草上面,戶部在高綸的指使之下,可沒少給潼關便利和偏袒,更沒少給秦王部屬製造了麻煩。

  這般出力,太子一黨中也很是罕見,如今因罪得咎,太子可曾為我高綸說上一句話?用上一分力?

  他不會去想,那會王世充正張牙舞爪,準備西來攻打潼關,也不會想到太子正需要秦王的支持,哪裡會因為他高綸而跟秦王翻臉?

  不管怎麼說,反正怨恨由此而生,這在朝堂政爭當中很常見,只是高氏乖戾的一面在緊要關頭也就顯現了出來。

  因為心情鬱郁,高綸跟朋友們喝酒的時候就常說太子李建成薄情寡義,他高綸向來唯太子馬首是瞻,為太子鞍前馬後,從無怨言,如今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太子卻不聞不問,待人何其薄也?

  還有皇帝,若非咱高氏在京中幫他說話,他怎會有今日?如今還娶了咱高氏的女兒,卻聽信讒言,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打咱們高氏的臉,真真是不當人子。

  好吧,這儼然就是晉末遺風在作祟,功臣和貴族們對皇權失去了敬畏之心,於是怪話連篇,甚至當面跟皇帝或者上官拍桌子瞪眼,最後弄得大家不得不刀兵相見,粗魯野蠻之處真的是一言難盡。

  高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他的「酒後失言」很快就傳入了李淵的耳朵。

  李淵自然是不高興的,可高綸和劉文靜不一樣,劉文靜那種破落戶,在關西數不上數,再加上爭權爭的太厲害,殺了也就殺了,高綸卻是高氏子,李淵看重的就是這個。

  所以也只是指派姜寶宜看著點這廝而已,換句話說,差不多就是被監視居住了。

  可高綸的乖戾並不僅僅是表現在言語的不敬上,他是非常的不高興,在家裡喝悶酒,喝多了就要打殺僕人,婢女,還做一些很不好的遊戲,殘暴之處比之突厥貴族也不差什麼。

  等到外敵來了的時候,高綸一下就瞅見了「報復」的機會,立即呼朋引伴,準備做出些事來給李氏瞧瞧。

  當左武衛大將軍姜寶宜帶人圍住高綸府邸的時候,高綸正在他的後宅之中和幾個人飲酒,順便指使家將鞭打兩個犯了錯的僕從。

  每一聲慘叫,在他們聽來都好像佐餐的美酒,癲狂的的歡笑聲迴蕩在廳堂之上,下人們驚恐在旁邊伺候著,生怕自己也被拿來做法。

  酒到酣處,高綸更是脫下外衣,親自下場,抽的人皮開肉綻,輾轉哀嚎,不久便漸漸沒了聲氣。

  高綸這才作罷,抹了抹臉上斑斑點點的血漬,猙獰如鬼的面容上浮現出幾許愜意,回頭笑謂眾人道:「李定安,賤家子爾,僥倖得享高位,正可為吾等之助,借其手剷除李淵父子……」

  「就怕是驅虎迎狼,李淵與我等還可稱兄弟,那李定安起於草莽,狼子野心,一旦入得城來,恐遭反噬之禍啊。」

  「不過一董卓,何懼之有,只需尋一呂布,取其性命易事爾。」

  幾個人喝的面紅耳赤,早已亢奮的忘乎所以,七嘴八舌間什麼鬼話都冒了出來,都是一副勝券在握,天下我有的模樣。

  等姜寶宜帶人闖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麼幾個醉鬼,更被高綸指著鼻子痛罵,唾沫噴了一臉。

  高綸確實是喝的太多了,加上他素來看不起這位天子近臣,金州姜氏,那也算得一戶人家?俺家奴僕祖上怕是都要比他尊貴上幾分……

  而這會乍見姜寶宜竟是不經通稟就出現在了面前,大怒之下,借著酒勁,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痛罵。

  他說別的也就算了,高氏子總要得些優待,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去揭姜寶宜的傷疤,說姜寶宜在晉地如何如何,鼠竄而回不說,不定在晉地是怎麼委屈求活,才得全性命,回來卻還在搬弄是非,也不知是賣了誰,才再得高升云云。

  姜寶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新仇舊怨加起來,不由怒從心起,抽刀出來一刀便將喝醉了的高綸砍翻在地,猶不解恨,再剁了幾刀,這才被驚恐的近衛們拉開。

  此時高綸血流如注,抽搐了那麼幾下,頓時一命嗚呼。

  見了血,姜寶宜沒有冷靜下來,反而越發狂躁,這些年的壓抑,以及一朝大權在握的狂喜,在這時好像都一下子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姜寶宜大吼道:「事已做下,不能外傳。」

  這些近衛本就是他的心腹,再一聽這等言語,皆覺有理,猶豫片刻之後,紛紛抽出刀子,隨著姜寶宜一道,將這院內眾人紛紛砍殺了個乾淨。

  過後姜寶宜聞著新鮮的血腥氣息,心中快意之餘,卻又難掩恐懼,要知道高氏可不是那麼好惹的,擱在平時,給他個天作膽也不敢在高氏府邸行兇。

  這會兒腦子一熱,做下了此等無可挽回之事,真真是又氣又怕,親衛們則慢慢圍在了他的身旁,殺氣漸消之際,也都沒了主意。

  良久,姜寶宜才咬牙道:「去,尋些引火之物,燒了這裡,就說高綸陰謀叛反,被咱們圍在府中,自知無幸之下,放火自焚而死。」

  近衛們一聽,紛紛應諾,就是嘛,殺人若不放火,總覺得缺點什麼,將主就是將主,非我等所能及也。

  當火焰在高府上空升騰,濃煙四起之際,姜寶宜傳奇的一生也就來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估計他這一輩子也不曾想到過,手上能沾染到高氏子弟的鮮血吧?

  高府大火,濃煙滾滾直上青空,府中人眾四散,而這之前,左武衛府的軍兵們便圍了高府……

  這些消息一經傳開,可沒人管你自焚不自焚得,長安城中的亂相一下就去到了一個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