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從身披皮甲的大漢手裡接過一個油乎乎的布袋,再次羨慕的瞅了對方一眼,大漢一身軍服,還披著甲冑,腰間掛著的佩刀也不是「凡品」,看在沈凡眼中,著實威風了得。
他這裡磨磨蹭蹭的,大漢有點不耐煩,盯了沈凡一眼,目光中蘊含的兇狠像針一樣扎了沈凡一下,讓他立即垂下了腦袋。
大漢抬腿給了他一腳,「他娘的都給俺麻利些,後面還有人等著呢。」
沈凡一個踉蹌,緊走了兩步,卻將布袋緊緊抱在懷裡,本能的就想像往常一樣,回頭罵上幾句,甚至朝對方吐上幾口唾沫,以做回應,可到底沒敢,只在心裡惡狠狠的詛咒了對方幾句罷了。
等一伍人聚齊,看著幾個和自己體型差不多,又知根知底的手下,沈凡重新找回了自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咧的揮了揮手,「吃吧吃吧,早吃早超生。」
其他幾個人笑嘻嘻的不以為意,都席地而坐,掏出布袋裡的肉乾,狼吞虎咽的往嘴裡塞個不停,於是他們臉上就都流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肉乾硬邦邦的,還有著濃重的腥膻氣息,口感味道其實都不算好,可吃到像沈凡幾個人這樣的乞兒軍軍卒嘴裡,那就是難得的美味了。
肉食在此時的河南人眼中,都是珍饈佳肴,在之前的大軍當中,為了點肉食,添上幾條人命進去,都不算什麼。
其他幾個人還不舍的從布袋中掏出幾塊來供奉給伍長沈凡,沈凡毫不猶豫的收上來,眨巴著眼睛挑出些肥大的,過後還要去交給隊長。
他們這些人天生天養,歸入乞兒軍之後,層級比別的地方看上去還要森嚴幾分,卻沒幾個人有怨言生出,因為他們本就處於洛陽城中最底層,有了刀槍之後,才算過的好些。
加之又生在這人命如草的亂世,所以說,他們的性命不值錢,值錢的是手中的刀槍,到手的食物,有了這兩樣東西,他們就能活下去,至於是給誰打仗,他們不在乎。
當然了,河南兵卒中,在乎為誰效力的本也就沒幾個,乞兒軍尤其如此。
幾個人吃的很快,干硬的肉乾噎的他們直翻白眼,有人在嘟囔,「要是有口酒喝酒更好了。」
有人就罵,「他娘的,有酒有肉,那不和斷頭飯差不多了?」
於是幾個人就都沉默了下來,他都知道,這和斷頭飯也沒什麼區別,吃飽了就得拿起刀槍去拼命,不然這些東西能吃到他們嘴裡?
只吃了個半飽,沈凡便將布袋紮緊,掖進腰間,這是要等活著回來再犒勞肚囊的好東西,可不能一次吃完了,沒了念想的話,他怕自己就回不來了。
他也是個孤兒,能活到現在可不容易,乞兒軍中像他一樣的人很多,單薄的身形,卑微的舉止,年輕的面龐,只有在適當的時候,他們才會露出狼一樣的兇狠。
從軍幾年,沈凡學會了很多的東西,這讓他能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老卒一樣,能夠在拼殺來臨之前,保持起碼的平靜。
沈凡別看姓沈,他和他們的軍主沈青奴可沒什麼親戚關係,如今乞兒軍中姓沈的人很多,顯然這是晉末戰亂留下的產物之一,有著鮮明的私軍的特點。
用一塊破布仔細的擦拭著他那把有了許多缺口的鋼刀,一邊爹娘亂飛的催促著手下的幾個人趕緊吃完,好緩緩神,一會兒怕是要見血,可不能松松垮垮的,沒的丟了性命。
和他們想的差不多,這年頭就沒白吃的飯食,吃的越好,說明之後經歷的兇險越大,看見軍主沈青奴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很快身邊就圍上了不少軍頭。
沈凡羨慕的瞅了兩眼,心裡卻在咒罵,什麼他娘的漢王,和姓王的皇帝都是一般,只想讓俺們給他們去打仗殺人罷了。
這才剛投過來啊……
只是連沈青奴現在都是身不由己,就別說沈凡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小伍長了。
隊長被召了過去,半晌過後,小跑著回來,立即將手下的伍長又都召集在一起。
「唐軍朝咱們過來了,兩萬人……」
幾個伍長一聽,心裡都有點打鼓,沈凡心裡也哆嗦了起來,他娘的兩萬人啊,而且聽說唐軍挺難打的,皇帝領著那麼多人過去,都敗了,咱們這點人夠人家塞牙縫嗎?
相比他們心裡七上八下,隊正看上去很振奮,「將軍說了,咱們這一千人先頂上去,剩下的兩千人就能先過河躲一躲,一旦咱們贏了,全都有功,河那邊過的可好,要什麼有什麼,以後都不用飢一頓飽一頓的過活了。」
「還有,那邊婆娘多,活下來的都能娶一個回家,房子和田地也都能發下來,到時候咱們也就都是有家的人了。」
沒什麼慷慨激昂的地方,幾個伍長的眼神卻已經悄悄亮了起來,沈凡的手也握住了刀柄,給同伴斷後,以後能吃上好的,再娶上個婆娘,有屋子可住,有田地能夠耕種,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樣樣幾乎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之前在王世充手下的時候,只能給他們許諾一樣東西,那就是吃的,也別指望吃的有多好,只要一日三餐不斷,他們就能拿起刀槍來為人效力。
現在漢王明顯給的比王世充多,過後能不能到手是一回事,可能聽到這樣的許諾,對於他們來說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因為這些東西是值得他們用命去換的,就像當年代州人一樣,無數人拋頭顱灑熱血,前赴後繼,很多人為的都不是功勳,疆土,而是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沈凡回到自己一伍人面前,直著腰杆,很有氣勢的指著對岸,「唐軍過來了,有兩萬人,咱們要殺上去,活著回來的都能去到對岸,那裡吃的好,穿的暖,女人也多,只要敢打敢殺,將來就不用過苦日子了。」
好吧,他們說的都沒什麼新意,可一千乞兒軍卻都拿起了刀槍,懷揣著美好的暢想,聚集在了沈青奴的戰旗之下。
士氣不高不低,戰鬥力也很堪憂,但卻都願意跟著向來說話算話的軍主出去,用他們的性命作為賭注來搏一搏。
沈青奴這裡要費點事,牛進達那邊就簡單多了,他那裡的低級軍官都是山東人,打仗和吃飯喝水也沒什麼分別,看的就是將主想要打哪裡而已,軍令一旦發下,幾乎沒人會在乎自己的生死。
劉安世威望很高,也很快便將一千人聚集了起來,元聰最拖拉,肉乾加上重賞,才堪堪湊齊了一千人,各個錘頭耷拉腦。
四千人匯聚到一處,徐世績瞅了瞅,便讓元聰帶人守在了岸邊營中,這人帶兵實在不成,守在營中的話,對戰事的影響也就微乎其微。
一隊隊的河南降軍走出營寨,而在寨前,四千晉地精銳已經排好了陣列,刀槍林立,甲冑鮮明,各色戰旗在他們頭頂烈烈飛舞,和亂糟糟的河南降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養精蓄銳到今日,晉地軍旅終於黃河南岸露出了獠牙,顯出了張牙舞爪的氣勢,順便給河南降軍吃了點定心丸,培養了一下自信心。
傳令讓牛進達,沈青奴等人列陣於後,徐世績和張士貴重新湊到了一起。
「大王說了,讓咱們隨機應變,若是敗了,俺也沒臉回去,可謂是背水一戰,張兄,你我今日共赴艱難,將來功成名就之日,可莫要忘了今日同生共死之情啊。」
張士貴嘿嘿一笑,錘了錘胸甲,「大王知人善用,李大可比不了……廢話就不多說了,俺來打頭陣如何?」
徐世績哈哈一笑,捶胸道:「不分先後,你左我右,看誰先能斬下桑顯和的首級。」
此時,唐軍離風陵渡口已不足十五里。
桑顯和在大軍當中不斷傳下軍令,催促眾軍前行。
探報早已傳了回來,李定安正在揮兵渡河,河邊很是紛亂,正是半渡而擊的好時機,桑顯和久經戰陣,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在行軍之間,他也沒有和人商議軍情的興致,只是派人回潼關向太子稟報一下軍情,之後便是領兵直奔風陵渡口而來。
桑顯和想的不多,領軍過去,搶占灘頭,堵住李定安南下的道路便成了,他不認為剛剛過河的晉人以及那些河南降卒能夠擋住他所率的兩萬精銳。
如果這會……李定安也過了河,那可就太好了,說不定還能讓他立下大功,他在潼關已經呆膩了,若是擒了李定安回去,奶奶的,李淵雖說小氣了些,可這樣的大功,就此弄個衛府將軍噹噹,應該不算難吧?
好吧,他的心也不小……兩邊的人誰也沒將誰放在眼中。
在風陵渡口西南五六里處,兩軍終於碰在了一起。
桑顯和可謂大喜過望,七八千的烏合之眾,竟還敢棄寨而出,無異於螳臂當車,兩萬大軍在軍令聲中,緩緩停下,在軍卒停下腳步的同時,軍陣已經漸漸成型。
讓桑顯和意外的是,對面顯然已經等候多時的敵軍,在沉沉的號角聲中,邁步前行,先就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他不知道的是,對面兩個領兵之人現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狹路相逢勇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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