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阿哥,咱們逮住了慕容羅睺……」
粗壯的吳通跑了過來,笑的滿臉胡茬都翹了起來,興奮之下,受了傷的胳膊也不太疼了,阿哥兩個字叫的更是響亮無比,嗯,他也從來都是喊姐夫阿哥的。
確實也值得高興,慕容羅睺名著西北,曾經身在唐軍的他們,對此人倒是有所聽聞。
這個好消息來的很及時,讓正懊喪的想要撞牆的張倫和陳禮兩人終於找到了些安慰。
他們兩個心情不好那是自然的,此戰龍門守軍可謂是損兵折將,傷亡的數目根本不用報上來,就能猜測出一二。
這還在其次,很快兩個人就都知道了率軍前來偷襲的竟然是秦王李世民,這樣一個大傢伙竟然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留給他們的只能是深深的懊悔。
想像一下,如果捉住了秦王李世民……
陳禮性情耿直,直接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足可稱之為輝煌的戰功竟然在手指縫裡溜走了,如果這會兒他還有氣力的話,說不定就能帶著人追到黃河邊兒上去。
張倫那會兒心裡也咯噔一聲,差點沒翻了白眼兒,他比陳禮還後悔呢,要是能多派些人給吳通,要是進攻再堅決一些,要是那會能再跑的快些,要是……
許多個如果在張倫心裡翻來覆去的念叨,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恍惚了起來。
這個時候,兩個領兵之人都懶得問上一句,到底殺傷了多少敵軍了。
吳通帶來的好消息算是讓他們兩個緩了緩神兒,張倫終於露出了些笑臉,陳禮則有點惱的問道:「慕容羅睺是哪個?」
好吧,倒霉的慕容羅睺確實被抓住了,人家翟長孫剩下的兵少,於是便護衛在了李世民身邊,他卻要領兵斷後。
於是他就悲劇了,箭矢成片的落下來,慕容羅睺當即身中兩箭掉下了戰馬,他的親衛和周圍的軍兵立即上前救援,成片的被射倒在那裡。
等到打掃戰場的時候,這位是被敵人從人馬的屍體堆里挖出來的。
不知幸也不幸,慕容羅睺只是受了傷,竟然沒死,那就只能做一個倒霉的戰俘了。
說起來,像他這樣受傷被俘的唐軍將領還真就不多,若非是張倫部下在打掃戰場,以並代軍中的習慣,受傷未死的人大多都要給上一刀,送人痛快的上路。
這不但是因為並代邊塞遺留了很多北胡的習慣風俗,同樣也因為糧食變得越來越是珍貴,收攏降俘的時候,就不會再讓受傷之人浪費糧食了。
張倫的部下還沒那麼兇狠,而且也需要一些活口來查知敵人的來路虛實。
於是乎,他們幸運的得到了一條大魚。
張倫終於心安了許多,有慕容羅睺一人,再有擊潰李世民親軍,保住龍門城這一功勞,他的戰功已是紮實無比。
他這會兒怕的其實是陳禮這廝來跟他爭功,要知道,陳禮乃李破親族,照著以往在唐軍中的經驗,論起功勞來,肯定是家世顯赫者優先,親族更在之前,並代軍旅的犒賞,他還沒怎麼見過,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脈絡可循。
若是按照那樣一個次序,他最多最多也就是無功無過,說不準會升個官職,實權就不用想了。
當然了,這個時候想的再多也是無用。
兩個人最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安撫軍心,而且還得琢磨怎麼才能在燒成這樣的龍門城中待下去。
龍門守軍損失慘重那是一定的了,五千多的守軍,加上龍門渡口的梁九春部,差不多六千人。
梁九春部也不用再去打探,定已是凶多吉少,不然也不會毫無聲息間就讓這許多騎兵出現在龍門城。
再加上龍門城的傷亡,張倫和陳禮吃飯的時候,聽到大略的一個數字就都失去了胃口。
一戰之下,尋相部幾乎全軍覆沒,陳禮部剩下了二百多人,張倫部也戰死了數百人之多,加上樑九春的那一營兵,差不多戰死了四千多人,統領騎兵的尋相更是受了重傷。
這樣一個傷亡,在並代大軍成型之後,直接創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記錄。
再算算敵軍的傷亡,在龍門城一戰當中,直接將一千二百多唐軍騎兵留在了城中,這讓張倫和陳禮都稍稍找到了些安慰。
這是秦王李世民的親軍,擱在任何其他地方,以四千餘人的傷亡,來換取重創這樣一支軍旅,都是非常划算的買賣。
可陳禮愁眉苦臉的告訴張倫,在並代軍中不是這麼個算法,總管從來先算的都是自己的傷亡,之後才是殺敵之功。
每個讓部下損傷太多的將領,都必然會受到這樣那樣的懲罰,而且陳禮還悄悄告訴張倫,這種懲罰肯定不是明面兒的,也許你之後犯了個小錯,處置的就會讓你哭不出來。
張倫聽的目瞪口呆,心裡則在琢磨著這人說的是真是假。
如果知道李世民就在城中,那他就寧願用所有的部下,來換李世民的人頭……那他也就自然不會理解那樣的做法了。
實際上,這也正是大家寧願戰死,也不願背主而生的原因之一了,將士用命這個簡單的詞句,卻是用許許多多的條件堆砌而成,非是簡單的一聲愛惜士卒,賞罰分明就能解釋的通的。
當然,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在龍門城中重創了玄甲軍。
等到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只待絳郡來援,陳禮終於在和張倫相談的時候酸溜溜的冒出了一句。
「恭喜張將軍得建大功,吾等皆是不如啊……」
張倫撓著大鬍子心裡直接道了一聲,來了……
他直接哈哈大笑,「有陳將軍,尋相將軍在,俺怎敢稱什麼功勞?之後莫要罪俺見死不救,也就謝天謝地了。」
陳禮在心裡再次道了一聲奸猾,卻也沒多少惱怒,當時他是殺紅了眼,那會兒確實是將張倫的祖祖八代都詛咒了一番。
過後嘛,他這兒就要複雜的多了,除了心痛部下的傷亡之外,有意無意間卻也在試探著張倫的反應。
他和張倫想的自然不一樣,作為李破的妻族,在並代軍中受到的關照肯定不同旁人,可要說真正高人一等,那也是胡扯。
所以說,此次他和尋相受多大的罪過,實際上卻還是要看張倫最後怎麼稟報。
陳禮心思其實不算多,只不過想求個將功補過而已,至於奪取別人的功勞……還是省省吧,他那位表妹夫從來就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這麼一來,你情我願的,加之張倫看似粗豪,心裡卻一點也不糊塗,幾句下來就心領神會,兩個身份來歷幾乎沒有一點相同之處的兩個人就終於能說笑上幾句了。
而陳禮其實也算是張倫在並代軍中結交的第一個人,很多年之後,張倫被歸為李破親族一系,也正是源於此時。
如果說這個時候跟張倫說話的是尋相,可能就會是另外一番模樣,只是天下事就是這般,沒什麼如果一說。
龍門城這裡消停了下來,城中的軍卒都在打掃戰場,救治傷患,還得分出一些人來滅火,然後就要整理營房,繁瑣痛苦之處真的是一言難盡,直到這一日晚間,所有人才都擠進所剩不多的屋子中休息去了。
好在這裡離著絳郡不算遠,不然的話,天寒地凍,缺衣少食之下,能熬過去的人能有幾個可就說不好了。
而另外一群人比他們還要悽慘的多的多。
李世民率兵狼狽的逃出了龍門城,頂著寒風一路西行。
來的時候不容易,走的時候更是艱難萬分,沒能在龍門城中休整一番,讓這支李世民傾力打造的玄甲軍徹底的成為了殘兵敗將。
兩戰之下,折損近半,又沒能取得預想中的勝利,什麼樣的軍伍估計也受不了這樣的摧殘和打擊。
整個隊伍好像一下就變得死氣沉沉,而在這樣一個天氣,缺乏勇氣和意志支撐,結果將是非常殘酷的。
行進不到十里,便接二連三有人馬倒斃在路上。
李世民此時也是透心的涼,他還沒有經歷過什麼失敗,而這一次,終於給他補上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課。
失敗的滋味兒是如此的苦澀,卻更要狠下心腸,將這個苦果硬生生咽下去。
李世民哆嗦著身子,一遍一遍的在寒風中告訴自己,這會兒千萬不能停下,倒不是怕什麼追兵,他是怕一旦停下來,就算能夠烤火取暖,之後能夠站起來趕路的人怕是也不剩幾個了。
當然,有些人在失敗之中自怨自艾,有的人卻會在失敗當中汲取養分,並會儘可能的去彌補失敗所造成的惡劣後果。
李世民無疑屬於後者,在這艱難甚至是充滿了絕望的行程當中,李世民絲毫也沒有顧惜自己的身體,在隊伍的前前後後奔走著,讓每一個行進中的兵卒能看到自己,並不斷用他那沙啞顫抖的聲音告訴他們,就快到了,前面就有人在接應。
二十餘里的路途,走了多半天,中途到底丟下了多少被凍僵的同袍,已經沒人願意也沒人有那個氣力去計算了。
前方那座龍門渡口營寨出現在視野之內的時候,李世民只是抬頭看了看,眼前黑了下來,一頭栽倒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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