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間,一行人進入了雲內城的城門。
隊伍當中,半大娃子滿臉的興奮,因為那些強壯矯健的軍人,對他都很客氣,這可是他曾經做夢都在羨慕,仰望的人呢。
而和他被一道簇擁著的帶刀漢子,卻覺得很奇幻。
他從馬邑出發的時候,可是萬萬不會想到,他會是以這麼一個方式進入到雲內城中呢。
瞄瞄前後左右這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他們身上那久經戰陣,幾乎形之於外的獨特氣質,讓帶刀漢子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雲內確實不一樣了,他曾來過這個地方,給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混亂,如果說馬邑還有律法約束的話,那麼這裡就是化外之地。
那會兒近在咫尺的恆安鎮軍,卻是雲內城中混亂的主要原因之一。
恆安鎮的兵將們蠻橫而又粗魯的影響著這裡的每一個人,每一樁交易。
這裡有著很多蠻強的刀客,有著很多奸猾的商人,有著很多坐地分肥的賊匪,這裡幾乎每天都有爭鬥發生,每天都有人出現也有人悄無聲息的消失。
無疑,他喜歡這樣的混亂之地,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讓他一展所長。
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遙遠的好像已經隔了一輩子,好勇鬥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生活,早已遠去。
如今的雲內,也再非當年的混亂之地了。
恆安鎮軍徹底成了這裡的主人,在官道上設卡的軍兵,就已經是百戰精銳。那麼還有誰敢在雲內城中肆意殺傷人命呢?
果然,進入雲內城之後。他便感受到了不同。
冬天,街上的人很少。帶刀的行人就更少了,在這一點上,雲內甚至已經落後於馬邑。
很快,他便又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仔細的想了想,他才恍然,街上竟然沒什麼衣衫襤褸的乞丐,一個兒都沒有。
要知道,馬邑現在饑民漸多,高漲的糧價。已經讓官府在開倉放糧之外,沒有任何辦法減少饑民的數量了。
很多人都知道,馬邑這個冬天會死很多人,飢餓也開始困擾著馬邑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隨處可見的乞丐,是如今馬邑城中最大的一個特色。
和往年不同的是,這些乞兒大多都是馬邑城的在籍百姓。
雲內並不缺糧?
這樣的事情對於他而言,算是個大題目了,但他不太相信這個判斷。因為現在到處都缺糧,食物已經成為馬邑,甚或是北地最為珍貴的東西了。
缺糧的後果也絕對不是出現滿街的乞丐,而是越來越可怕的流民。
馬邑城左近的叛亂時有發生。那是飢餓的流民在垂死掙扎,而在也聽到了一些很是可笑,但深想一下卻不寒而慄的消息。
一些太守府的官吏私下裡在商量。也不用什麼剿匪,這個冬天過去。叛亂也就沒了。
他這樣的人,在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也感覺到後背發涼,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天下間最兇狠的不是野獸,也不是他這樣行走在黑暗中的刀客,而應該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們才對。
於是,思緒也就轉了回來,到處都缺糧,偏僻的雲內怎麼會不缺糧食呢?
他們從哪兒弄的糧食?莫非真如那些人所說,雲內的恆安鎮軍已經跟突厥人勾結在了一起嗎?
當然,他也只是想想,因為這些並不關他什麼事。
而且,他現在的處境也比較奇怪,能直接見到那個人,好像是好事兒,但除非他不要命了,不然的話,他什麼也做不了。
而他也並非什麼死士,他可不想為了劉武周那樣的人把自己的命給弄沒了,在他看來,這只是一樁滿是兇險的交易。
和他之前做過的那些事一樣,都需要他拿命來搏。
沒錯,這位就是劉武周找來的刺客胡大,只是他來到雲內城,卻被恆安鎮軍的兵卒護送進了城內,別說旁人想不到了,他自己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
更為荒唐的是,半大娃子卻是來給曾經在流民營地中,活了他父子性命的恩公來示警的。
這樣的玩笑,真的不好說結果會怎麼樣。
當然,這個奇幻的旅程對於半大娃子來說,終於走到了終點,很快,一座酒樓就出現在了他們視野之內。
在胡大看來,酒樓的守備看上去並不森嚴。
然而,這是一間酒樓,外面的竿子上還飄蕩著酒幡呢,一間酒樓要什麼守備?這本身就是值得他奇怪上半天的事情。
這座酒樓叫八面樓,胡大還算讀過些書本,認得一些大字。
毫不意外的,守在樓門外面的軍卒比在驛道上設卡的傢伙們要仔細多了,在簡單的交涉之後,不但收走了胡大身上的短刃,而且還將他藏在靴子裡的匕首給搜了出來。
胡大舉得,他已經是倒霉透了,幾個軍卒在搜出他的匕首的時候,冷森森的目光就全盯在了他的身上。
彪悍,強壯,冷漠,這就是這些軍卒的特徵,胡大能輕而易舉的在他們身上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
也許,這裡任何一個人,殺的人比他都要多的多,他們和之前的那些護送兵卒,在氣質上完全不同。
毫無疑問,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胡大不知道的是,這些兵卒都是從遼東的屍山血海中爬出來,頂著漫天的風雪,回到了隋地。
他們見證過了太多的死亡,生命在他們眼中,已經完全是無足輕重的東西了,他們這些從兩千多倖存者中,挑選出來的兵卒,是恆安鎮將李破身邊,最為可靠也最為忠誠的衛士。
他們中間有河北人,有山東人,也有晉人,全都沒有家室拖累,這也是在李破遇刺不久之後,李碧給李破精心挑選出來的護衛。
「你是什麼人?」
在靴子裡藏有利刃,顯然讓他們感到了蹊蹺。
不用胡大開口,向來懂得感恩的半大娃子就來解圍,「這是俺家哥哥,跟俺一道來的……」
沒有太多的糾纏,恆安鎮軍上下,如今已經算是打上了李破的烙印,簡潔而強硬,因為李破本就不喜歡用過於繁瑣的手段處置軍務。
胡大闖關成功,但他此時對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務,卻突然好像沒了多大的信心。
沒辦法,突發事件太多,讓他冷靜的腦袋也有點轉不過來了,而這些軍卒……他娘的,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的凶人?看人的時候和看死人一樣?
他甚至有點後悔了,他不應該這麼快來到雲內的,應該好好打聽一下,恆安鎮將李定安到底是什麼底細。
實際上呢,他的參照物就選錯了,他是比照恆安鎮將韓景在時的情形,來衡量如今的恆安鎮軍和雲內城的。
更錯的是,他在半路跟上了個錯誤的人。
進樓門兒雖有驚險,卻沒用多大功夫,但在門廳里,卻等候了很長的時間。
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這會兒,胡大才感覺出了不對勁兒,這間酒樓……好像成了衙門?你個恆安鎮將,竟然在酒樓里處置軍務?
他的心情又糟糕幾分,因為沒一件事在他預料之中。
半大娃子也挺焦急,然後便習慣性的開始在他耳邊呱噪,怎麼還要等,時候太長了吧,,哥哥,俺沒騙你吧等等等等。
這讓胡大越發的心神不寧,瞅瞅這兒,瞅瞅那兒,心說,他娘的,你到是沒騙老子,只是將老子領進虎穴狼窩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才有人過來,招手讓他們進去。
於是,兩個傢伙,終於見到了李破。
而李破也有些好奇的看著兩個領進來的人,馬邑城來人,兩個人都不認得,卻又沒說是什麼人派來的,嗯,有點古怪。
不過呢,現在誰派人來見他這個恆安鎮將,都不稀奇,連李世民都見過了,天下間也沒什麼人物再能讓他驚訝。
半大娃子進來沒走幾步呢,撲通一聲,就矮了半截。
「李公,俺可見到您了。」
這架勢,讓李破當即就愣了愣,好熟悉的稱呼啊,回想一下,只有一處出來的人才會這麼稱呼於他。
半大娃子還在叫喚,「李公,您不記得俺了,俺是張家三郎啊,那會兒您還摸過俺頭呢。」
雖說大業六年的那些故事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但李破想了想,還是從記憶中找到了幾張面孔,恍然指點了兩下,才道出口,「張……張懷,你爹是叫張懷吧?你是張春三……」
半大娃子差點哭出來,「是是是,您果然記得俺和俺爹,俺現在叫張六冬了,那年沒被餓死凍死,俺爹就給俺改了名。」
李破咧了咧嘴,你爹起名字的本事可真不怎麼樣,又是春三,又是六冬的,跟數字算是較上勁兒了,名字起的怎麼聽怎麼彆扭。
他這裡沒當回事,張懷這人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這人還算仁義,當初流民營地中能讓看得上的人可不多,張懷就是其中之一,那是個在最為艱難的時候,都懂得該怎麼做人的人。
這樣的人就算沒有大本事,也能讓李破高看一眼。
看來這又是在馬邑城廝混不下去了,來投奔於他?
不等他詢問,半大娃子卻給了他個意外。
「俺爹讓俺來跟您說,劉郡尉,嗯,就是劉……武周……派了人來雲內,想要行刺李公,您可要小心啊……」
李破還沒怎的,旁邊瞅的愣神的胡大卻聽的差點沒一頭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