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殘月當空,群星璀璨。
杜伏威恭送李破出府。
看著恭恭敬敬的杜伏威,李破知道他懷上了心事,自古以來,每逢戰亂便有人割據稱雄,被捉住的人也不在少數,最終卻沒幾個人能安然無恙。
原因嘛,看看杜伏威的樣子就知道了,這還是主動來降,若是被捉住,情況肯定更糟糕,竇建德躲在府中已經好長時間沒出門了,哪像這位四處亂竄,活潑至此?
也就是李破沒有殺人的心思,若是稍存惡意,只需讓江左亂一亂,杜伏威的腦袋自然而然便要掉下來,到時也不會有人給他喊冤。
臨走之時,他回身拍了一下杜伏威的肩膀,揮手讓眾人離的遠些,這才笑道:「你心思靈巧,既願為我治下之張繡,那就要收收心。
張繡曾為曹操南征北戰,立功不小,你也莫把長安當做牢籠,等天下平靜一些,用你之處不定也就有了。
你若能為我建功立業,就算我的肚量沒曹孟德那麼大,你也沒殺我子侄不是?定讓你榮於眾人之前,做個真正的吳王。」
說完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翻身上馬,逕自率人離去。
馬蹄得得,伴著月色,漸行漸遠。
一直等那些人影都看不見了,杜伏威才稍稍舒了一口氣出來,也不著急回去,便在府門外來回溜達了起來。
思緒萬千間,一乎想到自己在江都眾人簇擁,令行禁止的生活,一乎又想到他自小家貧,就想長大了能過上達官貴人們的好日子。
自從有一次聽人說起西京長安,東都洛陽怎麼怎麼好,描述的好像仙境一般,他就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到這兩個地方去居住……
一乎又想起在江都時雖然過的不錯,卻總擔心別人來攻打自己,當年陳凌只帶著八千人,就把他們十萬人趕的狼狽逃竄,差點連性命都丟了,那會他就更加認識到了官軍的厲害。
所以他不怕王世充,李密,甚至是竇建德等人,因為都是義軍起家,就算厲害也厲害不到哪裡去。
可李淵,蕭銑,李定安三人卻讓他忌憚非常,因為他們都是以官軍起家,不可力敵……
於是便想要找個高廟燒香,可佛爺也不會平白受人香火,心不誠的話,人家也有火氣發作,燒的你渣也不剩。
夜色愈深,不知什麼時候,馬周已經出現在門前,看著不停在門口轉悠的杜伏威,臉上滿是憂色。
杜伏威終於站住了腳,仰頭瞅了瞅大門之上的牌匾,很是氣派,門也很寬,京師沒幾家能比得上。
杜伏威不由露出些笑容,招了招手,讓馬周靠近些,「看把你給嚇的,皇帝來此給俺出了點難題,卻也不算什麼大事。
跟我去書房,我要寫兩封信,還有就是皇帝答應咱們建書院了,俺這肚子裡沒點墨汁,還得你來操持。
他娘的,老子就沒讀過書,不想來長安了,卻要建一處讀書的地方給別人,你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馬周吃驚的看向他,「至尊真的想讓大王來建書院?」
杜伏威不由怒道:「你也敢小瞧於俺?」
馬周跟隨他有些天了,已是深諳他的脾性,也不害怕,只是皺著眉頭道:「看來至尊還真是關心海事,確實有些怪啊,至尊出身關西扶風,起兵在雲內,應該沒見過海吧?
為何對海事如此熱衷?竟然想要建一座書院出來,專授海上行船之事,難道想從海上牟利以資國用?」
杜伏威嘿了一聲,心裡有些得意,許就是他來長安才讓皇帝動了這些心思,不過轉眼間又想起飲酒時李破那如同能洞穿肺腑的目光,不由又有些泄氣。
果然是人家當皇帝,他只能當張繡……
「你把皇帝想的小了,俺看啊,皇帝可不止是想教些船工出來,船工們需要讀書認字嗎?嘿嘿,聽說皇帝以前曾經隨軍征過遼東,估計是和高句麗結仇了,平地上過不去,那就從海上過去……」
馬周愕然,是這樣嗎?要知道楊廣三證高句麗,次次都鬧的狼狽不堪,自己家裡還亂了起來,最終弄丟了自己性命,皇帝竟然還要出兵高句麗?
可轉念一想也是,楊廣沒辦成的事情若是大唐辦成了,那才是貨真價實的帝王功業啊……
杜伏威此時則又幽幽道:「你說咱們搬進皇城裡去住怎麼樣?」
馬周有點懵,怎麼就說到搬家了?「啊?」
杜伏威看他傻乎乎的樣子,頗為惱火的道:「啊什麼啊,皇帝好像對俺有點不太放心,俺這不是……想搬的離皇宮近些,也好表表忠心嘛。」
一群烏鴉從兩人頭頂飛過,馬周眨巴著眼睛看著這位東主,杜伏威也覺得有點羞恥,默默無言,於是兩人尷尬的站在門前,夏天的晚風徐徐而過,吹起的都是無奈和牢騷。
……………………
大唐元貞三年六月初,荊襄之地正在進入雨季,這裡官場的震動達到了高(和諧)潮。
五月間大都督李靖以商量大事為由召各郡官長到江陵議事,暗中卻委任兵部郎中張亮為巡撫大使,代他巡查各郡官吏之官聲,以及治下之情弊。
張亮沒有辜負李靖對他的評價,所到之處,人頭滾滾而下……李靖讓張亮所剷除的,是地方豪望與官吏勾連在一起的利益集團。
這是江南最為牢固的勢力,前隋之時就很是猖獗,他們往往占據郡中要害,與其他人相互勾連,上下其手,形成了江南特有的政治格局,九品中正制在這裡依舊有著肥沃的土壤。
大業年間,楊廣三征高句麗,缺少軍資,遂向江南收取重稅,這些地方世族是怎麼辦的呢,他們沒有膽量起兵反叛,就把沉重的稅賦轉嫁給了平民,反手又把破產的農民收做奴僕,來壯大自己的田產和莊園。
這樣的操作可比北方的貴族們狡猾多了,可後果就是當山東人將戰亂的種子散播開來的時候,北方的貴族們不是在率軍鎮壓義軍,就是帶頭起來造反。
南邊呢,這些世族卻成為了標準的獵物,在義軍的刀槍面前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子弟紛紛引頸就戮。
可以說,江南世族嘗到了耍小聰明的苦果以及來自勞苦大眾的憤怒,這些憤怒便具體在了食人魔王朱璨,李子通,杜伏威等人身上。
在荊襄這邊,蕭銑起兵庇護了他們,所以蕭銑在這裡確實可以稱得上一聲士庶歸心,沒有蕭銑當政,他們就會像江東那邊一樣,備受打擊,就算投效於人,沒有兵權不說,還要仰人鼻息,根本掌握不到真正的權力。
也正是因為蕭銑的庇護,江左之地稍復舊觀,地方族類重新得到任用,於是故技重施,對朝廷的政令妨礙極大。
他們膽子不大,不敢明面上跟新朝作對,可暗中施展手腳卻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這些人的意願其實很簡單,一切照舊就好,而一旦察覺出鼎革的先兆,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能拖就拖,反正在前隋,以及蕭銑治下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只要天下太平了,也沒人奈何得了他們。
畢竟地方上的事情還是得他們來做主嘛……
如今江右大局已定,李靖卻被這些人的頑固給惹惱了,尤其是有些人好了傷疤忘了疼,竟然還想大肆修建寺廟,道觀,甚至一些和尚又都回到了人們的視線之中。
李靖信佛不假,可他首先是一個典型的關西貴族,將禮敬佛祖和殺人,治政等事分的很清楚,李碧明顯繼承了他這一點,從來沒有慈悲為懷的心思。
可她還是會去給佛祖上香,你說人心奇妙不奇妙?
張亮就像閻王派出的勾魂使者,在各郡遊走,大開殺戒。
朝中鼎革在即,李靖不耐之下,終於用最為野蠻的方式開始清理荊襄官場,那些早已上了他黑名單的人,皆被斬殺殆盡。
這儼然就是平定蕭銑的後續,荊襄之地鼎鼎大名的那些人都已被解送長安,郡中官長又都被召去了江陵,剩下的人群龍無首,想要反抗都找不到刀把子。
張亮徹底出名了,可卻是凶名,這廝行走在荊襄郡縣之間,所到之處,必定有人頭落地,這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算還要抄家滅門。
半個多月下來,江右已是人心惶惶,張閻王到處,人們奔走相告,如避蛇蠍,如果再過上些日子,估計他的名聲便可直追當年的食人魔王朱璨了。
李靖則在緊著配合,張亮走過的地方,他便放了郡中官長回去收拾殘局,收拾的不好,便要丟掉官職,甚至是性命。
等到張亮走完一圈下來,已是六月末,張亮到江陵復命,然後啟程回京去了,沒帶走一片雲彩,卻留下凶名無數,可止小兒夜啼那種。
作為始作俑者,李靖頒布政令,緝拿逃人,嗯有些人被嚇跑了,也就屬於逃人之列,緝拿回來還是一個斬字當頭。
之外寬待官民,他這時才將朝廷免賦減稅等政令拿出來,以安撫人心。
一番操作猛如虎,甚至過後傳出的消息是,李都督實在看不過眼,才上書彈劾,將張閻王趕回了長安云云,不明就裡之人聽聞都很感激,廣傳其仁厚之名於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