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我不確定我

  第8章 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我不確定我要得起(2)

  邵伊敏已經整理好了書包,正準備雷打不動地去自習,她接過電話:

  「你好,哪位?」

  「一個可能不受你歡迎的人。」蘇哲的聲音低沉悅耳地傳了過來,「我現在在你們學校東門這裡,捧著大把的玫瑰花,要我送到你宿舍來嗎?」

  邵伊敏呆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想了一下:「算了,不勞你的大駕,我過來。」

  她當然不要出這樣的風頭,拎了書包出宿舍向東門走去。

  蘇哲的車停在東門對面,他穿著一件棕色軟牛皮夾克、深色長褲,正靠在車外抽菸,北風將他的頭髮吹得有些凌亂,路燈下那張帶點兒寂寥神情的臉英俊得讓人屏息。隔了馬路看過去,邵伊敏只能暗自承認,生活的確說不上公平,有時一張面孔的說服力勝過了萬語千言。

  他兩手空空,她當然也沒傻到相信他會真干出捧玫瑰花肅立街頭這麼幼稚的事情來。不過,他就是這樣空著手站到她宿舍下面,引起的轟動大概也不會次於那個可笑的點蠟燭場面。

  她走過去,蘇哲扔掉菸頭,不贊成地看著她:「情人節居然也老實地待在宿舍里。不是讓你去好好談一場校園戀愛的嗎?」

  「所以你是特地來拯救我的?」

  「沒錯,這樣你到老了回憶起來,才不至於追悔,竟然在最可以犯錯、輕狂的歲月,過著最乏味的生活,實在是浪費了生命。」

  「你如此有捨身普濟世人的情懷,確實讓我感動。」她無可奈何地說。

  蘇哲笑了,繞過車頭拉開副駕座車門:「上車吧,我帶你出去轉轉,讓我們從最幼稚的事開始做起,給你好好補上一課。」

  眼下東門這邊各種車子靠路邊停了一大排,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蘇哲又著實太過醒目,不少過路女生已經開始對他行注目禮了。邵伊敏遲疑中不經意轉頭,居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趙啟智正站在不遠處,帶著驚訝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她,兩人視線相接,他匆匆轉身走了。

  邵伊敏注視著那個瘦瘦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靜默了好一會兒。蘇哲並不催她,只安靜看著,她回過頭,也不看他,牽動嘴角一笑,上了車。

  蘇哲上車,拿過邵伊敏擱自己腿上的書包,皺下眉:「這麼重,真是個好學生。」順手扔到后座上。他發動車子,「不問我們去哪兒嗎?」

  邵伊敏懶懶靠在椅背上:「問不問好像沒多大分別,反正已經上了車。」

  「你倒是能隨遇而安,我喜歡你這樣不跟自己糾結的性格。」

  「謝謝你的賞識。」

  「昨天見了樂清樂平,他們很不開心,都不希望換老師。」

  「如果要去加拿大念書,那孫姐的安排是對的,打好英語基礎去那邊適應起來會快很多。」車開了一會兒,伊敏漸漸覺得車內暖氣熱度上來,她解開羽絨服,取下圍巾。

  蘇哲搖頭:「小孩子才不管什麼樣的安排算理智,他們只知道生活的變化一個接一個,讓他們只能被動接受。」

  「恐怕不光小孩子,每個人都得無能為力地接受某些事。」

  「你是說現在的你吧,」蘇哲笑了,「在我眼裡,你也是個倔強的孩子。

  可是放心,我現在強加給你的,你日後一定會感謝我。」

  邵伊敏啞然,同時被這樣自戀的口氣生生給逗樂了,用同樣的腔調說:

  「謝謝你照亮了我灰白黯淡的生活。如果沒有你,我想像得到,我的未來必定就是個古板的老處女,沒朋友沒戀人沒人生樂趣。」

  「那倒不會,伊敏,你有幽默感,這一點足夠保證你未來的生活不會乏味,不會沒有樂趣,可是你大概很難體驗到激情。」

  「激情」是邵伊敏陌生且抗拒的另一個字眼。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各自不懼流言不理會旁人議論、堅決拆散家庭然後重組的舉動算不算受激情驅使。說起來他們都受過高等教育,平時處世為人理智,然而一惹上激情,大概理智就只能讓位了。

  「我不認為那會是我人生的一個很大的損失。」

  「只有真正體驗過,才有資格說這話。」蘇哲注視著前方,穩穩把握著方向盤。

  「我實在是不懂了,蘇先生,就算我的人生殘缺無趣吧,關你什麼事,需要你這麼肉身布施來關懷我?」

  「我早說了,我就是喜歡你的有趣,讓我重新有了追求的衝動。」

  「你的趣味很特別。」邵伊敏乾巴巴地評論,不再開口。

  蘇哲也不說話,只將車上音響開大一點兒,恩雅似夢似幻的歌聲流淌出來。車子順著公路駛向前方,慢慢周圍越來越黑,大燈將前面照出一圈光明,更襯得稍遠處是不可知的道路。邵伊敏看著前方,內心的不確定感突然來得十分深重。

  她在大部分時間都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準備去做的又是什麼。和叔叔談過話後,她重新確定了選擇,此時書包里放的就有計算機教程和英語托福考試輔導教材。然而,面對完全不明的方向和身邊這個一再擾亂自己心境的男人,自我質疑讓她年輕的心首次覺得茫然而疲憊。

  蘇哲側頭看她,那張秀麗的面孔上有著迷惘,眼神飄向遠方,不同於平時的鎮定自持,他的心有些微的牽動。他一向對自己誠實,決定要做什麼也從來不悔,這時卻有點兒不確定,打破這個女孩子的平靜是否能算明智之舉。

  捷達車的避震效果並不好,車子離開了公路,越來越顛簸。蘇哲停下車,走過來給伊敏拉開車門。她下車,寒冷的風呼嘯著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冷戰。她裹緊自己的衣服,環顧四周,發現此時車停在一個湖邊,腳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放眼看向前方,暗沉沉的湖水輕輕拍擊著岸邊,半人高幹枯的蘆葦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天空中有幾點繁星,明亮得不可思議。

  「這是哪裡?」

  「郊區的一個濕地保護區,其他季節會有很多人來觀鳥。」

  「幹嗎帶我來這兒?」

  「我說了,我們從最幼稚的事干起,來看看在城市裡看不到的星星。」他打開後備廂,拿出一架望遠鏡給她,指給她看天空,「看,那就是獵戶座,冬天北半球天空最耀眼的星座。夏天天空繁星密布,比較好看,可是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這麼明亮突出的星光。」

  邵伊敏舉著望遠鏡看向天空,她對天文並無概念,只覺得這幾顆星掛在冬日暗藍色的夜空,顯得寂寥高遠。這時一群鳥拍著翅膀出現在望遠鏡視野內,如此暗夜飛行,它們的姿態卻自有一種從容不迫。她的目光追隨著它們的身影消失在天際黑暗之中。

  「應該是北飛的候鳥經過此地,春天快來了。」

  「多美,我喜歡它們揮動翅膀的樣子。」邵伊敏低聲說。

  蘇哲從她身後環住她,指向天空:「這是獵戶七星中最顯眼的腰帶三星,不過獵戶座最亮的應該是參宿四和參宿七,喏,就是獵戶的左肩和右腳。獵戶座下方那顆是天狼星。如果我們凌晨來,可以看到北斗七星。」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在呼嘯的北風中仍然清晰穩定,一個字一個字送入她的耳中。她放下望遠鏡,直接望著天空,那麼無垠遼闊,面前是暗夜裡看不到邊際的一片湖面,四周安靜得只有呼呼的風聲刮過,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自己和身後這個溫暖的懷抱。

  「你帶多少女孩子來看過星星?」邵伊敏冷不丁地問。

  「你真會煞風景。」他呵呵笑,「不,我不需要這麼追女孩子,所以我一直是一個人來這裡。」

  邵伊敏不再說什麼,將望遠鏡遞還給蘇哲。蘇哲反身將望遠鏡扔到車子后座上,然後重新回來抱住她:「冷不冷?」

  他的手臂有力,他的臉離她很近,他的身上仍帶著點兒淡淡菸草味和皮革味,她對這個混合的味道並不反感。她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睛亮如寒星,嘴角微微上挑,笑了:「冷,可是我印象很深刻。你贏了,我猜以後的日子,我會記得你給我的這個情人節。」

  「我贏了嗎?其實我並不確定。而且,我要你記得的可不光是這些。」

  他低下頭,吻向她的雙唇,那裡已經凍得冰涼。他細細品嘗著她柔嫩的嘴唇,一點點深入掠奪攻陷著她。她只有牢牢摟住他的身體,努力支撐自己軟弱地靠在他懷裡,才不至於倒下。

  這一次我沒有任何藉口了,她意識模糊地想。

  這個吻持續了多長時間,邵伊敏並不清楚。她只知道,清醒過來後,她已經回到了車裡,虛脫般坐在副駕座上。蘇哲發動汽車,開得不同於來時那般平穩。她仍然不關心他要開向哪裡,只茫然看著車窗外黑暗中景物飛快向後掠去。

  窗外燈光慢慢多了起來,路邊出現了行人。蘇哲將車停到師大東門外,轉頭看她,替她將搭在額頭上的一綹頭髮撥開。

  「只是一個吻,不用這麼天人交戰吧?」

  邵伊敏伸手撫摸自己微微腫脹的嘴唇:「我怕的不是吻,甚至也不是和你上床,我們已經做過了不是嗎?我怕的是身體失控之後心也失控的感覺。

  所以……」她定定看向他,「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蘇哲微笑:「你對我很坦白,但對你自己不夠誠實。欲望並不是件可恥的事情。」

  「欲望當然不可恥,可是聽任欲望驅使就可恥了。」

  邵伊敏伸手拉開車門下車,蘇哲跟著下來,將她的書包遞給她:「那麼設想一下,你會談一場什麼樣的戀愛。沒有激情,只有相互的好感,擁抱起來身體不反感就覺得已經足夠,接吻淺嘗輒止,一切都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這對你來說有吸引力嗎?」

  「我不知道。」邵伊敏疲憊地說,「我對男人沒那麼遠的想像力,可是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我不確定我要得起。」

  她背上書包,大步穿過馬路,走向師大大門。蘇哲拿出香菸盒抽出一支,背風點燃,立在車邊注視她,直到那個寂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身上車。

  開車回來時,有一瞬間他是準備帶她回家的,可是那個處於脆弱與茫然中的面孔讓他改了主意。他再一次不能確定,是否應該打破她的平靜。

  4 _

  情人節這天的校園似乎比平常來得安靜,邵伊敏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既不想回宿舍面對室友,也無心去自習室做完給自己規定好的功課。

  那個吻如同一個烙印,重重烙在了她的唇上。她坐到路邊長椅上,仰頭看向天空,仍然可以看到那幾點星光,可是沒有剛才野外湖邊那般耀眼。她為這個聯想而惱火,同時又提醒自己:嘿,難道往後的日子,看到星星就得起某種聯想嗎?

  然而,能讓她聯想到他的,何止是星星。

  她坐到渾身發冷,才走回宿舍。宿舍里只有陳媛媛一個人,正半躺在床上吃著零食看小說,眼裡含著淚光,不知是在借書中哪個人物的杯酒澆自己胸中的憂愁。

  她洗漱上床,就著床頭燈看一向最能催眠的數據結構教材,準備把自己早點兒送進夢鄉,了結這樣的一天,可是一向良好的睡眠背叛了她。對面下鋪陳媛媛吃零食的聲音已經很擾人了,然後剛有一點兒矇矓睡意,就陸續有室友回來,交換著情人節的感想。

  等到羅音回來時,另外幾個女孩子一齊拷問她都有哪些節目。可是羅音情緒並不高,只敷衍地說:「困了困了,早點兒睡!」邵伊敏簡直想感謝她了。

  室內終於陷入了黑暗和安靜,她睡著了,睡得並不安穩,做著紛繁複雜的夢。

  醒來之後,她並沒有睡足一晚的輕鬆感,反而更加疲乏。她想,難怪心理學家熱衷釋夢,她做的那些夢,不用任何心理學基礎,都能解釋出無數潛意識來。

  一夜未歸的李思碧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宿舍,一向快人快語的陳媛媛吹聲口哨:「情人節快樂。」宿舍的幾個女孩全都笑了。李思碧並不在乎,她一向非常安於自己比別人來得醒目這個事實,只掩口大大打了個呵欠。

  邵伊敏起床洗漱,整理好書包,提了開水瓶去打開水。羅音和她同行,閒閒地說:「昨天你出去以後,趙啟智打來電話找你了。」

  她簡單「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可心裡還是飛快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早一點兒接到趙啟智的電話,昨晚的事應該就不會發生吧。一時間,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羅音看到她這樣的神態,略微詫異。她覺得邵伊敏儘管舉止和平時無異,但整個人都有點兒說不出來的不同平常。她有好奇心,不過向來不愛八卦管閒事搬弄是非,現在只想,這個恍惚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為錯過了一個約會而惋惜,啟智兄的一番良苦用心恐怕是落空了。

  情人節,她想,都是情人節鬧的。

  羅音昨晚過的是一個最大眾化的標準學生情人節,直到今天醒來還覺得煩悶。

  她跟韓偉國出去吃了肯德基,然後看電影。她既不反感肯德基,也喜歡看電影。然而放眼看去,滿街都是和她節目一樣的人,到了電影院更是人滿為患。她站得開一點兒,看韓偉國擠在人流中排隊買票,突然深深鄙視自己:我不過是不想在這麼個日子一個人待在宿舍里罷了。深夜韓偉國送她到宿舍樓下,一路握著她的手,掌心那點兒潮濕的汗意讓她很想縮回來,可是又有罪惡感,只好對自己說:好吧,換個時間,一定要和他講清楚,不能再這麼拖泥帶水、誤人誤己了。

  趙啟智的煩悶比羅音來得強烈得多。

  他一向覺得情人節是個惡俗的噱頭,先不提他所厭惡的西方文化侵蝕這樣的大背景,各路商家攢力造勢的勁頭就已經把原本屬於私密感情的事弄成了一場赤裸裸的炫耀狂歡。

  可是架不住現在的女孩子看起來好像全好這一口,雖說邵伊敏看著理智,但到底也還是個女生。他決定向世俗屈服一次,精心安排了晚上的節目,打算跟邵伊敏直接表白。

  開學初,他有點兒忙碌,只能請羅音幫著先把發表了自己文章的報紙帶過去,下午因為處理學生會的事情耽誤了一會兒,看天色不早,也不屑於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於是走到了東門那邊,拿手機打過去。羅音接的電話,聽到是他找邵伊敏,念出越劇對白:「梁兄,你來遲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明白平時明明和任何男生沒有多餘話說,用羅音的話講,「生活得比修女還有規律」的邵伊敏怎麼會在這一天接到電話就出去了。他站在東門外,正轉著念頭要不要去自習室看看,卻看到邵伊敏大步穿過馬路向自己這邊走過來。沒等他驚喜,她走向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捷達,捷達車的主人正靠著車門抽菸。那個人實在太過突出,他一眼就認出曾在理工大後山上見過,當時伊敏的說法是「學生的親戚」。

  邵伊敏穿著羽絨服、牛仔褲加球鞋,背著個大大的書包,打扮和她平時去自習室沒有兩樣,看著並不像赴一個情人節約會。她與那個男人交談了幾句,那男人拉開副駕座車門,示意她上車。她突然轉頭,正碰上他的視線,他猝不及防,只能匆匆轉身走掉。

  在外漫無目的地閒蕩了一大圈,回到空蕩蕩的宿舍,他不可避免地失眠了,各種念頭翻湧。他想,他和邵伊敏大概算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趙啟智表面倜儻,表現得遠離世俗,骨子裡是個明智而腳踏實地的人。

  儘管小師弟師妹們對他的文學才華推崇備至,但他對自己基本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具備才思,但欠缺天分,不大可能在文學這個天才和靈感比訓練更可貴的領域有很大發展。

  他也多少對小師妹們迷戀的目光有點兒看膩了,不再熱衷和她們辯論那些虛無的風花雪月問題。他將目光投向看著冷靜的邵伊敏,想著這樣理智的女孩,又秀麗又沒有虛榮心,看著純潔如同一張白紙,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戀愛對象。熱不熱愛文學有什麼關係?

  有人追求邵伊敏他不會震驚,可是她會在情人節這天上一個男人的車,就和他之前的認知差得太遠。一時間,他有點兒心灰意冷。

  第二天傍晚,趙啟智突然接到邵伊敏的電話。她的聲音平和坦然:「趙啟智你好,書我看完了,現在方便還給你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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