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會兒的時間,季清已經大體明白了來龍去脈。
此人分明是想冒充他的身份!
沒等江稚魚開口,季清黑沉沉的眼眸直盯著吳立:「欲使吏結冰霜,俗忘貪鄙……遠肅邇安,飛英聲而騰茂實。」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吐字卻極清晰,聲線十分清冷。
轉瞬間,第一問便已然盡數背出。
吳立跪坐在地,一張臉鐵青著,手都在微微發抖,顯然已是怕到了極點。
不用再背下去,孰真孰假,已一目了然。
殿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蕭晏禮當機立斷開了口:「賊子何敢!我念你一腔孤勇,願為你討個公道,你竟是存了這等害人之心!」
「父皇,這賊子膽大包天,竟敢冒充學子,兒臣懇請父皇將此人拖出去凌遲處死,以告誡眾人!」
皇帝面色微沉,並不說話。
「六殿下何必這麼著急,此事還沒調查清楚呢。」
「臣其實有一疑慮,還請六殿下為臣解惑。」
江稚魚淡淡道。
「江御史說笑了,我有何本事,能為你解惑。」
不詳的預感自心裡升起,蕭晏禮說話的語氣也帶了幾分夾槍帶棒。
「自然能,臣想問,若要冒名頂替身份,自然是該頂替榜上有名的,比如,這個吳立,可為何卻選了沒有上榜的季清?」
「莫非,此人從一開始便知,該上榜的是這個季清,而不是這個吳立?」
原書中有上榜的名單,唯一對不上的,就是這個吳立。
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吳立下意識抬起頭,看著江稚魚。
殿試後才會排名,這麼多人的名字,她為何只偏偏點到了自己?
是巧合嗎?還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
知道今日會有這麼一出?
全程都以看戲的姿態,等著看他們一步步邁進火坑?
何其可怕!
少女的臉此刻在吳立眼中仿若惡鬼一般,吳立呼吸一滯,江稚魚略帶著疑惑地歪了歪頭,在吳立看來,好似張開了血盆大口。
他眸中閃爍著驚恐,尖利的嗓音近乎破了音。
眾人皆被他嚇了一跳。
蕭晏禮也皺著眉,但不可否認,吳立的這聲尖叫,為他吸引了不少火力。
但江稚魚沒管,只看著蕭晏禮,似在催促。
「江御史,實不相瞞,我也有此疑惑,此人攔下我馬車時,自報家門的就是季清這個名字,我也想知他為何要冒充此人,還有,此人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真實兩個字,蕭晏禮尤為強調地加了重音。
吳立雖十分驚恐,但好歹還殘存著些許理智,能讓他保持基本的判斷。
現在這個情況,掩飾已無濟於事了,吳立哆嗦著道:「草、草民本叫吳立,冒充、冒充他是因為……因為、因為臣得罪過他,怕他上了榜,連累家人。」
這句謊話說得極沒水平。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誰也看得出來,方才季清上殿時,兩人分明並不相識。
季清也開口道:「胡言亂語,我從未見過你,何談你得罪過我?」
吳立閉上了嘴。
他心裡已是恐慌到了極點,不敢看向蕭晏禮的方向,也並不答話,隻眼神暗暗打量著,似乎在尋著什麼。
【這偷感十足的眼神,看著熟悉得很。】
不光是江稚魚,皇帝也覺得頗為熟悉。
就像是——
【撞柱自殺!】
兩人在心中同時脫口而出。
江稚魚給了賀言庭一個眼神,便見賀言庭已經站定在吳立身側,一隻手輕按著他。
【這麼默契?一個眼神就讀懂了?】
吳立呼吸急促著,好似下一秒就能暈過去。
蕭晏禮嫌棄地輕嘖一聲。
在刺激下去,這人怕是要暈,江稚魚懶得等,便先轉移話題道:「他為什麼冒充季清暫且不論,方才諸位也看到了,此人分明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如何上得了這榜?」
「這怕是該問江御史自己吧,從頭到尾,可都是你指派的人。」
禮部尚書出言道。
江稚魚微抬眸:「都是我的人?那可不見得。」
「安弘,這文章,是你負責的範圍吧。」
喚作安弘的人匆忙從人群中上前來:「是,是我負責的。」
「可我當真不知為何會如此啊,抄名時我都很小心的……」安弘眼神瑟縮著,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接著道:「難不成、難不成是我換燭火之時,那人下的手?」
安弘去拿燭火時,不少人都親眼瞧見,聽他說完,皆點了點頭。
「換燭火……」江稚魚緩慢點頭:「是個好理由。」
安弘臉色一僵。
「你只是知情,並沒動手,所以就算東窗事發,也查不到你的身上,對吧?背後之人是這麼告訴你的吧?」
江稚魚斜眼看著蕭晏禮,不算暗示,近乎明示了。
蕭晏禮暗暗咬牙。
安弘勉強笑道:「江御史這話何意,沒有證據……」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江稚魚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他極為眼熟的東西。
他的包裹。
裡面有他自己攢的銀兩和收的銀票,路引,還有腰牌。
那些銀兩和銀票足夠他在除盛京之外的任何地方,一輩子衣食無憂。
安弘面色煞白,臉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著。
太后母族一脈不過短短几日便屠戮殆盡,惟剩他一人。
當初太后的一些入幕之賓,也都沒逃過。
安弘便是再蠢,也知此事絕非常人所為,能悄無聲息的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當今的天子。
他明擺著是要對和太后有關的人都趕盡殺絕!
自己平日行事低調,又長居翰林院,皇帝不殺自己,不外乎是忘了這一個選項。
可忘得了一時,他能忘的了一世嗎?!
繼續待在盛京,無異於頭上懸了一把隨時都會砍死自己的刀!
自己當然要逃!
但安弘也對自己的實力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認知,單憑他一人,是絕對逃不出去的。
所以他等啊等,終於等來了這麼一個機會。
明明就如江稚魚所言,就算一切東窗事發,在人前,皇帝也頂多治自己一個失職之罪,可為何卻偏偏落到了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