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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奉京兆府,監牢。
許七安幽幽醒來,嗅到了空氣中潮濕的腐臭味,令人輕微的不適,胃酸翻湧。
這撲面而來的臭味是怎麼回事,家裡的二哈又跑床上拉屎來了根據熏人程度,怕不是在我頭頂拉的
許七安家裡養了一條狗,品種哈士奇,俗稱二哈。
北漂了十年,孤孤單單的,這人啊,寂寞久了,難免會想養條狗里慰藉和消遣不是肉體上。
睜開眼,看了下周遭,許七安懵了一下。
石塊壘砌的牆壁,三個碗口大的方塊窗,他躺在冰涼的破爛草蓆上,陽光透過方塊窗照射在他胸口,光束中塵糜浮動。
我在哪?
許七安在懷疑人生般的迷茫中沉思片刻,然後他真的懷疑人生了。
我穿越了
狂潮般的記憶洶湧而來,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強勢插入大腦,並快速流動。
許七安,字寧宴,大奉王朝京兆府下轄長樂縣衙的一名捕快。月俸二兩銀子一石米。
父親是老卒,死於十九年前的『山海戰役』,隨後,母親也因病去世想到這裡,許七安稍稍有些欣慰。
眾所周知,父母雙亡的人都不簡單。
「沒想到重活了,還是逃不掉當警察的宿命?」許七安有些牙疼。
他前世是警校畢業,成功進入體制,捧起了金飯碗。
可是,許七安雖然走了父母替他選擇的道路,他的心卻不在人民公僕這個職業上。
他喜歡無拘無束,喜歡自由,喜歡紙醉金迷,喜歡季羨林在日記本里的一句話:——
於是悍然辭職,下海經商。
「可我為什麼會在監獄裡?」
他努力消化著記憶,很快就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
許七安自幼被二叔養大,因為常年習武,每年要吃掉一百多兩銀子,因此被嬸嬸不喜。
18歲修煉到煉精巔峰後,便停滯不前,迫於嬸嬸的壓力,他搬離許宅獨自居住。
通過叔叔的關係,在衙門裡混了個捕快的差事,原本日子過的不錯,誰想到
三天前,那位在御刀衛當差的七品綠袍二叔,護送一批稅銀到戶部,途中出了意外,稅銀丟失。
整整十五萬兩白銀。
朝野震動,聖上勃然大怒,親自下令,許平志於五日後斬首,三族親屬連坐,男丁發配邊疆,女眷送入教坊司。
作為許平志的親侄兒,他被解除了捕快職務,打入京兆府大牢。
兩天!
再有兩天時間,他就要被流放到悽苦荒涼的邊陲之地,在勞碌中度過下半輩子。
「開局就是地獄模式啊」許七安脊背發涼,心跟著涼了半截。
這個世界處在封建王朝統治的狀態,沒有人權的,邊陲是什麼地方?
荒涼,氣候惡劣,大部分被發配邊境的犯人,都活不過十年。而更多的人,還沒到邊陲就因為各種意外、疾病,死於途中。
想到這裡,許七安頭皮一炸,寒意森森。
「系統?」
沉默了片刻,寂靜的監牢里響起許七安的試探聲。
系統不搭理他。
「系統系統爸爸,你出來啊。」許七安聲音透著急切。
寂靜無聲。
沒有系統,竟然沒有系統!
這意味著他幾乎沒辦法改變現狀,兩天後,他就要戴上鐐銬和枷鎖,被送往邊陲,以他的體魄,應該不會死於途中。
但這並不是好處,在充當工具人的生涯里被壓榨勞動力,最後死去
太可怕,太可怕了!
許七安對穿越古代這件事的美好幻想,如泡沫般破碎,有的只有焦慮和恐懼。
「我必須想辦法自救,我不能就這樣狗帶。」
許七安在狹小的監牢里踱步打轉,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像是掉落陷阱的野獸,苦思對策。
我是煉精巔峰,身體素質強的嚇人但在這個世界屬於不屈白銀,越獄是不可能的
靠宗族和朋友?
許家並非大族,族人分散各地,而整整十五萬兩的稅銀被劫,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求情?
根據大奉律法,將功補過,便可免除死罪!
除非找回銀子
許七安的眼睛猛的亮起,像極了瀕臨溺斃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是正兒八經的警校畢業,理論知識豐富,邏輯清晰,推理能力極強,又閱讀過無數的案例。
或許可以試著從破案這方面入手,追回銀子,戴罪立功。
但隨後,他眼裡的光芒黯淡。
想要破案,首先要看卷宗,明白案件的詳細經過。之後才是調查、破案。
如今他深陷大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兩天後就送去邊陲了!
無解!
許七安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目失神。
他昨兒在酒吧喝的伶仃大醉,醒來就在監獄裡,想來可能是酒精中毒死掉了才穿越吧。
老天爺賞賜了穿越的機會,不是讓他重活,是覺得他死的太輕鬆了?
在古代,發配是僅次於死刑的重刑。
上輩子雖然被社會毒打,好歹活在一個太平盛世,你說重生多好啊,二話不說,偷了父母的積蓄就去買房子。
然後配合老媽,把愛炒股的老爹的手打斷,讓他當不成韭菜。
這時,幽暗走廊的盡頭傳來鎖鏈划動的聲音,應該是門打開了。
繼而傳來腳步聲。
一名獄卒領著一位神容憔悴的俊俏書生,在許七安的牢門前停下。
獄卒看了書生一眼:「半柱香時間。」
書生朝獄卒拱手作揖,目送獄卒離開後,他轉過身來正面對著許七安。
書生穿著月白色的袍子,烏黑的長髮束在玉簪上,模樣甚是俊俏,劍眉星目,嘴唇很薄。
許七安腦海里浮現此人的相關記憶。
許家二郎,許新年。
二叔的親兒子,許七安的堂弟,今年秋闈中舉。
許新年平靜的直視著他:「押送你去邊陲的士卒收了我三百兩,這是我們家僅剩的銀子了,你安心的去,途中不會有意外的。」
「那你呢?」許七安鬼使神差的說出這句話,他記得原主和這位堂弟的關係並不好。
因為嬸嬸討厭他的關係,許家除了二叔,其他人並不怎麼待見許七安。至少堂弟堂妹不會表現的與他太過親近。
除此之外,在原主的記憶里,這位堂弟還是個擅長口吐芬芳的嘴強王者。
許新年不耐煩道:「我已被革除功名,但有書院師長護著,不需要發配。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去了邊陲,收斂脾氣,能活一年是一年。」
許新年在京都赫赫有名的白鹿書院求學,頗受重視,又是新晉舉人。因此,二叔出事後,他沒有被下獄,但不允許離開京都,多天來一直各方奔走。
許七安沉默了,他不覺得許新年會比自己更好,恐怕不只是革除功名,還得入賤籍,子子孫孫不得科舉,不得翻身。
且,兩天後,許家女眷會被送入教坊司,受到凌辱。
許新年是讀書人,他如何還有臉在京城活下去?或許被發配邊疆才是更好的選擇。
許七安心裡一動,往前撲了幾步,雙手扣住鐵柵欄:「你想自盡?!」
不受控制的,心裡湧起了悲傷我明明都不認識他。
許新年面無表情的拂袖道:「與汝何干。」
頓了頓,他目光微微下移幾寸,不與堂哥對視,神色轉為柔和:「活下去。」
說罷,他決然的踏步離開!
「等等!」許七安手伸出柵欄,抓住他的衣袖。
許新年頓住,沉默的看著他。
「你能弄到卷宗嗎?稅銀丟失案的卷宗。」
===絎簩絝濡栫墿浣滅===
許新年皺了皺眉:「你要這個幹嘛。」
我要破案許七安沉聲道:「我想知道案發經過,死也死的明白。不然我不甘心。」
直接說破案,許新年大概會覺得他腦袋瓦特了,所以許七安換了個說法。
畢竟原本的許七安就是又執拗又倔強的性格。
許新年沉吟一下,道:「我看過卷宗了,可以說給你聽」
這幾天為許家奔走,案子太大,沒人敢出手幫助,求告無門的無奈之下,許新年轉換思路,試圖從追回稅銀這方面破局。
靠著許家原本的人脈和書院的關係,以及銀子的打點,許新年買通了京兆府的吏員,為他抄錄卷宗。
但是他毫無刑案判斷、偵查等經驗,無奈放棄。
許七安抬手打斷,「你去寫下來,口述沒有意義。」
案件的所有細節都在文字里,需要斟酌、咀嚼,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聽的話,大腦就無法冷靜的思考和分析。
許七安的邏輯推理能力,在前世一直都是一騎絕塵的,是同年級里的翹楚。
換成以前,許新年是不會搭理他的,念著兄弟倆此次一別,或許就是永別。
他答應了兄長最後的請求,低聲道:「稍等片刻。」
疾步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許七安背靠著柵欄坐下,心裡忐忑複雜。
他並沒有把握翻盤,想破案是欲求,不甘心也是真的。
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只有這一條,總得試一試,垂死掙扎一下。
現代刑偵手段中,犯罪現場調查、監控、屍檢是三大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稅銀失蹤案無人死亡,古代也沒監控,而他深陷牢獄,以上三個要素都沒條件去接觸。
好在卷宗一定程度上能還原犯罪現場。
一邊消化著原主的記憶,一邊強迫自己摒除所有負面情緒,只有冷靜的大腦,才能擁有清晰的思路,完成嚴謹的推理。
「是死是活,就看接下來了」他喃喃道。
一炷香的時間漸漸過去,許新年匆匆返回,將幾張墨跡未乾的宣紙交給他。
「時間到了,我得走了。」許新年猶豫一下,道:「你自己保重。」
許七安沒搭話,目光已經被宣紙上的字跡吸引。
時間倉促,紙上的字跡是草書,若非許七安讀過幾年私塾,特麼根本認不出這些鬼畫符。
「讀書還是有用的,原主要是個不識字的完結撒花。」許七安自嘲道。
稅銀失蹤案的經過是這樣的:
【三天前的卯時二刻(早晨六點半),許平志押運一批稅銀進京,辰時一刻,行至廣南街,剛過橋,忽然掀起了一陣怪風,馬匹受驚,沖入街邊的河裡。
俄頃,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河水炸起六丈高,濁浪滔天。
負責押送稅銀的士卒躍入河中尋找白銀,只找回來一千二百十五兩白銀,其餘的白銀不翼而飛】
除了案發經過,還有京兆府搜羅的路人供詞、參與押送士卒的供詞。
在一連串的供詞中,許七安注意到,一句用紅色硃砂筆勾勒起來的話:妖物作祟!
「妖物作祟?!」許七安瞳孔一縮,心沉入了谷底。
京兆府,後堂。
經過連續三天的奔波忙碌後,三位稅銀失蹤案的主要負責人齊聚一堂。
京兆府尹陳漢光,手裡捧著白瓷青花茶盞,茶蓋輕輕磕著杯沿,臉色凝重。
這位穿緋袍,繡雲雁的正四品官員,輕嘆道:「還有兩天,聖上命我等在許平志斬首前追回稅銀,兩位大人,得抓緊時間了。」
陳府尹口中的兩位,分別是穿黑色制服,披玄色披風的中年男人,鼻樑高挺,眼眶微陷,瞳孔是淺淺的褐色。
有一半南蠻血統。
另一位穿黃裙的鵝蛋臉少女,眉目如畫,膚如凝脂,顧盼生輝。
她手裡握著一根甘蔗,腰間掛著鹿皮小包以及一塊八卦風水盤,裙擺下是一雙繡雲紋的小巧靴子。
一盪一盪。
這兩位,是輔助辦案的,中年男人叫李玉春,出身被大奉官員忌憚萬分的組織:打更人。
『打更人』這個組織,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也有參與收集軍情,策反敵將等工作。
它不屬於六部,也不屬於軍事系統。
是皇室的情報組織,也是懸在百官頭頂的鍘刀。
大奉的所有官員都聽過一句話:白天不做虧心事,晚上不怕打更人。
而那位黃裙少女是司天監的人,身份不低,司天監監正的弟子。
胸口繡著銀鑼的中年人,瞟了眼腳邊鋪滿的黃裙少女吐的甘蔗渣,皺了皺眉,手掌一旋,氣流滾動,將那些甘蔗渣聚在一處。
中年人微微點頭,露出了一閃而逝的愉悅。
這才臉色沉重的回覆陳府尹:「此案雲遮霧籠,甚是古怪,也許我們的方向是錯的。」
「李大人此言從何說起。」陳府尹皺了皺眉,案件剖析到現在,基本鎖定是妖物作祟,劫走了稅銀。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而今應該做的是儘快捉拿作亂的妖物,莫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陳府尹說。
近年來,國庫空虛,各地時常有災荒,十五萬兩稅銀相當於一個普通縣,一年的稅收。
陛下的憤怒也就可以理解了。
老子特麼本來就沒錢,你還給我掉鏈子,氣死偶咧。
陳府尹兢兢業業的接過這個案子,肩上的擔子壓的他最近吃不好睡不香。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沒有爭辯,轉而道:「許平志那裡有什麼新的收穫?」
陳府尹搖搖頭:「一介武夫,只會一個勁兒的囔囔著冤枉,他連稅銀是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黃裙少女淡淡道:「我觀過他的『氣』,沒有說謊。」
李玉春和陳府尹點了點頭,沒繼續談論此人。
身為案犯,許平志首當其衝的接受調查、拷問,人際交往和財政狀況等等,都被摸了一遍。再配合司天監的望氣術,眼下已經排除嫌疑。
當然,稅銀丟失,許平志瀆職,死罪難逃。
中年男人和陳府尹臉色嚴肅,心情沉重。
只有壓力最輕的黃裙少女,沒心沒肺的啃著甘蔗。
這時,腳步聲傳來,一位衙役匆匆進來,右手握著一根小巧的竹筒,左手拎著一隻牛油紙袋,裡面是熱氣騰騰的大肉包。
衙役先將竹筒遞過去。
黃裙少女沒接,如含星子的明眸,瞄了眼大肉包。
衙役識趣的換了個順序,黃裙少女喜滋滋的啃起大肉包,這才接過竹筒,抽出一張紙條,展開閱讀:
「我的人說,沿途二十里,沒有在河內觀測到妖氣,岸邊也沒有痕跡。」
「啪!」
壓抑的氣氛終於炸了,陳府尹怒拍桌子,氣的臉色鐵青:「十五萬兩白銀,能帶到哪裡去?它總得上岸,總得上岸。這都三天了,連對方的蹤跡都沒找到。」
「可惡,何方妖物敢截取我大奉稅銀,本官定叫它形神俱滅!」
稅銀追不回來,他得背鍋,皇上可不會管他委不委屈,屁股坐了這個位置,就得背鍋。
官場就是這樣,辛辛苦苦爬上來,掉下去卻很容易。
中年人李玉春吐出一口氣,重新續上剛才的話題:「會不會是我們調查的方向錯了,可能不是妖物所為。」
陳府尹看向他,深吸一口氣,壓住心裡的惱火:「不是妖物,那妖風怎麼來?銀子入河,怎麼就憑空消失,怎麼會炸起數丈高的水浪,將兩岸震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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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李玉春道:「妖物劫走稅銀的原因是什麼?」
陳府尹略一沉思:「妖類做事從不問心,為所欲為,追究原因,不過是自尋煩惱。」
黃裙少女卻有不同意見:「人肉不是更好吃唔,你們稍等,我先吃完包子。」
她『吭哧吭哧』的把兩隻大肉包吃完,自己的臉也變成了小籠包,努力咽下,喝一口茶,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可以暢所欲言人肉的事兒:
「妖類做事無所顧忌,銀子在它們眼裡未必有活生生的人誘人。哪怕想要銀子,偷竊或搶劫都比直接劫走稅銀要穩妥。」
在大奉京都,當街劫走稅銀,風險太大了。
陳府尹點頭:「言之有理,不排除是受人指使。」
李玉春眯了眯眼:「那麼誰會指使妖類竊取稅銀呢?理由是什麼?為什麼非得是這一批稅銀,非得是十五萬兩。」
「咱們可以這麼想,幕後主使需要一筆巨款,但又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準確說,不能肆無忌憚的斂財。」陳府尹心裡一動。
「於是就盯上了稅銀?」黃裙少女抿了抿唇色鮮艷的嘴。
「稅銀押運路徑是隨機的,由御刀衛的百戶許平志臨時決定,而妖物卻能提前在河中埋伏押運隊伍中,極有可能有內應。」李玉春說著,看了眼陳府尹:
「去雲鹿書院,找儒家高人來問心?」
黃裙少女斜了他一眼:「你是看不起我們司天監的望氣術麼,我都說了,在場押運稅銀的士卒,都是毫不知情的。」
思路又卡住了,三人一陣沉默。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李玉春低頭細看卷宗,陳府尹長吁短嘆。黃裙少女擺弄著腰間的風水盤,想著日落前得離開京兆府,進宮找長公主蹭頓飯。
皇宮廚子的手藝,當世一流!
相比起他們,名叫採薇的黃裙少女更多的是充當客卿身份,輔助辦案。
她無官無職,雖是案件負責人之一,卻不需要背太大的責任。
陳府尹眼神微動,試探道:「眼下案件進展緩慢,而時間刻不容緩,實在令人心急如焚。李大人,不如,去請教魏公?」
中年男人斜了他一眼,冷哼:「你們文官有京察,我們打更人亦有。實話說吧,這便是魏公給我的考核。」
陳府尹苦笑道:「這案子破不了,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恐怕也保不住了。朝野上下都在看著我們。」
兩人沉默中對視,氣氛凝重。
「如果是妖物作祟,那我就毫無辦法了!」許七安臉色發白,感受到了老天爺深深的惡意。
這個世界是有妖怪的,妖族自古存在,與人類相互狩獵,相互吞食。
南疆十萬大山里,有一個萬妖國,是妖族最大的聚居地。
五百年前,西方諸國在佛門的帶領下,向南疆萬妖國宣戰,前前後後打了一甲子的戰爭,最後蕩平妖國。
史書上將這場戰役命名為『甲子盪妖』。
自那以後,妖族氣運受損,漸漸式微。而佛門從此一飛沖天,佛道昌盛。
用許七安後世知識來理解,在這場食物鏈頂端的爭奪戰中人類獲得了勝利。
如果稅銀是妖物作為,那麼,他只有追回銀子才能保住自己,保全許家。
作為一個煉精巔峰的不屈白銀,許七安覺得自己沒辦法翻盤了。
入秋的季節,天氣濕冷,許七安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怕了!
融合了原主記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越獄,更知道這個皇權高高在上的社會,人權太薄弱了。
生殺予奪,全在他人一念之間。
以前也幻想過穿回古代抄詩裝逼,覺得很爽,現實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穿越了還要遭社會毒打。
「不,這只是猜測,這只是京兆府衙門的猜測,我不能被他們的猜測影響,我自己來,自己來分析還能搶救,還能搶救」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邏輯重新變的嚴謹、清晰。
「妖物為什麼要竊取稅銀,人肉不香嗎就算缺銀子也沒必要盯著稅銀聽書上說妖族的妖女個個千嬌百媚,身段玲瓏不知道有沒有貓娘狗娘」
「啪!」許七安給了自己一巴掌,「重新推理!」
推理最重要的是做減法,把線索一條條的羅列出來,進行梳理。
否則就是毛線團,只會越想越亂。
稅銀案兩個最明顯的線索:
一:妖風!
二:稅銀墜河後爆炸!
除了武夫之外,各大修煉體系都擁有刮妖風的能力,因此,『線索一』僅能作為有『修行者』參與的佐證,不能給出更詳細的目標。
武夫出身的二叔嫌疑就減輕了,雖說不排除他與人合謀。
線索二的爆炸是一個不合理的疑點,高段位的修行者戰鬥,引發爆炸很正常。但這起稅銀失蹤案中,不存在武力拼鬥,因此,爆炸的出現不合理。
「除非是不得不爆炸!」許七安喃喃道。
「各大修煉體系里,有什麼職業是需要靠爆炸來達成目的?」
許七安想了片刻,沒得出頭緒,隨後驚覺自己和京兆府犯了同樣的錯誤。
京兆府的思路一開始就出了問題,根據案件中最明顯的線索,判斷兇手是妖物,然後就在這條路上狂奔,一去不復返。
這並沒有錯,問題出在,這個判斷過於草率。
許七安雖然融合了記憶,但仍然以現代人的思維為主導,以前世的經驗為主,他更喜歡在卷宗上抽絲剝繭,去咀嚼那些不易察覺的細節,然後再下定論。
「這個路我暫時想不通,那就換個思路,從其他地方突破。我先排除是妖物作亂,假設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人為事件。」
「那麼,他必然會在案件中留下破綻。」
「洛卡爾物質交換定律告訴我們,但凡實施犯罪,就必定會在現場留下直接或間接的痕跡
形形色色的痕跡可以分為兩大類,具體記不太清楚,應該是手腳印、指紋、車馬痕跡、工具器械痕跡等。」
「破綻不在最顯眼的兩個線索里,而在這些形形色色的痕跡上」
根據卷宗描述,許七安在腦海里復盤著二叔押運稅銀的過程。
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腦細胞高度活躍。如果信息素可以擬態的話,它們就像池中的錦鯉,瘋狂爭食,水面沸騰。
一遍遍的復盤,一遍遍的推敲,
卷宗上的各種信息和線索匯聚,他的大腦就像高速運行的cpu。
隨著各種信息的拼湊,案件越來越清晰。
不知不覺,許七安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狀態,他的靈魂輕飄飄的飛了起來,突破了肉體凡胎,突破了建築物,來到京都上空。
時光仿佛倒流,東邊微熹,太陽即將升起,許平志率領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護送稅銀前往戶部。
此時,是卯時二刻行至廣南街,忽然一陣妖風颳來,馬匹受驚,沖入河中。
轟!
河面爆炸,濁浪排空。
這一聲爆炸,仿佛也響在許七安的心裡,他條件反射般的蹬腿,清醒過來。
眼神里透著疲憊,卻是滿臉振奮和狂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我解開謎題了!!」
許七安狂笑著,用力捶打柵欄:「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負責值守的獄卒被驚動了,拎著一條火棍,喝罵道:「吵吵嚷嚷,嫌命長是吧。」
用力敲打柵欄嚇唬許七安。
許七安後退一步,鬆開握住柵欄的手,免得被敲斷指頭,他沉聲道:「我要見府尹。」
「一個階下囚,見府尹也不撒撒泡尿照照自己。」獄卒氣笑了,把火棍伸入柵欄,去捅許七安。
許七安又後退躲過。
「你還敢躲?」獄卒摸起腰上的鑰匙,獰笑道:「老子今兒打折了你的腿。」
「我有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我要見府尹,耽誤了案情,你負責。」許七安盯著他。
獄卒臉色一僵。
內堂,吃完肉包的少女繼續啃甘蔗,時而從鹿皮小包里摸出幾顆蜜餞,配著吃。
一邊愁雲慘澹,一邊沒心沒肺。
「陛下責令我們五天內破案,這是因為時間拖的太久,稅銀很可能再也追不回來。」陳府尹在堂內來回踱步,他坐不住了:
「但時間如此緊迫,我等束手無策啊。」破案是需要時間的。
府尹大人『啪』一擊掌,沉聲道:「我親自去求魏公,把卷宗給我。」
李玉春猶豫一下:「我與你一同去。」
黃裙少女瞥了他一眼,嫣然道:「這還行,有咱們大奉的這位大國手出馬,你倆就不用被陛下問責。」
「但是,在魏公心裡減分,可比被陛下問責要嚴重多了。」她笑起來,露出兩顆瑩白的小虎牙。
中年男人臉一沉。
一名穿皂衣的衙門低頭,疾步進來,躬身道:「府尹大人,獄卒稟報,許平志侄兒許七安,剛剛說有關於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想面見大人。」
三人目光同時一凝。
許七安沒記錯的話,這只是個與案情無關的邊緣人物,經過最初的審問、拷打之後,便被認定是與案情無關的閒雜人等。
陳府尹沉吟一下,道:「把人提過來。」
俄頃,穿著囚服,身上有道道乾涸血痕的許七安被衙役帶上來,行走間,手銬腳鐐嘩啦啦作響。
ps:作為一個十八歲的,第一本書的新人,心情忐忑。
今天沒了,就三章。
===絎洓絝鏄椂鍊欒〃婕旂湡姝g殑鎶鏈簡===
方甫踏入內堂,就感覺三道銳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穿緋袍的應該是府尹,繡雲雁,嗯,是四品大員胸口繡銀鑼的這位大叔,嘶,打更人組織的我去,這姑娘好顏值,太漂亮了吧嫁人了嗎?
再掃了眼胸脯,許七安冷靜了許多。
迅速低頭,表現出很謙卑的姿態。
陳府尹高坐大椅,面無表情,審問犯人的腔調頗具威嚴:
「許七安,三日前下獄的時候,你可沒說自己有重要線索。你可知隱瞞不報的後果。」
官場老油條,哪怕心裡急的要死,開口絕不問線索,而是心理施壓。
能來到這裡,說明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許七安還算冷靜:「大人,就在方才,許家二郎來找我了,我問他要了卷宗。」
首先要誠實。
在場三人都知道許新年,並不是他有多出名,而是身為許平志的長子,三位主辦自然會有調查。
「這和你說的線索,有何關聯?」陳府尹問道。
「草民便是從卷宗里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等等,」陳府尹打斷他,身子微微前傾:「從卷宗里?」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我已經破案了。」許七安點點頭,表示就是如此。
陳府尹壓住喊人把這小子送回大牢的念頭,臉色嚴肅:「你說說看,不過本官提醒你,信口雌黃的話,兩百個板子可以打的你骨肉分離。」
「稅銀被劫案,其實不是妖物所為,而是人為。」
一句話,驚了三個人。
陳府尹猛一拍桌,怒喝道:「胡說八道,來人,拖下去,杖責兩百。」
妖物劫走稅銀,幾乎是蓋棺定論的事情,是三位主辦的共識。
如果之前期待許七安能給出有價值的線索,現在則是徹底失望。
無非是毛頭小子狗急跳牆的狂悖之言。
中年男人眼睛微微一亮,揮退了衝進來的衙役,「陳大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一轉,盯著許七安,灼灼的,帶著審視和期待:「你說說看。」
這位陳府尹脾氣有些暴躁許七安知道該自己表現的時候了,「根據城門守衛的口供,我二叔是在卯時二刻進的城,辰時一刻,押送稅銀的隊伍抵達廣南街,這時,怪風忽起,馬匹受驚沖入河中。」
他儘量讓語氣便的不卑不亢,顯得自己更鎮定,從而增加說服力。
陳府尹點點頭:「這便是我們斷定此乃妖物潛藏與河中,伺機搶走稅銀的理由。」
「不!」許七安大聲反駁:「妖風只是障眼法,河中爆炸也是障眼法,其實是為了讓你們忽略一個破綻,一個致命的破綻。」
陳府尹急迫追問:「什麼破綻。」
中年男人擺出了傾聽姿態。
黃裙少女咬著蜜餞沒嚼,那雙靈氣四溢的眸子,饒有興趣的盯著許七安。
卷宗他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對案發經過了如指掌,卻不曾察覺出有什麼破綻。
「我二叔押送稅銀十五萬兩,敢問幾位大人,十五萬兩白銀,重幾斤?」
中年男人一臉僵硬,黃裙少女則歪了歪腦袋,半天沒正回來。
陳府尹不悅道:「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許七安原本是想給出提示,讓幾位大人自己勘破這個巨大的破綻,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速算能力有點low啊,你們這群古代人許七安當即道:「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按照這個世界的質量換算公式,一斤十六兩,十五萬兩白銀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他隱約間把握到了什麼。
黃裙少女蹙眉:「這能說明什麼?」
她嗓音如銀鈴般清脆。
說明你不太聰明的亞子!
許七安道:「從城門口到廣南街,路程多少?」
中年男人回道:「三十里。」
「途中經過幾個鬧市?」
「四個。」
「駑馬腳程如何?」
「駑馬」中年男人忽然雙眼圓瞪,猛的站起身。
他用力瞪大雙眼,露出了一種『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恍然表情。
三天的追蹤、搜捕妖物蹤跡一無所獲,這位經驗豐富的打更人已經意識到可能走錯方向。
但頭腦里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所以之前被否定後,便沒放在心上。
陳府尹頭皮有點麻,因為他仍舊沒有聽出有什麼問題,顯得他這個府尹特別沒有智慧。
陳府尹看了眼黃裙少女,心裡平衡了不少。
黃裙少女鬱悶道:「哪裡有問題?」
中年男人有些振奮:「時間,時間上不對。」
「廣南街距離南城門足有三十里,以駑馬的腳力,沿途要經過四個鬧市,卯時二刻進城,不可能在辰時一刻抵達廣南街。」
他這是受了先入為主的影響,認為這是妖物作祟劫走稅銀,經過許七安的抽絲剝繭,立刻咀嚼出了問題。
「可是稅銀確實是在辰時運送到廣南街,當時目睹匹馬沖入河中的百姓有不少,不可能是假的。」黃裙少女脆生生道。
陳府尹滿意的點頭,附和:「這是何解?」
這中年男人愣住了,下意識的看向許七安。
「因為押送的根本不是銀子。」許七安擲地有聲。
「荒謬!」陳府尹反駁道:「且不說你二叔和押運的士卒有沒有眼睛,卷宗中有錄入當時在場百姓的供述,馬匹沖入河水,白花花的銀子滾入水中。」
他抖了抖手裡的卷宗:「這也有假?」
「眼見不一定為實草民願意親自為大人解惑,」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借紙筆一用。」
陳府尹揮了揮手,示意自便。
許七安拖著鐐銬來到桌邊,倒水研磨,鋪開宣紙,歪歪捏捏的寫了起來。
「大人,請按照草民的要求,準備紙上之物。」寫完,他把宣紙遞給陳府尹。
陳府尹接過宣紙掃了一眼,一頭霧水。
「我看看。」黃裙少女過來湊熱鬧,伸出雪白柔荑接過宣紙。
然後一頭霧水。
「」中年男人李玉春掃了一眼紙張,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不漏痕跡的把宣紙折起的一角壓平,然後遞給陳府尹。
===絎簲絝瑙e紑璋滈===
一刻鐘後,兩名衙役把東西帶了進來,擺在堂內。
三位大人掃了眼器具,然後轉頭看向許七安。
陳府尹沉聲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務必給本官滿意的答覆。」
他態度有所轉變。
一刻鐘的時間裡,這位正四品的官員絞盡腦汁想了許久,不得不承認,許七安的推斷很有道理,但依舊有許多疑團未曾解開,比如稅銀墜入河中亦是事實。
其中有什麼玄機,他參悟不透。
「若是草民助大人破了此案,可否上書聖人,免去我許家的罪責。」
大奉很注重父子傳承,子代父過,亦可替父戴罪立功。
「自然。」陳府尹頷首。
許七安點點頭,在器具面前蹲下,身前的道具分別是蠟燭、鹽、瓷杯、鐵絲。
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高中化學知識:提取金屬鈉。
擱在古代,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提取出來,兩個難點:電、氯化鈉的熔點。
但在這個世界,許七安就知道有一個職業可以做到這一點。
司天監術士第六品:鍊金術師!
鍊金術師在大奉屬於家喻戶曉的職業,他們的各種發明、創造,早已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里。
許七安並不確定爆炸的稅銀一定就是金屬鈉,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打開一個思路,來解釋稅銀爆炸的現象。
在斷案過程中,大膽的假設,嚴謹的推理是前期的必備工作。最後才是去驗證,去搜集證據。
前世曾經遭遇過一起令他記憶猶新的謀殺案,刑警們通宵達旦,根據線索打開腦洞,做了好幾個案件過程的推測,以此為基礎,去搜集證據。
然後又悉數推翻,重新推理。
稅銀也有可能不是金屬鈉,總之鍊金術師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就夠了。
為幾位大人找回正確的方向,這才是他要做的。
方向對了,就可以順藤摸瓜的去排查,不難找出幕後黑手。
若是還在妖物作亂這個思維里掙扎,案子永遠都破不了,哪怕將來案子破了,他也已經朝廷: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他用水融化粗鹽,攪拌之後,將生宣覆在杯口,將鹽水徐徐倒入。
過濾之後,再將瓷杯架在蠟燭上炙烤,用竹籤不停攪拌。
不多時,杯里的鹽水蒸乾,裡面析出的晶體就是氯化鈉。
本質就是把鹽進一步提純。
陳府尹、中年男人、顏值超高的黃裙少女,三人站在邊上圍觀,專心致志的看著。
許七安抬起頭,朝黃裙少女咧嘴一笑:「大人是司天監的弟子吧。」
他注意到腰間那個風水盤了,這玩意,除了司天監的弟子,沒人會用。
黃裙少女『嗯』了一聲,笑嘻嘻道:「家師便是司天監監正。」
精緻明媚的鵝蛋臉,宛如剝殼的雞蛋,白皙無暇。
監正的弟子胸什麼的就無所謂了許七安語氣溫柔,「麻煩姐姐為我熔化這些結晶。」
氯化鈉的熔點大概是八百攝氏度。
黃裙少女癟了癟小嘴:「控火是鍊金術師才有的能力,我只是個風水師。」
「不過我師父送了我件法器。」她話鋒一轉,摘下腰間的風水盤,青蔥玉指在撥弄幾下,氣機輸入,「火」字亮起。
「退後!」
許七安立刻後退,下一刻,明亮到刺目的火舌噴吐,淹沒瓷杯。
「停!」許七安馬上喊停,接著迅速把兩根鐵絲插入瓷杯,問道:「通電不,是雷法!注意控制電壓嗯,這個步驟很難,或許會失敗很多次。」
她轉動風水盤,青蔥玉指點亮『雷』字,虛空中閃過幾道電弧,觸在鐵絲上。
『滋滋』熔化的氯化鈉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
「停!」
許七安屏住呼吸,湊到杯口去看,一坨銀亮色的金屬塊成型,邊緣是尚未轉化的部分晶體和雜質。
竟然一次性就成功了,電壓剛剛好許七安驚喜。
電解法製取金屬鈉,電壓大概在6—15伏,他做好了反覆失敗的心裡準備。
沒想到歐皇附體,一次就成了。
陳府尹和中年人迫不及待的湊過頭來看,杯子裡,是一坨銀色的金屬塊,乍一看去,竟與白銀頗為相似。
陳府尹瞳孔一縮,內心極為震撼。
李玉春用力握緊了拳頭,愣愣的看著銀色金屬塊,腦海里仿佛有閃電劈過,劈開了所有迷霧。
「幾位大人請看,」許七安把金屬鈉倒出來,用宣紙包住,在手裡掂了掂:
「這東西比銀子輕很多很多,但外觀卻極其相似,如果有人用這個東西冒充銀子,是否可以以假亂真呢?幾位大人也可以掂量掂量。」
他把金屬鈉交給陳府尹,此時,金屬鈉色澤逐漸轉為暗淡,與銀子幾乎是一模一樣了。
中年人接過,掂了掂,他雙眼閃閃發亮,連聲道:「果然輕了很多,倘若運送的是這東西,那便合情合理了。採薇姑娘,你試試。」
黃裙少女接過,掂量掂量,然後眼神古怪的盯著許七安:「你,你是鍊金術師?」
不,我不是,我只是化學的搬運工。
讀書人思路到底比較活躍,陳府尹驚喜過後,忽然搖了搖頭,沉聲道:「不,不對,就算銀子被替換成了這樣。那爆炸怎麼回事,若非河裡藏著妖物,假銀子入水怎麼會爆炸。」
許七安沒有回答,伸手拿了金屬鈉,走到書桌邊,丟進了洗筆缸里。
熾烈的火光亮起,濃煙滾滾。
「轟!」
金屬鈉在水裡劇烈反應,洗筆缸崩裂出細密的裂縫。
「這,這」陳府尹驚呆了。
「這假銀子遇到水會爆炸,這邊能解釋為何銀子落水後,會發生那般激烈的爆炸。」許七安解釋道。
中年男人喃喃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幕後主使通過爆炸和妖風,讓我們以為是妖物作祟,將查案的重點放在了追蹤和搜捕。」
「難怪欽天監的望氣術也觀測不到妖物。」
許七安補充道:「稅銀落水後,士卒只尋回一千多兩白銀,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些銀子都是鋪在最上層掩人耳目的。」
嚴絲合縫,所有異常都對上了。
「許七安!」中年男人眼神充滿了讚許:「好,你很好。」
眉頭忽然一皺,在許七安歪斜的領口凝固,李玉春接著拍肩膀的動作,幫他領口拉扯整齊。
許七安受寵若驚,這位大人竟如此賞識自己。
陳府尹皺眉道:「既然銀子是假的,那真銀子何去了?」
黃裙少女聞言,亦露出凝重之色:「稅銀出庫入京,層層轉手,要問罪的話,大批的官員得入獄,追回銀子的難度,不啻於大海撈針。而且此事已經超出我們的職權範圍,得稟告陛下。」
陳府尹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中年男人有不同看法,聲音低沉:「稅銀一路押送入京,層層轉手,若是假的,早就該被發現了。唯一的可能,是最近才掉包的。」
陳府尹眼睛一亮,這極大的縮小的調查範圍。
「來人,備轎,快備轎,本官要出行。」陳府尹急切的奔出內堂。
中年男人緊隨其後。
許七安忙喊道:「府尹大人,可不要忘了對草民的承諾。」
===絎叚絝鎳甸肩殑浜屽彅===
「喂!」名叫採薇的黃裙少女,撲閃著美眸,「為什麼鹽能變成銀子?」
她說完,猶豫一下,抽出一根甘蔗遞給許七安:「喏,這個給你吃。」
這是在收買我嗎
兩位大人已經沒了蹤影,許七安收回目光,想了想,回答道:「草民曾在古籍中見過將鹽變成銀子的鍊金秘籍。」
黃裙少女瞪大眼睛:「哪本古籍在哪裡?著作者是誰?」
它的名字叫《高中化學》,至於著作者嗯,人民教育出版社?許七安道:「古籍早已毀掉,不過,在下還記得其中內容。」
黃裙少女呼吸一下急促:「快,快告訴我。」
許七安嘆口氣:「草民危在旦夕,實在沒有心情為人師。」
黃裙少女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這人倒是滑頭。我們司天監不干涉朝政,怎麼處置你,還得陛下說了算,與我待價而沽,毫無意義。」
「你們把我收了不就行了,以監正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要一個連坐人犯想來是沒問題的。」許七安說。
他得為自己加一個保險,萬一找不回稅銀呢。
黃裙少女明眸流轉,上下審視:「你明明是個武夫,為何要當術士。」
修行要趁早,大部分修行者都是自幼打下的基礎。現在武夫轉術士,為時晚矣。
「抱不抱大腿的無所謂,主要是仰慕監正大人的風采。」許七安語氣虔誠,表情認真。
「那你先把鍊金古籍內容告訴我。」她斟酌道,少女的眼睛是澄澈明亮的,大大的杏眼,烏黑的瞳仁,黑白分明。
許七安前世只在孩子身上見過這種乾淨漂亮的眸子。
「內容有些艱澀深奧,只是口述,恐怕你無法理解。需得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許七安釣魚。
褚採薇翻了個白眼,不服氣:「放眼九州天下,論鍊金術,我司天監術士當為魁首。」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許七安倒背如流。
「???」
他在說什麼東西?少女懵了半天,柳眉倒豎:「你耍我。我們司天監收弟子,只收童子。」
她把許七安手裡的甘蔗搶了回來。
腳步輕盈的走了,裙裾飛揚。
我也是童子啊許七安張了張嘴,隨後明白過來,司天監收弟子,是從娃娃抓起。
得,這條路沒得走。
一晃兩天過去,許七安在牢房裡擔驚受怕的度過了兩天。
他害怕稅銀沒能及時追回來,如果是在他流放之後,便是追回來也改變不了結局。
然後,萬一陳府尹是個黑了心的蛆,獨吞功勞,依舊是死局。
可是沒辦法啊,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一個階下囚,又能如何?
許七安又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社會的可怕。
「聽天由命吧」許七安哀嘆一聲。
『哐!』
走廊盡頭的鐵門打開,一名獄卒握著火棍進來,掏出鑰匙開門:「許七安,你可以走了!」
許七安狂喜,用力握緊拳頭:「稅銀找回來了?」
「隨我去簽字畫押,你就可以離開了。」獄卒審視著他:「你小子命真大。」
「那我二叔呢?」許七安急切追問。
「別廢話,跟來就是。」獄卒脾氣很暴躁,火棍一敲許七安翹臀,趕著他離開牢房。
在衙門一位吏員安排下,他簽字畫押,隨後從獄卒那裡得到了自己被打入大牢時拔掉的衣服。
一位衙役領著他離開京兆府衙門,從後門出去。
這時候,東邊微熹,街道清冷。
哐!
徐平志被鐵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眼球布滿血絲。
蓬頭垢面的許平志,面容與許七安有些相似,反倒是親生兒子的許新年,五官過於俊俏,與他倆迥異。
隔著一條走廊的對面牢房內,昏睡中的李茹渾身一震,隨之驚醒,她面容憔悴,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夫妻倆隔著一道走廊相望,李茹悽然道:「老爺,我便是死,也不會進教坊司。」
她今年三十五歲,保養得當,是風韻極佳的美婦,即使在牢里擔驚受怕了五天,形容憔悴,依舊難掩那眉眼間的風情。
教坊司是什麼地方?
是女人的煉獄。
傷痕累累的許平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忽地熱淚縱橫:「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夫妻倆共赴黃泉,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補償你。只是可憐了孩子,還有我那侄兒。」
五天已過,迎接他的是開刀問斬,迎接家中女眷的是教坊司。除了李茹外,許家還有兩個閨女,一個年芳二八的長女,一個五歲的幼女。
她們蜷縮在牢房角落裡,此時也被驚醒了。
五歲的幼女揉著眼睛,呢喃著「娘親」,她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十六歲的少女坐起身,散亂的秀髮襯著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小嘴薄而紅潤,眼睛大而有神,她的鼻子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樣小巧,而是挺拔。於是就顯得五官特別有立體感,特別精緻漂亮。
有種靜雕般的美感。
她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濃密的睫毛因為害怕輕輕顫抖。
幾名獄卒腰胯朴刀,大步昂揚的進來。
李茹眼裡閃絕望和決然。
許平志雙手握緊柵欄,骨節蒼白,鋼牙緊咬,丟失稅銀,瀆職,他自認該死,但連累家中妻女,死不瞑目。
尤其幼女,年僅五歲,便要送去教坊司養著,人生一片黑暗。
為人父母,如何能甘心。
「許平志,隨我等出來,簽字畫押後就可以離開了。」獄卒打開牢門,沒有給他們上鐐銬,站在廊道,刀尾敲了敲柵欄,示意他們自己出來。
「許平志一生愛國忠君,滿門忠烈誒,你說什麼?」許二叔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個意思啊?
「可以離開?你剛才說可以離開。」許平志一時間難以置信:「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帶我出去斬首嗎。」
「不知道。」獄卒沒好氣道:「這是上頭的命令,想知道自己出去問。」
李茹茫然忐忑,牽著兩個女兒,一家人沉默的跟在獄卒身後,朝廊道盡頭走去。
「老,老爺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豈會如此兒戲。」許平志身上帶傷,走路一撅一拐,他也一頭霧水,有大難不死的喜悅,也有搞不清楚狀況的茫然。
李茹心裡一動:「是新年,定是新年這幾日在外奔走,幫我們打點關係,才讓朝廷網開一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激動道:「老爺莫要忘了,新年的老師,是元景18年的刑部侍郎。」
元景18年都二十多年前了許平志覺得不對,又想不出除此外,官場沒大靠山的自己還能指望誰。
「或許吧。」
「我就說咱們家新年是人中之龍,當年我讓他習武,你不答應,非要讓許七安那小兔崽子練武。」
「娘,兔兔好可愛,我想吃兔兔。」幼女仰起小臉蛋,啃著自己的小指頭,眼裡寫著「饞」字。
「成天就知道吃」脾氣躁的李茹下意識罵了一句,看著小臉髒兮兮的幼女,臉色隨即柔和,「乖,馬上就有兔兔吃了。」
許平志懶得跟她解釋『你兒子沒有習武天賦』這件事。反正不管說多少遍,結髮妻子都會自動忽略。
當媽的眼裡,兒子永遠是最優秀的。
到了簽字畫押之處,許平志從府衙吏員手中接過筆,手指微微顫抖,簽完名字,按了手印,許平志感覺自己得到了某種升華。
就像深埋地底的種子鑽出幼苗,見到了陽光。
世界忽然變的如此美好,明明一個銅板都沒有多出來。
妻女則不需要署名,僅是按了手印。
許平志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拱手道:「這位大人,不知,不知為何免了我等罪過。」
李茹立刻看向吏員。
「案子破了,稅銀已經追回。」吏員回答。
「稅銀追回了?哈哈,好,好!該死的妖孽,竟敢劫我大奉稅銀。」
許二叔頗為振奮,笑完又覺得,依照大奉律法,稅銀固然追回,可他瀆職也是真的。
追回稅銀又不是他的功勞,朝廷怎麼會免他死罪?
即使從寬發落,也是流放邊陲。
「許大人,這是你的官袍,收好了。」吏員將之前拔下來的七品武官綠袍奉上。
竟然還官復原職許平志意識到不對勁了,邊接過官袍,邊沉聲道:「這位大人,可否為本官解惑?」
官袍在手,這聲本官說出口都有了幾分底氣。
按道理,就算免了死罪,也不該是官復原職。
「大奉律法規定,家中長輩有觸發律法者,子嗣可為父戴罪立功。」吏員說道。
「真的是年兒,老爺,年兒助朝廷追回了稅銀。」李茹喜極而泣。
「年兒」許平志眼眶濕潤:「我的好兒子啊。」
吏員看了激動的夫妻倆一眼,「是你侄兒許七安,他助府尹大人破了稅銀案,人剛走。」
===絎竷絝榪欎釜濡瑰濂芥紓浜===
「寧宴?」許平志愣住了。
李茹眼淚還掛在臉上,歡喜的表情凝固。
「兩日前,許七安在牢內嚷嚷著要見府尹,說有重要線索匯報,隨後府尹大人就破案了。按照大奉律法,戴罪立功,你們自然無事。」吏員說。
「是,是這樣嗎」許平志結結巴巴,許七安還是小貓那麼大的時候,他就抱回家撫養了,侄兒是什麼樣的人,他會不清楚?
許平志懷疑吏員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
是那個兔崽子侄兒李茹花容失色。
不是兒子疏通關係,救了一家子嗎,怎麼會是倒霉侄兒,他不是身在大牢嗎。
懷著重重困惑,許平志領著妻女出了府衙後門,看見了正在梳理雞窩髮型,焦慮等在門口的許七安。
見到侄兒的剎那,埋藏在心裡的疑惑反而不重要了,武夫出身的漢子心裡湧起暖流,眼眶發紅,大步上前,本想給侄兒一個擁抱,又覺得矯情,放不開面子,用力一拍他肩膀:「寧宴,好樣子。」
差點沒把許七安拍的當場去世。
「二叔,你是練氣巔峰,咱們差了一個品級呢。」許七安自然而然的說出了這番話,竟一點都不生疏。
他驚訝於這份融洽,同時,掠過許二叔的肩膀,看向身後的三個女人。
嘿,嬸嬸你也有今天這般狼狽模樣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浮現。
幸災樂禍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被妹妹的顏值吸引了。
少女穿著寬鬆的囚服,散亂的鬢髮垂在古典精緻的瓜子臉邊,高挺的瓊鼻,乍一看去,有幾分混血美人的立體感。
偏這個年紀是最清麗清純的歲月,雜糅出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魅力。
臥槽,我竟然有這麼個清麗脫俗的妹妹。許七安震驚了。
原主的記憶里,關於妹妹的模樣甚是模糊,大概是不怎麼關注。而且因為嬸嬸的原因,有點恨屋及烏的意思。
對堂弟堂妹不怎麼友善。
察覺到兄長火辣辣的目光,許玲月怯生生喊了一句「大哥」,有點小羞怯的低下頭。
「大哥!」冷不丁的聽見『嗷』一聲。
許鈴音五歲,就那么小一隻,顛顛的跑過來,在許七安面前一個急剎,仰著腦袋巴巴的看他。
許七安擺擺手:「沒糖給你,我自己也才從牢里出來。」
值得一提,原主不喜歡堂弟堂妹,可對這個么妹還算不錯,因為么妹的模樣,終於不是遺傳她娘的了。
「牢房是什麼。」
「就是你這幾天睡覺的地方。」
「那另一個哥哥呢,他帶糖了嗎。」
「他沒來。」
「哦。」小不點失望的表情,她嘴裡的另一個哥哥是一母同胞的許新年,不過她還不知道堂哥和親哥的區別。
這個么妹不太聰明,是個蠢蠢的小孩子,這點肯定是遺傳了她娘原主是這麼認為的。
最後,他看向了嬸嬸李茹,這位向來在許七安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大概一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需要低聲下氣的向倒霉侄兒道謝。
美婦人僵硬的撇過頭,不情不願道:「多,多謝寧宴了」
適時的,許七安腦海里浮現一段模糊的記憶。
當初被嬸嬸趕到許宅相鄰的小院時,許七安怒髮衝冠,指天為誓:我許七安將來必定出人頭地,你可別後悔!
現在想來感覺好尷尬,這不是嬸嬸版的莫欺少年窮!
許七安現在從第三者的客觀角度看待原主和嬸嬸的關係,其實也不全怪這個美婦人。
許七安練武,每年吃掉一百多兩銀子,而這,相當於普通人家二三十年的積蓄。還得是殷勤的家庭。
嬸嬸心有怨氣自然就不奇怪了,於是許七安態度誠懇道:「嬸嬸別急著道謝,等回家吃了飯,再說一次。」
李茹當即睜大了她的卡姿蘭大眼睛,怒視倒霉侄兒。
許平志頭皮發麻,沉聲道:「先回家!」
許新年拎著酒壺,步履踉蹌的回到許府,生活了十九年的家,而今大門貼著封條,人去樓空,甚是淒涼。
許新年一腳踹開大門,邁過門檻,搖搖晃晃往裡走了幾步後,又折回來把門關上。
懸樑自盡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不是他這種讀書人該有的體面,所以,不能召來官府的注意。
要臉。
他從外院走到內院,就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三歲識字,五歲背詩,十歲已經熟讀聖人經典。十四歲進入雲鹿書院求學。十八歲的舉人。
說一句天賦異稟,不過分。
他的聰慧,他的博聞強識,塑造了他驕傲的性格。
他在家人面前一直都是驕傲的,是有出息的,是風光的,是將來許家的頂樑柱。
身為七尺男兒,情願轟轟烈烈的死,也絕不屈辱的活。
想到這裡,許新年將手中的酒壺一飲而盡,用力摔碎在地上。
借著一股酒意,他沖入房間,磨墨,提筆,寫下了人生中最巔峰的訣別詩。
許新年長笑三聲,拽著宣紙,奪門而出,取出準備好的麻繩,懸在內院的銀杏樹上。
他驚訝自己面臨死亡,竟然一點都不怕,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忽然就有些理解那些放浪不羈的狂儒,唯有心無所懼,才能做到傲視天下。
死都不怕了,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恐懼。
京城繁華,譽為天下首善之城。
許七安緩慢穿行在熱鬧的古城裡,車如流水馬如龍,兩側商鋪連綿,牌幡布條隨風烈烈鼓舞。
腦海里不由浮現一句詩: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事實上,京城比詩中的錢塘更加繁華,《大奉:地理志》記載,「元景初年,京都人口一百九十六萬餘。」
現在是元景36年。
京城人口應該已經破兩百萬。
徐府大院三進三出,養了七八個丫鬟、僕人,而今僕人丫鬟早已遣退,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嬸嬸望了眼大門上的匾額,百感交集:「不知道年兒怎麼樣了,他一定很為我們擔心,這孩子,入獄前說過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邊說邊往裡走。
京城房價貴,這三進的大院,少說也要五千兩銀子。首付三成,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呸,為什麼我到了異世界還要想房價的事?
許七安咧了咧嘴。
許平志寬慰道:「年兒飽讀聖賢書,沉穩可靠,此時想必還在為我們奔走吧。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糟糕許七安臉色一變,他是知道許新年打算自尋短見的。
在二叔和嬸嬸眼裡,許二郎心志堅定,不苟言笑,沉穩可靠,是堅韌不拔的讀書人。
「哈哈哈哈,我許新年,生是逍遙人,死是桀驁鬼。」
「許新年,才華橫溢,奈何天道不公。」
「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銀杏樹下,站在椅子上的書生,忽然把自己的發冠摘下來丟棄,用力甩了甩腦袋,披頭散髮。
他恣意狂狷,他放浪不羈,他把腦袋往繩圈裡一套,於是看到了表情僵硬,目光呆滯的家人。
我許新年一聲放浪不羈愛自由許新年才華橫溢天道不公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許新年看著意外歸來的家人,覺得自己還是死遲了一步。
===絎叓絝濡瑰瓙錛屼綘鍋風湅涓哄厔鍋氬暐===
寂靜的空氣里,嬸嬸率先反應過來,悽厲尖叫一聲:「年兒」
夫妻倆齊心協力把毫無求生欲的寶貝兒子搶救下來,嬸嬸摟著兒子哭的梨花帶雨。二叔站在一旁,長吁短嘆。
許七安望著靈魂無處安放的堂弟,心裡非常理解。
少年人最尷尬的三種情況: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的時候被父母當場撞見;評論女老師屁股大的時候被當場聽見;寫中二被公之於眾。每一樣都能讓人羞恥的滿地打滾。
生理性死亡沒做到,社會性死亡達標了。
我是受過訓練的,再好笑也不會笑許七安在旁邊『庫庫庫』起來。
許玲月扭頭,埋怨的嗔了大哥一眼,無聲的控訴他幸災樂禍。許鈴音想找哥哥要糖的,見到這副場景,就不敢要了。
許新年不愧是讀書人,才思敏捷,迅速思索出應對之策,雙眼一翻腿一蹬,暈過去了。
屬於許七安的小院,廂房裡,他除去衣服,把自己泡在大浴桶里,冰涼的水沁著毛孔,渾身舒爽。
煉精巔峰的體魄,耐寒性極佳。
擺脫了生死危機後,他終於能沉浸下來,思考一些關於人生的哲學問題。
「為什麼沒有關於原主死亡或昏迷前的記憶?」
許七安是清楚記得自己怎麼掛的,很可能是酒精中毒。但原主似乎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至於許七安自己,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之所以酒精中毒是因為升職加薪,喝嗨了。
從警局辭職後,他選擇創業,第二年就遭遇了社會的毒打,痛定思痛,從基層做起。
成為了勤勤懇懇的社畜。
許七安仰天大笑出門去,約了幾個朋友去酒吧慶祝,畢竟今後的人生已經可以預見,背的起房貸,付的起彩禮,娶妻生子只要隔壁鄰居不姓王,那便是歲月靜好。
「啪!」他一巴掌拍在水面,濺起水花,惱怒道:「好不容易拿到了中產階級的入場券,轉頭就給降維打擊,發配到封建社會未免過於非酋。」
「銀行卡里還存著六十萬的房子首付,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是人還在,錢沒了麼,不,不是,是人沒了,錢還在」
「算了,就當是給父母的遺產了,不知道遺產稅高不高再給我一個賽季我肯定就能上王者。」
「還沒看進擊巨人的最後一季國足沒有奪冠,死不瞑目哦,這個還是算了。」
「糟糕,電腦硬碟里120g的老婆沒有刪掉」
被爸媽發現了,我也社會性死亡了!!
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醒來時,天已擦黑。
渾身泡的發白,指肚褶皺,許七安換上乾淨的衣服,自己在銅鏡前束髮。
銅鏡中,映出一張少年郎的臉,眉毛濃黑,眼神銳利,因為長年練武,臉部輪廓剛硬。
「雖然遠比不上前世羞煞梁朝偉;自卑古天樂;帥到驚動黨的顏值,但也算過的去」許七安默默點頭。
而且身體要比上輩子強大無數倍。
好歹是武者。
「但也未必是好事,我寧願穿越到正經的古代。那樣大家都是戰五渣。不像這裡,高手太多,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你頭就掉了。」
這個世界不但有妖族,修煉體系也五花八門,除了被譽為非酋體系的武夫,還有術士、儒家、佛門、道門、巫師、蠱師。
六百年前,大奉立國,初代司天監監正,為各大體系劃分了品級。
許七安就是非酋體系的九品煉精境;二叔是八品巔峰練氣境;七品是煉神境。
再往後許七安就不知道了。
反倒是司天監的術士體系,許七安知道不少。
因為司天監是獨屬於大奉王朝的修行體系,且異常高調,其中六品鍊金術師的發明與創造,融入千家萬戶。
術士體系:九品醫師、八品望氣師、七品風水師、六品鍊金術師。
往後許七安也不知道是什麼。
其他體系,自小生活在京城的許七安知道的很有限。
這時,院門進來一位穿綠裙的姑娘,是嬸嬸的貼身婢女,喚做綠娥。
「大郎,老爺喚你過去吃飯。」綠娥眼角眉梢帶著喜色,但眼神里透著疲憊和憔悴。
她十歲就被賣入許家,服侍嬸嬸,許家遭難之後,奴僕被遣散,她正愁往後的生計。
沒想到這才五天,許家便翻身了,聽大小姐說,這一切都是大郎的功勞。
十八歲的嬌俏小婢女,此時在許七安面前就顯得有些含羞帶怯了。
「那個,別叫我大郎。」許七安彆扭極了。
「可是大郎就是大郎啊。」綠娥納悶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姓武。
兩人並肩離開小院,進入許府,綠娥猶豫一下,說道:「剛才,老爺和夫人在吵架。」
「怎麼回事?」許七安問。
「好像,夫人一定要知道稅銀案是怎麼被掉包的,是誰幹的,老爺答不上來,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綠娥低聲道:「大郎知道的吧。」
回來的路上,許七安告訴過二叔,稅銀不是被劫走了,而是被人掉包了。
當時嬸嬸什麼都沒說,原來一直記在心裡。
內堂!
許七安剛踏入門檻,就聽見嗷嗷嗷的哭聲,豆丁那麼大的許鈴音,兩條小胳膊往身後揚,讓身子前傾,昂著頭,朝她母親發出刺耳的音波攻擊。
二叔淡定的喝著小酒,許玲月低頭吃飯,許新年還沒從人設坍塌的打擊中緩過來,沉默吃放。
嬸嬸以手扶額,一副頭疼模樣,見綠娥過來,當即道:「帶走帶走!」
許七安瞅了眼嚎啕大哭的幼妹,和顏悅色:「怎麼了?」
「娘親騙人,娘親說如果能回家,帶我去桂月樓。」小豆丁大哭:「爹爹剛才說了桂月樓。」
桂月樓是京都頂級的酒樓,出入皆是達官顯貴,不招待平民和富商。
作為哥哥姐姐名字都記不住的蠢孩子,能記住桂月樓,主要是曾經去吃過一次。
可見這孩子不是蠢,而是天賦用錯了地方。
老許你可以啊,知道禍水東引了,連閨女都當成工具人了。許七安看了眼老神在在喝酒的許二叔,以及腦殼疼卻無可奈何的嬸嬸。
小豆丁就是嬸嬸的命門。
「當時就一句戲言,都那個樣子了」嬸嬸嘆口氣。
「稚童都騙,嬸嬸言而無信。」許七安本能的懟她,把美婦人氣的胸腔起伏。
「大哥,大哥帶我去!」見許七安慈眉善目,竟為自己說話,小豆丁欣喜的跑到許七安腳邊,抓著他的褲子往上爬。
桂月樓,人均一兩銀子許七安沉聲道:「綠娥,帶走!」
小豆丁被帶下去了。
嬸嬸踢了丈夫一腳,隱晦的用嘴角努了努許七安。
許二叔感覺有些丟臉,看了眼求知慾向來很強的兒子,可惜許新年社會性死亡了,死人無法說話,只能吃飯。
飯菜味道一般,主要是沒有高湯,畢竟大家才剛回家,許七安吃的如同嚼蠟,他沒好氣的盯著清麗的妹子:「玲月,你老偷看為兄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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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小妮子一張臉瞬間漲紅,在家人看來後,更加窘迫,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層水霧,在燭光里晶晶閃亮。
雖然我比較喜歡姐姐,但這種打一拳能哭很久的小妹子欺負起來很蠻爽的嘛許七安心想。
許玲月鼓了鼓腮幫,破罐子破摔似的抬起頭,與許七安對視:「我就是想知道,大哥是怎麼從卷宗里勘破案子的。」
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許新年無法再偽裝下去,默默抬起頭。
他自詡聰明,也看過卷宗,反覆研究卻毫無頭緒。而那天許七安問他要了卷宗後,立刻破案了。
嬸嬸沒有表態,但夾菜的筷子停了下來,不再咀嚼食物。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除了巧合,任何人為的案件,都能找出蛛絲馬跡。」許七安道。
許新年不由的挺直了腰杆,認真傾聽。
「首先,我通過押運稅銀的路程;銀子的重量察覺出了稅銀的問題」
許七安把自己的推理過程說了一遍。
許新年越聽,眼睛越亮,就像在私塾上得到先生的解惑。
他放在桌底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等許七安說完,許二郎一臉不過如此的平靜表情:「還不錯。」
許家二郎向來口不對心,家裡人早就習慣了。
十六歲的漂亮妹妹低下頭,藏好了眼裡那一抹崇拜。
許平志振奮的一拍桌子,用俚語罵了句髒話:「原來是這樣,我竟然沒發現。」
許新年看了老子一眼,心說,你能發現才是奇怪。
許七安看了二叔一眼,想起一句話:奈何老子沒文化,一句臥槽行天下。
二叔是個武夫,文化水平只限於書寫自己的名字,且寫的歪歪扭扭,雞爪一樣。
「你個粗坯,連稱量都不會?」嬸嬸diss自己丈夫。
許七安問道:「他們清點銀子的時候,是不是戴了手護。」
許二叔回憶了片刻。詫異道:「似乎是有,你怎麼知道的。」
還真是金屬鈉?許七安幽幽的看著他:「供詞裡怎麼沒說?」
「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何可說。」說到這裡,許二叔罵罵咧咧道:「都怪姓陸的當時遞了我一壺桂花蜜,你也知道二叔我的酒量,深不可測,於是貪杯喝了點,也沒太在意其他。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最怕的就是你這種豬隊友如果卷宗上有這條的話,我能更快分析出案件真相,何苦死那麼多腦細胞許七安嘆口氣。
在二叔看來,這也許就和別人穿了什麼衣服,梳了什麼髮型是一樣的。
他壓根沒意識到這是值得注意的疑點。
「如此看來,爹口中那個姓陸的,十有八九是陷害爹的人。」許新年一針見血的點出。
「都怪我糊塗,差點害了全家。」許平志忽然有點傷感:「寧宴啊,當年我與你爹在『山海戰役』中抵背而戰,說過要一起活下來,一起飛黃騰達。」
「我活下來了,你爹卻戰死了,那時我就想,要想活的更好,就得換個活法。」
不能再當炮灰了。
「所以我讓年兒去讀書,選擇了讓你練武。其實還是存了私心的。」
嬸嬸白眼道:「是啊,心都在親侄兒那裡了。」
一年一百多兩白銀啊。
「聽嬸嬸的意思,二郎不是親的咯?」許七安發誓,這話絕不是他想說的,是本能超越了大腦。
原主對嬸嬸怨念不小啊。
「你這小壞種,你說這種話是何居心。」嬸嬸氣的拍桌子。
許二郎和許玲月低頭扒飯,似乎習慣了。
許二叔頭皮發麻:「夠了,老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還要聽你們吵架,不如死了呢。」
眾人低頭吃飯。
說到那個山海之役,許七安有點印象。
世界廣袤無邊,大奉王朝雄踞中原,號天下正統。
大奉以武立國,以儒治國,最盛之時,萬國來朝。到目前為止,國祚延綿六百載。
二十年前,大奉聯手西域各國,與北方的草蠻子,西南方的南蠻子,決戰於山海關。
各方投入戰卒,達百萬之眾。
從開戰到結束,僅用了半年,半年時間百萬生靈湮滅。
乃有史以來最慘烈的戰爭之一,史稱:山海之役。
許七安的父親就是死於那場戰爭。
「以我鍵盤俠的學識,以及地攤文學總結出來的規律,任何王朝都逃不過三百年定律。」
所謂三百年定律,是許七安自己命名的。
作為偽歷史學愛好者,他從前世五千年的歷史裡總結出一套規律,撇開藩王各自為政,蒙昧落後的周朝不提,沒有一個朝代的國運,撐過三百年。
兩宋兩漢也是經過重組後的王朝。
思來想去,大奉王朝奕世沿守六百年,應該與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有關。
小豆丁被綠娥領回來了,肚子餓了,便不哭了,她個頭太小,夠不到飯桌,坐在綠娥的腿間,由她餵著吃。
「娘親,我們為什麼要住黑房子啊,每天都吃不飽。」小豆丁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
她把大牢叫成黑房子。
一桌人都不說話,嬸嬸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許二叔嘆道:「是爹做錯了事。」
小豆丁『哦』了一聲,又說:「我昨天餓醒了,抓了只蟲子,頭上有這個。」她把兩根短小的手指豎在腦瓜上。
那是蟑螂,與老鼠並稱牢房兩大地頭蛇。
一桌人臉色都變了,既慚愧又憐惜,讓一個稚童受這種苦,是他們的失敗。
「你,你吃了」李茹嘴唇顫抖,眼眶紅了,她三十出頭才生了這個幼女,雖說蠢了些,但疼愛有加。
小豆丁許鈴音脆生生道:「我後來聽見娘肚子『咕咕』的叫。」
氣氛沉默了一下,眾人心裡一沉。
嬸嬸俏臉煞白,顫聲道:「然後?」
「然後我塞娘嘴裡啦,娘吃的可快了。」小豆丁一臉邀功的表情。
嬸嬸身子一晃。
許新年慢慢放在碗筷:「我吃飽了。」
許玲月:「我也是。」
許七安:「飽了飽了,庫庫庫」
許二叔:「」
嬸嬸呆了幾秒,往桌底一撲:「嘔」
「嗷嗷嗷」不久後,稚童殺豬般的哭聲迴蕩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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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如洗,繁星點綴。
大奉京城最高建築,觀星樓,司天監的辦公地點。
黃裙少女步履輕盈的攀登而上,經過第七層時,聽見丹室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
一群穿白衣的鍊金術師,爭吵的面紅耳赤。
「為什麼又失敗了?明明是這麼簡單的步驟。」
「我說過了,肯定是鹽的劑量不對。」
「不,我覺得是水。」
「是火吧?剛才我看到萬師兄把鹽給燃沸了。」
「太難了,鹽變銀子的鍊金法術太難了,我不會啊。」
名叫採薇的黃裙少女嘴角抽了抽,嘀咕道:「這群人竟然還在煉假銀子。」
兩天前,她把鹽變銀子的事跡帶回司天監,師兄們開始不信。
鹽能變成銀子?
三歲稚童都不信。
但很快,稅銀案告破,陛下覺得假銀子威力極大,頗為神異,責令欽天監煉製假銀。
於是,欽天監的鍊金術師們開始了爆肝的工作,沒日沒夜的投入到996的福報中。
從兩天前,一直肝到現在,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採薇,是採薇師妹。」有人興奮的喊了一聲。
瞬間,一張張憔悴的臉轉過來,一雙雙眼睛驟放精光。
「採薇師妹,這假銀子到底是如何煉出來的。」
「採薇師妹,快過來幫我看看,是不是步驟出了問題?你是唯一一個成功煉製出假銀的人。」
把黃裙少女團團圍住。
褚採薇只好進入丹室,觀看師兄們煉製假銀的過程。
「又失敗了!」一位現場操作的白衣鍊金術師哀嘆。
「採薇師妹,是哪裡出問題了?」眾白衣擺出虛心求教的姿態。
沒有問題啊,我當初也是這麼煉製的褚採薇沉吟道:「此乃上古流傳的鍊金術,深奧晦澀,不是說學會就學會的,需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我傳授諸位師兄一句口訣,切記切記。」
師兄們擺出傾聽姿態。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褚採薇氣運丹田,一字一句,吐出了這個了不起的口訣。
「此訣和解呀?」師兄們不明覺厲,每個字都聽懂了,組合在一起就懵了。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褚採薇故作高深的微笑不語。
「奇才,奇才,寫出此口訣的人,真乃鍊金術的奇才。」一位白衣師兄感慨道。
奇才在哪裡啊,師兄你別胡思亂想!褚採薇笑容不變。
「採薇師妹,這口訣是何人告訴你的。師妹是不是遇到了鍊金術的高人,得其指點?」
褚採薇心說,問得好!把鍋輕飄飄的甩了出去。
「那人叫許七安,御刀營七品綠袍許平志的侄子,你們找他便是了。」
一聽是個武夫,白衣們不高興了。
「笑話,我堂堂司天監,人才濟濟,煉製假銀還要找外人?」
「而且還是個武夫。」
「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根據修行體系不同,形成了幾條非常有意思的鄙視鏈。
道門看不起佛門,佛門反鄙之。
術士看不起巫師,巫師看不起蠱師,蠱師又看不起術士。
然後,道佛術士巫師和蠱師,一起看不起武夫。
至於儒家,對不起,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不過近代儒家已經衰弱了。
「採薇師妹,你來指導我們吧。」
採薇『呵』了一聲:「下次一定!」
她從白衣師兄群里硬擠出去,繼續拾階而上。
其實,她也不懂。
上次在府衙,一氣呵成的煉成假銀,事後採薇私底下又嘗試了一次,失敗了。
完全複製了之前的過程,但就是失敗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觀星樓的樓頂,不是正常的檐頂,而是一個八角形的平台,暗合八卦。
因此被稱為八卦台。
八卦台的邊緣,一個白衣老者,伏在案前,手裡捏著酒杯,另一手拄著腦袋,似醉非醉,望著下方的京城。
黃裙少女識趣的沒有打擾,師尊平日裡不做正事,就喜歡坐在八卦台喝酒,看風景。
還不喜有人打擾。
拈杯酒眯著眼,說專心看人間。
「採薇來了?」白衣老者笑道。
「師父。」黃裙少女綻放笑容,小跑著過來,站在八卦邊緣,裙裾飛揚。
「皇帝老兒有什麼獎賞?」
「幾百兩銀子,幾匹綢緞。」黃裙少女說:「師父,假銀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師不知呀。」
「世上還有師父不知道的東西?」
「太多太多。」白衣老者笑呵呵道:「師父不知道十九年前那幾個小偷去了哪裡。」
「您總說十九年前的小賊可恨,可也不告訴我,他們是誰,偷走了什麼。」
白衣老者起身,站在八角台邊緣,唉聲嘆氣:「偷走的東西了不得啊。」
「那您知道假銀子是誰煉製的嗎。」司天監是術士體系的發源地,天底下的鍊金術師,即使不是出身司天監,也必定和司天監有淵源。
稅銀案背後,有一個鍊金術師參與其中,且煉出了這種奇物,絕非泛泛之輩。
「為師自然是知道的。」
小院,正屋。
許七安躺在床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皓月,直愣愣的盯著縱橫交錯的房梁。
他在為自己的前程擔憂,有些惶恐茫然,又有些熱血沸騰。
憑我身為九年制義務教育出產的優質品,腦子裡的知識全是掛。
輕易就能在落後的君主制社會裡脫穎而出,成為最秀的一枝花。
然而,皇權至上的社會,往往意味著人權無法保障,今天會所嫩模,明天充軍流放。
這是讓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會倍感憂愁的現象。
想著想著,許七安便睡著了,醒來時天光大亮,他穿好玄色公差服,系好腰帶,束好長發,再把朴刀掛在腰間。
身姿筆挺,陽剛俊朗。
不得不承認,古代的服裝對顏值和氣質都有加成,就是上廁所時太麻煩了。
翻牆到二叔家蹭了頓早餐,叔侄倆一起出門上班,許平志官復原職,一切照舊。
長樂縣衙是京城的附郭縣,衙門就在城裡,距離許宅有六七里的路程,許七安沒有馬,也沒馬車,只好乘著11號公交車,兩刻鐘就到了縣衙。
長樂縣衙坐北朝南,門口兩尊與人等高的石獅子,紅棕漆的大門兩側,擺著油漆剝落的大鼓。
縣衙的結構很值得說道,最大的當然是知縣,叫做主官,他有兩個副手,一個是縣丞,一個是主簿。
這三位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擱在許七安那個年代,就是有編制的。
三位朝廷命官之下,是典史,又稱首領官。
但沒有品級,不入流。
接著是三班六房:三班是皂班、快班、壯班,負責儀仗、治安、緝捕之類;而六房對應朝廷六部。
許七安就是快班裡的差役,明間稱為捕快。
進了衙門,恰好典吏在點卯,站在堂前的李典史看見了腰胯朴刀的許七安,愣了愣。
那表情,仿佛青天白日見了鬼。
衙役們察覺到領導神色不對,紛紛轉頭看來,然後,也是同款的見鬼表情。
「許,許七安,你是人是鬼?!」有人顫聲道。
李典史注意到許七安投在地面的影子,心裡微松,語氣鎮定:「公堂之上說什麼胡話,鬼有影子嗎?」
眾人聞言,齊齊鬆了口氣。
許七安想了想,接茬:「說不得是行屍走肉。」
李典史大驚,眾衙役心裡一緊。
許七安連忙抱拳:「開個玩笑,見過典史大人,諸位同僚,我出獄了。」
李典史問道:「怎麼回事?」
許家因為稅銀案入獄,他們是聽說了的。
「自然是將功贖罪,戴罪立功,聖上寬容,赦免了許家的罪責。」許七安當即把事兒又複述了一遍,但把功勞推給了二叔,並取出京兆府衙門給的憑證。
同時心裡也有數了,雖說稅銀已經找到,但判決還沒下來,也就是說稅銀失蹤案還沒有塵埃落定,畢竟得走流程,沒那麼快。
因此,長樂縣衙的這伙衙役還不知道此事。
點卯結束,幾個相熟的捕快立刻湊上來,道賀恭喜。
「寧宴,你可得請客喝酒。」
在這個時代,稱呼友人,用字不用名。自我介紹時,用名不用字。
「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得請客。」
「我聽說臨水街那家勾欄,新買了一批清倌人,寧宴,今晚與咱們一起去?」
請客喝酒倒是可以,睡女人還要我請,過分了許七安剛想推脫說沒錢,忽然腳下踩到了硬疙瘩,低頭一看,竟是一粒碎銀。
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立刻踩住,不動聲色,假裝看四處的風景。
等眾人走前幾步,許七安快速低頭撿起,面不改色的收入錢囊。
走過長廊,在西側的偏廳坐了幾分鐘後,李典史臉色陰沉的進來了,望向王捕頭:「老王,縣令老爺讓我們去一趟內堂。」
王捕頭臉色一苦,悶不吭聲的出去了。
許七安目送王捕頭的背影消失,問道:「怎麼回事,頭兒的臉色不太好看。」
「你蹲大獄這幾天,康平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一個頗有錢勢的商賈,縣令老爺大發雷霆,每天都要逮著王捕頭痛罵。」
「只是死了個商賈,縣令老爺沒必要大發雷霆吧。」許七安嗑著瓜子。
自古人命皆是大案,但身為京城附郭縣的縣令,從五品,不至於這般。
「呵,那商賈和給事中的某位大人沾親帶故的關係,想來是那邊給了壓力。」那衙役說:「而且,今年是庚子年啊。」
「庚子年?」許七安沒反應過來。
「京察!」衙役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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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察,大奉京官考核制度,三年一查,以『四格』、『八法』為升降標準。
不合格的官員,降級,甚至削職為民。
事關前程,這就好理解了。對方又有個給事中的遠方親戚,回頭一彈劾,涼涼。
長樂縣積壓命案,這是可以成為政敵攻訐理由的。
「怎麼死的。」許七安漫不經心的問。
「下鄉收租,半夜回來,正好在自家內院遇到梁上君子,給人咔擦了。」一名同僚嘖嘖道。
「有人證?」許七安道。
「妻子聽聞動靜,出門查看時,人已經死在院中。不過我們在外牆發現了腳印。」
「有沒有可能是仇人偽裝成竊賊行兇。」許七安給自己倒了杯茶,從同僚那裡拿了幾粒蜜餞丟進杯里。
他的語氣,就像當初在警局時與同事討論命案。
「問過妻兒、僕人,街坊鄰居也問了,死者近日沒有與人結仇。」
「巡夜的士卒問了嗎?」
「御刀衛說當晚附近沒有可疑人物出沒。」
京城有三道城牆,宮城、內城、外城。
外城雖有巡夜士卒,但沒有宵禁,城門十二時辰徹夜不關,商賈只要提前做好報備,拿著憑書,便可自由出入城門。
這條制度極大提高了京城的商業貿易,促進了經濟發展。
許七安點點頭:「這麼說來,如果是竊賊的話,應該是對康平街那一塊了如指掌的熟人。」
「何以見得?」眾衙役一愣。
「賊人能在夜裡出入宅子,又不被巡邏的士卒發現,說明是踩過點的,對御刀衛的巡邏規律瞭然於胸。」許七安一邊分析,一邊本能的往兜里摸煙。
悵然的摸空了。
不由想起當初在警局任職的時候,那會兒大家也是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抽著煙,討論案情。
他也因此近墨者黑,染上菸癮。
幾位同僚吃了一驚,審視著許七安:
「甚是有理。」
「我們怎麼沒想到這一茬。」
「寧宴,進了一次大獄,人都變機靈了。」
這年頭沒有系統的教學課程,捕快辦案全憑經驗,業績最好的就能當捕頭。
「你們沒想到,但王捕頭肯定想到了,城西那邊去問過了嗎?」許七安低調不炫耀。
同僚回覆:「問了兩天,沒鎖定疑犯。」
城西是貧民窟,儘是些偷雞摸狗之輩,魚龍混雜,一般出了治安問題,衙役們帶上白役,跑那邊,一抓一個準。
「丟了多少銀子?」許七安下意識的在腦海里展開推理,問道。
一位同僚看了許七安一眼,覺得他的語氣有點縣令老爺的味道了,便回答道:「沒丟,死者剛收租回來,收上來的都是碎銀;銅錢以及米糧,賊人殺人後怎麼可能帶著大箱的銀錢逃走?」
不對!
許七安眯了眯眼,如果我是賊人,且踩過點的,那我肯定會選擇隔天來偷,而不是今天。
他沒把這個疑惑說出來,嗑著瓜子,繼續聽同僚侃大山。
「可惜了那麼嬌美的婦人,年紀輕輕就要守活寡。那身段,嘖嘖,勾欄里都找不到這麼出色的女人。就算一兩銀子睡一晚,我也願意啊。」
「也不年輕了,只是與那姓張的差了二十歲,似乎三十出頭。這種年紀的女人,最守不住寡。」
聽到這裡,許七安感慨道:「三十歲的婦人好啊,懂事,會疼人。」
一番老成之言,卻沒有得到同僚們的認可,眾人看著他,鬨笑打趣
要走武道一途,不突破練氣境,就不能破身。陽氣散了,就難開天門。
所以許七安身懷定海神針十九載,尚未降服過女妖精。
縣令老爺居住的後堂。
皮膚黝黑,宛如田埂老農的王捕頭低著腦袋,無精打采的聽著縣令老爺的呵斥。
縣令老爺姓朱,富態白胖,燕州人士,元景20年的三甲進士,擅鑽營,不擅公務,是個業務能力乏善可陳,但很懂得為官之道的讀書人。
優點是還算有良心,小貪不大貪,無能卻也不擾民。
缺點是對待下屬脾氣不好,容易口吐芬芳。
「無能,何等的無能。」
知道王捕頭昨天依舊毫無收穫,朱縣令氣壞了。
「你好歹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區區命案,這麼多天都毫無頭緒。」
王捕頭額頭沁出汗水,芒刺在背。
京察在即,朱縣令愈發暴躁了李典史不敢插嘴,儘管他與王捕頭是十幾年的老交情。
李典史知道的,縣令老爺一直想再往上升一升,升官需要兩個條件:靠山、政績!
沒有政績,只有靠山,容易被彈劾,位置不穩。
有政績有靠山,才能四平八穩的上升。
政績哪裡來?
京察就是重要的考核標準。
一刻鐘後,朱縣令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官場規矩,端茶送客!
見狀,李典史拉了拉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王捕頭,兩人狼狽離開。
王捕頭臉色難看的回到休息室,亂糟糟的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小心翼翼的看著王捕頭。
「頭兒,朱縣令又罵你了?」
王捕頭翻了個白眼,抓起茶盞灌了一口:「他娘的,人死賊走,上哪兒去找?今天忒倒霉了,我還掉了一錢銀子。」
那錢是你掉的啊許七安縮了縮脖子,喝茶掩飾心虛。
銀子明顯與你無緣。
聽完王捕頭的抱怨後,一個小捕快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要不,摸個魚?」
許七安眉頭跳了跳。
摸魚,底層官場裡的專業術語!
意思是:找個替死鬼。
受限於技術和設備,古代的案子,大部分都是無頭案,破案率極低。有時候官員撈政績;上級施壓等原因,為了交差,就會找替死鬼來頂替。
過程是這樣的,先由本地人的吏員挑選出一批時常作奸犯科的老混子,名字寫在紙上折好,官員隨手一摸。
摸到誰,誰就是替死鬼。
所以叫做摸魚。
倒霉鬼鎖定後,吏員前去鎖人,帶回衙門一套名為『屈打成招』的流水線下來,骨頭再硬的人也招了。
上級滿意了,中間的官員得了賞識,吏員們得了獎賞,你好我好大家好。
替死鬼也不冤,反正是個爛人,早點送他輪迴,也是為周遭百姓謀福祉了。
類似的騷操作在官場裡還有很多很多。
王捕頭頷首:「只能這樣,小李,這事兒你去辦,挑幾個混些的,年紀大的。」
小李剛要點頭,許七安皺眉道:「等等!頭兒,此案疑點頗多,並不是無從下手。」
許七安不認這個道理。
儘管已經不當警察好多年,但那時樹立的三觀仍然健在。
人家雖然是作奸犯科的混子,可罪不至死。就算死有餘辜,也是一碼歸一碼。
這邊找人頂替,那邊豈不是白白便宜了真兇。
王捕頭沉下臉,不說話,神態不愉的看了他一眼。
眾人紛紛勸說:
「寧宴,你別多事。」
「頭兒天天挨罵,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再說,索性就是個經常犯事的混子。」
關係更好些的,則說:「頭兒,寧宴家裡剛遭遇大難,難免對這類事有些敏感。」
王捕頭充耳不聞,盯著許七安,不高興了,沉著臉:「你告訴我,怎麼查!」
「卷宗給我!」許七安直截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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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捕頭坐在主位,沉著臉,一言不發。
這些天,朱縣令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案情進度,王捕頭給不出有價值的內容,便口吐芬芳。
壓力全由他這個捕頭頂著了,下屬們躲在他這把傘
王捕頭是有理由生氣的。他認為自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
得到卷宗的許七安坐在桌邊,凝神細看,周遭一圈都是同僚,沉默的交換眼神。
許七安的想法很研究,哄好老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案子破了。
實在不成,就請老王去桃花源洞耍耍嘛,大家認識這麼多年,友誼的小船還是很穩的。
況且,許七安阻礙摸魚,不僅僅是三觀不接受,也存了為老王分憂解難的心思。
【死者叫張有瑞,今年51歲,是住在康平街的狗大戶,長樂縣郊良田十幾頃,京城有三家鋪子,分別賣綢緞、胭脂、雜貨。
髮妻早亡,續弦了一位比自己小二十歲的良家。張有瑞有一個獨子,亡妻留下的,此外再無子嗣。】
差了二十歲許七安心裡吐槽了一句。
這就是所謂的,只要努力賺錢,你將來的妻子還在上幼兒園?
【四天前,張有瑞下鄉收租,寅時左右趕回家中。屋中沉睡的妻子忽然聽見一聲慘叫,出門查看,張有瑞已死在院內。妻子看見一道黑影翻牆而去】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當許七安看到仵作的驗屍報告後,又察覺出了一個疑點。
耐著性子繼續看,翻看完死者家人和僕人的供詞,他閉上眼睛,梳理著思路。
王捕頭冷哼一聲,揶揄道:「請問許捕快,兇手是何人,在何處?」
「別急,頭兒。」許七安睜開眼:「我在卷宗中看到,張宅外牆上留了腳印是嗎,你藉此推斷,賊人翻牆逃走,那小婦人所言不假。」
王捕頭「嗯」了一聲。
「腳印是朝外的,所以是逃離時留下的。」許七安說。
「有什麼問題?」王捕頭皺眉。
「為什麼會留下腳印。」
「因為腳底有泥。」
「為什麼會有泥。」
「因為牆邊是花圃。」
許七安點點頭:「那麼,卷宗上為什麼沒有進入院子的腳印?」
王捕頭愣住了。
沉默中,其餘捕快覺得他落了面子,替他補充:「許是賊人進來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沒有留下痕跡。」
又一人說:「但殺人後,急於逃脫,匆忙間留下了腳印。」
許七安掃了他們一眼:「是有這個可能,那麼,牆下便是花圃,花圃里有潛入時的腳印嗎?按道理說,如果賊人能在牆外縱身躍起,越過花圃不留腳印。這份輕功那麼他逃走時,根本沒必要一腳踏在牆上借力。」
眾人面面相覷,回答不上來。
不需要他們回答,許七安就知道答案了,不是『有』或『沒有』,而是不知道。
捕快們沒有去查這個。
「寧宴,這個有什麼好爭的。」有人不服。
許七安沒有回答,看向皺眉沉思的王捕頭,繼續道:「死者是被鈍器重創後腦而死,對吧。」
王捕頭點頭:「當場死亡。」
許七安道:「我有個疑問,為什麼是鈍器,兇手幹著這種勾當,身上自然是帶了武器的。刀劍殺人豈不更加乾脆利索?」
偏廳內靜了靜,顯然,大家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小李猜測道:「或許賊人最初並不想殺人?」
「不對!」
這回,不是許七安反駁,而是王捕頭,他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瞪大:「鈍器擊中後腦,一擊斃命,是起了殺心的。」
他坐回椅子,喃喃道:「是啊,為什麼是用鈍器,為什麼不用利器?」
「除非兇手當時沒有趁手的武器。」許七安道。
王捕頭眼睛驀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麼,但還沒悟通透。
「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我比較在意的。」許七安看了眼卷宗:「死者家人帶回縣衙問審時,張楊氏因為久跪,忽然昏厥,大夫診斷後,發現她懷孕了。」
「是遺腹子。」
「真是可憐,孩子沒出生就沒了父親。」
吃瓜群眾令人討厭,你一下我一下的插嘴。
「張楊氏嫁給死者有小十年了吧,怎麼獨獨在這個時候懷孕了?」許七安等他們結束,才有開口的機會,
「也許孩子根本不是死者的呢?」
男女身體健康正常的話,不可能十年不生孩子,除非刻意避子。
其中一方必定身體有問題,所以難以孕育子嗣。而以古代治療不孕不育的技術,雖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成功率肯定很低。
王捕頭呼吸聲一下子粗重起來了,「寧宴,你說清楚,說清楚」
許七安喝了口茶潤喉,「也許這不是入宅偷盜案,而是偷情殺人案。張楊氏背著丈夫偷漢子,姦夫要麼是外面的漢子,要麼是死者的兒子。兩人趁著死者外出收租,雙方秘密幽會。誰料到死者竟然提前歸來,當場捉姦,雙方起了衝突,於是姦夫一怒之下,抓起花瓶或者其他鈍器,打死了死者。」
「張楊氏和姦夫匆忙處理了現場,並將死者拖到院中,偽裝成賊人入宅偷盜。」
「姦夫既然要幽會,所以提前踩過點,摸清了夜巡士卒的規律,這才沒有被御刀衛的士卒遇見。如果賊人真的是求財的話,就絕不會選在那天晚上動手,而是會等死者把收租來的銀子兌換成銀票,揣入兜里就能帶走。」
「張楊氏給出的說辭,正好是借了收租的東風,把你們的想法往『求財』這個方向帶。」
滿屋子的捕快,瞠目結舌。
「這,這單憑看了卷宗,就能判斷出兇手?」
「寧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瞎說啊。」
「可是,不覺得很有道理嗎。」
許七安的這番操作,給他們的感覺就四個字:不明覺厲。
「我只是根據案件的細節,大膽猜測,這未必是真相,需要去驗證。」許七安回應吃驚的同僚們。
破案的過程就是收集線索,然後推理分析,最後去驗證;收集證據。
賊人瞞過了夜巡的士卒入宅偷盜的時間不對用鈍器殺人而非利器張楊氏懷孕經過許七安的推敲,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匯成了附和邏輯的線索。
王捕頭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打開了全新的大門,深吸一口氣,平復激盪的情緒,細品之後,發現許七安說的話里,有一點讓自己疑惑不解:「你為什麼會覺得姦夫是死者的兒子?」
「我懷疑他的理由有兩點,」許七安慢悠悠的喝口茶,在王捕頭和眾同僚急切的眼神里,徐徐道:
「死者兒子張獻在供詞上說,當晚他在書房看帳目,沒有和妻子一起睡。既然他是醒著的,又怎麼會聽不到院子裡的動靜?」
「張楊氏被慘叫聲驚醒,說明動靜極大,而他一個醒著的人,卻沒有聽見半點動靜,合理嗎?」
「第二點,如果找不到賊人潛入時在花圃留下的痕跡,那麼這個所謂的賊人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以此推測,死者兒子的嫌疑就很大。」
醍醐灌頂。
王捕頭問道:「所以,那牆上的腳印,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來迷惑我們的。」
許七安猜測:「是的,對了,直接去對比一下死者兒子的靴子。」
「肯定不會留自己的腳印吧。」王捕頭說。
許七安滿臉佩服,一記彩虹屁拍過去:「頭兒果然英明神武,一點就通。真乃大奉神捕也。」
許七安剛長篇大論的拋出驚人之語,樹立形象,然後扭頭就是三百五十度無死角的舔,這就很舒服王捕頭黝黑老農般的臉上綻開笑容。
感覺自己的形象也拔高不少。
「我立刻去找朱大人,你們幾個準備好,隨我再去一趟張宅。」王捕頭那張老農般的黝黑臉龐,露出了激動難耐的神色。
手指頭點了點許七安,發出兩聲拖拉機般的笑聲,火急火燎的奔出休息室,到後堂找縣令老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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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記著,盟主都先記著,到時候上架了一起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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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七安看著他的背影,並不怎麼樂觀。
時隔多日,取證太難了。
「驗不了指紋,想取證幾乎不可能。鞋印肯定不可能是張獻自己的嗯,刨除這些,還有什麼手段適用這個時代,能幫助破案的」他搜刮肚腸的想辦法。
「這幫無能的胥吏,撈油水的時候一個個精明的跟猴似的,石頭都能榨出油水。到了辦正事,全是無能的狗輩。」
縣令老爺正在內堂發火,命案本就是大案,偏死者還與給事中的徐大人沾親帶故。
給事中當差的是什麼人?
是自詡清流的言官,逮誰咬誰的瘋狗,看誰不順眼就上書彈劾,
留著山羊須,面容清瘦的徐主簿陪在一旁,笑呵呵道:「大人再這麼逼迫下去,他們得摸魚了。」
都是老油條,手底下的胥吏打什麼注意,長官門兒清。
論起官場上的騷操作,胥吏最多就是小學生水平,段位最高的在廟堂,其次是封疆大吏。
「摸魚?」朱縣令哼一聲:「往日裡也就罷了,京察在即,回頭被人以屈打成招為由彈劾,本官如何自處?」
正說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王捕頭進了內堂,跨過門檻後停下,態度恭敬,語氣中充斥著興奮:「大人,張氏一案,小人已經有眉目了,請大人發一份牌票,小人這就拿人去。」
朱縣令和徐主簿相視一眼,前者冷笑,後者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見兩人神色不對,王捕頭催促道:「大人?時不可待啊。」
朱縣令拍了一下桌子,罵道:「蠢貨,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摸魚。你是豬腦子嗎。」
屈打成招在平日裡是可以用的,但這裡有個問題。
犯人招供後,供詞和卷宗要上交刑部,由刑部核實後,給出判決。
年底就京察了,京城官場氣氛緊張,大家一邊收拾自己的尾巴,一邊又相互監視,恨不得抓住政敵的馬腳。
這是說翻案就翻案的時期。
王捕頭急忙辯解:「大人誤會了,小人是真的有把握抓住真兇,絕非摸魚。請大人相信我。」
你什麼水平,本官不知道麼朱縣令對此並不放心,瞅了老王一眼:「你仔細說說。」
王捕頭心說,也到我人前顯聖的時候了。
「大人,且聽我細細道來,張氏一案中存在諸多疑點」
老王把許七安的推斷,原原本本的復刻一遍,說給兩位大人聽。
朱縣令一開始面帶冷笑,聽著聽著,腰杆不自覺的挺直。到最後,一發不言,卻滿臉嚴肅。
他在思考。
「妙啊!」徐主簿一擊掌,『啪』的響亮,顯得非常亢奮:「抽絲剝繭,調理清晰,竟能從這些不起眼的細節中推測出案件始末。刑部的老手也不過如此了。」
雖說還有待查證!
但這套推理,無疑給一頭霧水的縣衙眾人指明了方向。
王捕頭笑道:「大家過獎了。」
朱縣令嗤笑一聲:「說說,誰教你的。」
王捕頭略一沉思,按下了攬功的心思,如實道:「快手許七安。」
快手不是直播平台,許七安也不是主播,快手是快班胥吏的稱呼,也叫捕快。
許七安朱縣令率先反應過來:「是他啊。」
朱縣令和許平志喝過幾次酒,有幾分交情,前些年許平志花了二十兩白銀,替侄兒要了快手這個肥差。
在大奉朝,吏員的職位,是可以傳給兒子的。
穩如老狗的金飯碗。
「是他就沒錯了。」朱縣令笑了。
徐主簿目光一閃,想到了牽連許家的稅銀案,立刻問:「您這話怎麼說?」
王捕頭亦側耳傾聽。
朱縣令笑了笑:「稅銀被劫案鬧的滿城風雨,許家首當其衝,本該被問責,你們可知為何許家能脫罪?」
王捕頭當即道:「聽說是御刀衛的許大人協助辦案有功,聖上寬容,免了他的罪過。」
這是他剛才聽許七安說的。
徐主簿瞄了眼朱縣令的神色,試探道:「此案有什麼內幕不成。」
稅銀失蹤案的詳情,徐主簿的段位還接觸不到,但朱縣令是長樂縣的父母官,雖說在京城這種權貴雲集之地,只是個弟弟。
但背後沒靠山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
朱縣令嗤了一聲:「許平志只是個粗鄙武夫,此案他不過是個替罪羊」忽然頓住,似是不想透露過多,轉而道:「真正讓許家翻身的不是他。」
「是誰!」王捕頭下意識的問。
徐主簿心裡閃過了答案,等著朱縣令的後續。
「是許七安,是他解開了稅銀案的真相,此事有記在卷宗上,本官一位同年就在京兆府當差。」朱縣令道:「子代父過,父債子償,他雖是個侄兒,但道理是一樣的。」
徐主簿倒抽一口涼氣:「案發後,許七安應該關在府衙大牢,他是怎麼做到的。」
朱縣令沉吟道:「我本來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現在想明白了。」
徐主簿同樣想到了,難以置信:「僅憑卷宗?!」
僅憑卷宗王捕頭腦子都懵了,這類官場秘聞倒是偶爾能聽頭頂的三位官老爺說起。
他難以置信的是稅銀被劫案是許七安從中發揮了巨大的能量,解救了許家。
王捕頭心說,這不對啊,沒道理啊。
當初這小子初來乍到,性格憨實倔強,只會悶頭做事,是真正的愣頭青。
這麼個愣頭青,怎麼轉眼間就斷案如神了。
王捕頭領了牌票返回休息室時,許七安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昨晚亂七八糟的事兒想了太多,三更以後才睡。
旁人伸手去推許七安,王捕頭立刻攔住,壓低聲音:「讓他睡吧。」
隨手挑了兩個人,「你們跟我去一趟張宅。」
三位快手,帶上各自的白役,總共九個人,疾步離開長樂縣衙。
白役是臨時工,屬於徭役的一種,由老百姓組成,沒有工資,不包吃不包住。
但也有很良心的地方:他們不用背鍋。
許七安被「威武」的聲音驚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走向縣衙大堂。
估摸著人已經逮回來了,縣令正在堂前審訊。
公堂上,朱縣令高居公案之後,左右是堂事和跟丁。
公案之下,左右兩側立著三班衙役,中間跪著兩人,一個穿繡雲紋青衣的年輕人,另一位是穿紫色羅裙的美貌婦人。
婦人神色驚恐不安,年輕人則相對鎮定。
「啪!」
朱縣令怒拍驚堂木,朗聲道:「堂下何人!」
婦人下意識看了眼年輕人,年輕人給了她一個鎮定的眼神,挺直腰杆:「草民張獻。」
婦人細聲細氣道:「民婦楊珍珍。」
朱縣令喝道:「你二人是如何殺死張有瑞,從實招來!」
婦人嚇的一顫,長長的睫毛抖動,面露惶恐。
年輕人張獻大驚:「大人何出此言,草民怎麼會殺害生父。」
朱縣令問道:「事發時,你在何處?」
「我在書房。」
「為何不與妻子同塌?」
「草民在看帳目。」
「可有人證。」
「深更半夜,哪來的人證。」
張獻的回答條理清晰,不慌不亂,要麼問心無愧,要麼早就打好腹稿。
根據自己的邏輯推理,許七安偏向後一個可能。
他雖然沒有不在場證明,但同樣沒有證據證明他殺人,推理歸推理,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疑罪從無
縣令轉而看向婦人,道:「張楊氏,本官問你,你與張有瑞成親十年,無所出。為何如今又有了身孕?老實交代,是不是你與繼子苟且,謀殺親夫。」
張楊氏嚇了一跳,哭道:「大人,民婦冤枉,民婦身子不好,近些年日日調理,好不容易懷上丈夫骨肉,大人怎麼能憑此冤枉民婦謀殺親夫。」
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這樣審怎麼可能審出真相,許七安遙望水靈婦人片刻,心裡一動,有了個不錯的主意。
===絎嶮鍥涚珷蹇冪悊鍗氬紙===
「啪!」
朱縣令再次怒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你說看到黑影殺人後翻牆離去,為何捕快今日搜查牆下花圃,沒有腳印,亦沒有花草踐踏的痕跡。」
張楊氏一愣,漂亮的杏眼『咕嚕嚕』的轉了一圈,「這,這」
張獻立刻道:「大人,賊人如何潛入宅里,母親如何知道?縣衙捕快查不出來,大人也不能把罪責強加給我母子二人。」
神特麼母子,你別侮辱這兩個詞好嘛,許七安聽不下去了。
朱縣令大怒:「巧舌如簧,來人,給我上刑。」
這年頭的審問過程大抵如此,逼問、動刑,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只能這樣。
因此,常常出現屈打成招。
可也沒辦法,取證難度很大,缺乏設備和專業技術。於是刑法就成了必不可少的程序。
利弊皆有。
張獻大聲道:「大人這是要屈打成招?家叔任職禮部給事中,大人就不要彈劾嗎。」
所謂家叔,其實是出了五服的遠房。然而血緣雖遠,關係卻很近,因為張家常常為那位遠房親戚輸送利益。
一針見血,朱縣令眉頭跳了跳,他知道張家有那麼一點背景。
「你敢威脅本官,來人,杖責二十。」
四名衙役上前,兩名用棍子交叉錮住脖子,另外兩名扒掉張獻褲子,衙役們開始用力,啪啪啪的聲音響徹公堂。
張獻嘶聲慘叫。
朱縣令沉著臉,二十大板並不足以讓一個人招供殺人罪名,五十大板還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把人打死。
而且,就算張獻招供了,案件上交刑部,張獻依舊有可能翻案,別忘記,他有一個給事中的親戚。
到時候反而可能給自己扣一個屈打成招的帽子。
趁著張獻被按在地上打板子的間隙,許七安朝著朱縣令身側的跟丁招了招手。
跟丁猶豫一下,默默退後幾步,然後小跑著迎過來。
「幫我帶句話,讓老爺暫時休堂,我有個主意。」許七安低聲道。
「你能有什麼主意,莫要胡說,連累了我。」跟丁一臉不信。
「索性也審不出結果,老爺現在騎虎難下,他會答應的,回頭請你喝酒。」許七安道。
「行吧」
跟丁疾步走到朱縣令面前,附耳說了幾句,朱縣令立刻扭頭看向許七安的方向。
他沉吟一下,收回目光,一拍驚堂木:「先將兩人收監,休堂。」
內堂。
朱縣令捧著婢女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混了幾年體制,對官場規矩一知半解的許七安見狀,立刻捧起茶啜一小口。
「許寧宴,你有什麼主意?」
許七安驚訝於朱縣令的態度,竟然出奇的溫和,沒擺官威。
印象里,朱縣令對縣衙內的胥吏可不會這麼客氣。難不成穿越之後,臉都好看了?
「我可以試一試。」
「不用刑?」
「自然。」
朱縣令更好奇了,放下茶盞望來:「說說看。」
博弈論這玩意你也聽不懂,說個毛啊許七安笑道:「容我賣個關子,大人靜候佳音便是。」
安靜的禁室中,楊珍珍被帶到這裡,水潤的眸子轉動,坐立不安。
原以為胥吏要為難她,誰想把她帶到這裡就走人了,但這並不能打消她的不安。
「吱」
木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捕快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高大挺拔,臉部線條剛硬,五官還算俊朗。
「別緊張,隨便聊聊。」年輕男人竟然還沏了茶,笑容滿面:「你可以叫我許sir。」
許蛇?
沒受過這種優質待遇的楊珍珍不說話,警惕的盯著他。
許七安也在審視這位美婦人,不愧是被富豪看上的女人,天生麗質,姿色就比家裡的嬸嬸差一籌。
年紀也很好,三十歲的女人,在他前世,恰是最肥美多汁的時候。
「看你這穿金戴銀的,張有瑞對你很是不錯。」許七安打開話題。
楊珍珍不置可否。
「其實我覺得吧,以你的年紀,這麼多年懷不上崽,多半是張有瑞的問題。」許七安說。
楊珍珍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拷問,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態度和語氣出奇的溫和。
和印象中的官差形象不同。
而且,說到不能懷孕,多半都是把罪過推到女人身上,許七安這話說的很中聽。她慢慢放下心防,嚶嚶道:
「都是民婦的錯,是民婦肚子不爭氣。這麼多年才懷上孩子,老爺偏這時候遇了害。」
說著,眼圈又紅了。
「人死不能復生,」許七安安慰了一句,又問:「張有瑞平時有去青樓嗎。」
「自是常去的。」她說:「從古至今,大老爺大官人們,哪有不去青樓的?」
我去,你慎言啊五十多的年紀,常去青樓,金庫空虛我幾乎可以確認你肚子裡的孩子是隔壁老王的愛泡夜店的女孩,孕氣都不會差。獨守空閨的少婦也是一樣。
「忽然很理解你了。」許七安嘖嘖兩聲:「張有瑞年過半百,流連青樓冷落了你,紅杏出牆也是情理之中。」
「但殺人就不對了。」
楊珍珍臉色微變:「民婦不知道差爺在說什麼。」
許七安笑了笑,「我看過卷宗,那張獻比你小了足足七歲。」
楊珍珍板著臉:「差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七安冷笑道:「你這是老鷹吃小雞啊。」
「民婦不懂。」楊珍珍這回是真的沒聽懂。
「那就說一些你懂的。」許七安沉聲道:「張楊氏,你獨守空閨,難耐寂寞。於是勾引繼子,做出了無恥背德之事。」
「事發當晚,你趁著張有瑞下鄉收租,便與繼子偷情。誰知張有瑞提前歸來,撞破你倆姦情。父子倆撕打起來,你用花瓶從後面砸死了張有瑞。」
「為了掩蓋罪行,你們將張有瑞的屍體拖到院中,偽裝成賊人盜竊殺人。張獻故意在牆上留下腳印,以證實你的說辭。」
楊珍珍臉色煞白煞白,難以置信的盯著許七安。
「我沒有,我是冤枉的。」楊珍珍大聲道,雙手握成拳頭,掌心汗津津的。
她心慌了在審訊領域下過苦功夫的許七安,收斂了溫和,面無表情,透著一股冷漠: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張獻已經招供了。」
這不可能……楊珍珍眼裡閃過這樣的情緒,臉又蒼白了幾分,強做鎮定,依舊不認:「民婦冤枉。」
「是不是覺得你的姦夫不可能認罪?」許七安面無表情。
明明沒有疾言厲色的威脅,偏偏讓美婦人愈發心裡發毛。
「因為你們自以為處理的天衣無縫,其實破綻百出。」
「張獻只在牆上留了出去的腳印,卻沒有入宅留下的腳印,賊人若是有不錯的身法,那逃離時更會激發潛能,根本不會留下腳印。這是其一。」
「其二,張有瑞死於鈍器打擊,而非利器。按照大奉律法,凡夜無故入家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格殺者,勿論。」許七安敲了敲桌子:
「試問,哪個入宅偷竊的賊人會不帶武器?可偏偏張有瑞是死於鈍器。」
楊珍珍容貌呆滯。
「我還沒說完呢」許七安冷笑一聲。擊垮了楊珍珍的心理防線後,接下來才是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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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為什麼縣衙會一口咬定是你們殺了張有瑞,而不是賊人?」
「把張有瑞的屍體拖到院內,偽裝成賊人所為,很有想法。可是你們犯了個錯誤。」
「張有瑞死時,屍體躺在院中,雙腳朝著屋子,頭朝外,致命傷在後腦。這說明,兇手是從他身後動手,用鈍器襲擊了他。」
「這怎麼可能呢。兇手是梁上君子的話,見到主人回來,要麼按兵不動,要麼撤退,特意出手襲擊殺人,然而兩手空空回去?」
楊珍珍愣住了,她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的破綻。
許七安的話,對她產生了強大的衝擊,讓她有種自己的所作所為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的感覺。
恐慌感險些支配了她。
「沒話說了吧,張獻也沒話說了,所以他把你供了出來。他還說,是你寡廉鮮恥的勾引了他,他本不欲與你繼續糾纏,可你拿肚子裡的孩子威脅他,逼迫他。那天晚上,也是你趁亂打死了張有瑞。」
「張獻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他知道破綻這麼多,在劫難逃,便向縣令老爺認罪了,願獻上五百兩銀子,疏通關係,把罪責推到你的頭上,讓你一人承擔謀殺親夫的罪過。」
楊珍珍越聽越害怕,臉色越來越絕望,得知張獻已經將自己出賣後,頗有姿色的漂亮臉蛋煞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張獻是什麼人,你最清楚吧。」許七安故意這麼說。
張獻是什麼樣的人許七安不知道,他只是不相信這種無關愛情,只有欲望的關係會有多牢靠。
而且,張獻是個富二代,有家產,又年輕,等待他的是一整片的海洋,到處都是海的味道。何苦為了一個女子犧牲呢
楊珍珍絕望了。
「但是,」許七安循循善誘:「縣令老爺偉光正就是廉潔正義的意思,他不偏信張獻的片面之詞,命我過來問訊,如果你坦白從寬,縣令老爺許諾,免你死罪。」
楊珍珍猛的抬起頭,眼眶裡蓄滿了淚,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哀聲道:「當真?」
許七安點頭:「當真。」
見終於動搖了楊珍珍的心智,許七安立刻打開門,招呼門口候著的堂事進來做筆錄。
楊珍珍的心理防線被擊潰,一五一十的說出了實情。
不過與許七安剛剛說的有些出入,楊珍珍和張獻的事情概括起來就八個字:繼子請自重,繼子請自動。
所謂偷情一時爽,全家火葬場。那晚事發之後,父子倆起了衝突,張獻操起花瓶失手打死老子。
為了脫罪,便與楊珍珍竄供,偽裝成賊人行兇。
可惜兩人是尋常百姓,不是專業的,漏洞太多,還遇到了許七安這個掛逼。
做完筆錄,許七安和堂事離開禁室。
在縣衙幹了二十多年的老堂事,被許七安的騷操作折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老朽在縣衙做事半輩子,沒遇到過你這樣審案的。」
囚徒困境是老生常態的套路了也就你們這些古代人大驚小怪。許七安擺擺手:「雕蟲小技。」
他選擇以楊珍珍為突破口,是欺負她不懂法,頭髮長見識短,形容這個時代的女人最合適不過。
適才縣令審案時,許七安觀察了許久,發現楊珍珍的性格軟弱,沒有主見。
於是就有了這個主意。
他剛才是騙楊珍珍的,依照大奉律法,通姦、謀殺親夫,女子凌遲處死,姦夫則斬首示眾。不可能免除死罪。
這起案件里,犯了殺人罪的是張獻,弒父,也是凌遲。許七安對一個弒父的畜生怎麼死沒意見,他只是覺得楊珍珍是從犯,罪不至死。
這一點,與他上輩子培養的法律觀衝突了。
「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規矩,順應大勢才是生存之道。」許七安在心裡告訴自己。
見到楊珍珍供詞的張獻措手不及,再也無法狡辯,絕望的招供。
許七安拿著兩份供詞去了內堂。
朱縣令左手端著茶盞,右手一卷書,低頭看著,見許七安進來,便放下書和茶:「如何?」
許七安將兩張供詞放在桌上:「幸不辱命。」
朱縣令立刻抓起供詞,抖了抖紙張,仔細查閱後,拍案大怒:「混帳東西,混帳東西!」
老朱感覺自己讀書人的三觀遭到了挑戰。
憤怒之後,他又看向許七安,對這小子的印象好到了極點。
「寧宴,本官會記你一功,好本事。」
「都是大人教導有方,小人耳濡目染,才學了些微末伎倆。」許七安一發彩虹屁丟過去。
朱縣令神情大悅。
申初散值,王捕頭表示要請客喝酒,帶著八名快班的快手去了酒館。
銀本位物價穩定,一錢銀子就能在大酒樓訂一桌豐盛的晚宴。何況是酒館。
因為神乎其技的推理,以及更叫人拍案叫絕的審問,許七安成了主角兒,連王捕頭都像他請教審訊的過程。
「那女人性格軟,經不起嚇,其實也沒啥大不了。」許七安老油條了,絕不夸自己,不脫離群眾。但王捕頭和同僚們聽的非常過癮,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殷勤的給許七安敬酒。
酒過三巡,大老爺們之間的話題,不可避免的轉向了青樓和勾欄這些地方。
這方面,王捕頭就成主角了。他拍著許七安的肩膀:「寧宴,今兒我就帶你去勾欄耍耍,開個葷。」
大夥曖昧的笑起來,都知道許七安是個雛。
「頭兒你請客嗎?」
「好幾錢銀子呢。」王捕頭拒絕。
不請客許七安沉聲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破了身,我這輩子都到不了練氣境了。
說到青樓這個傳統文化,裡面蘊含著頗深的知識。許七安專心聽講,在心裡做出總結:
勾欄就是妓館,面向的是平民百姓青樓更加高檔,客戶群體是富商和達官顯貴這尼瑪不就是髮廊和會所嗎。
在大奉朝,說到青樓文化,就絕對繞不開教坊司。
「教坊司的娘們是真的漂亮啊,」王捕頭感慨道:「都是犯官的家眷,個個細皮嫩肉,能掐出水來。」
「年初時,老哥我隨著縣丞大人到裡面耍過。僥倖見過浮香姑娘,花容月貌」王捕頭臉上浮現驚艷神色。
「浮香姑娘是誰。」小李問道:「頭兒,你有沒有睡她。」
「浮香是教坊司的花魁,當晚要不是已經有了恩客,我就已經睡她了。」王捕頭吹著不要錢的牛皮。
「睡一晚多少銀子?」許七安心裡一動。
「三十兩。」
許七安給他抓了把花生米,「頭兒,吃點花生,看把你醉的。」
三十兩銀子可以買好幾個小娘子自己在家裡耍呸,從古至今人類唯一不變的劣根就是哄抬x價!
腦子秀逗了才去教坊司睡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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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庚子年,丙戌月,甲午日什麼亂七八糟的,換成以前,我肯定一頭霧水。好在繼承了原主的記憶。
根據我的推測,應該是鼠年,陽曆10月18日,嗯,我要開始寫日記了,反正我也不是啥正經人。
二叔說的沒錯,我得換個活法。
這狗屎一樣的社會,混的太高未必是好事,古代被抄家的大官比比皆是。什麼樣的人才能過上滋潤的生活?我研究了一下,是中產階級。
比普通人過的富足,又涉及不到高層次的爭鬥,平日裡吃點小虧無所謂,這個階層的人是最滋潤的。
另外:今日在集市上撿到一錢銀子。」
「10月19日,天氣陰,我必須要有錢,這世上比銀子更可靠的是金子,雖然商賈沒地位,只能說有得必有失吧。我打算再過幾天就辭職,不在衙門當捕快了,一個月二兩銀子一石米,何時能去教坊司睡花魁?」
「10月20日,天氣陰,我先不急著辭職,把生意搞起來再辭職。今天看到同僚拿著牌票去敲詐商人,心裡不是很舒服。但我知道這是社會常態,呵,要是當年的我,早就熱血沖頭的呵斥,生活磨掉了我的稜角。當你無法改變任何事物的時候,請學會沉默。
另外:今日在衙門撿到一錢銀子。」
「10月21日,天氣晴,今天王捕頭帶我去勾欄里耍了,我對勾欄的印象有所改變,它是一個聽曲聽戲兼靈肉交融的場所。我還在煉精境,不能破身,萬分惆悵。
瞅了半天,沒一個比嬸嬸更漂亮的,嬸嬸是那種豐腴美艷中,又自帶端莊的良家美婦人,勾欄里的女人過於輕佻,風塵氣太重。
這麼一看,玲月妹子和嬸嬸的顏值很能打啊。
然後,我在勾欄撿到了一錢銀子,正好用來支付聽曲吃菜的錢最近是不是走了狗屎運?」
「10月22日,勾欄聽曲。」
「10月23日,勾欄聽曲。」
「10月24日,勾欄聽曲,王捕頭問我為何如此快樂?因為白嫖使我快樂。」
「10月25日,許七安啊許七安,你怎可如此墮落,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忘記自己的目標了嗎?先訂個小目標,賺一個億。」
「10月26日,勾欄聽曲。」
「10月27日,勾欄聽曲。今天沒有撿到銀子,我支付了一錢的piao資。呸,烏煙瘴氣的地方,再也不來了。」
「10月28日,這個世界有火藥,也有火銃,皂角也有了,效果還出奇的好。這樣香皂計劃也泡湯了,我討厭鍊金術師。對了,玻璃!
我可以燒玻璃,玻璃可是好東西啊,這群古代人肯定沒見過。」
「10月29日,哦,玻璃也有了,我得另謀出路。今日在家裡撿到二叔的私房錢,一錢銀子。」
「10月30日,勾欄聽曲。」
「10月31日,我今天又發現了一個賺錢計劃,我可以改良紙張,大奉文道昌盛,只要我能做出更好的紙,我就能日進斗金,吃最好的食物,睡最美的花魁。
我想想,紙的製作流程是(整段劃掉)。
好了,不必在意紙張這種小事,我有了更好的主意,製造水泥。
水泥的成分我是知道的,碳酸鈣、二氧化矽、三氧化二鋁、三氧化二鐵依照特定的物理和化學標準規格調製。嗯,今日在集市上撿到一錢銀子。???怎麼回事,我撿錢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這讓我很不安。」
「11月2日,水泥的計劃失敗了,理論知識和動手能力是兩回事,p,太真實了。」
「11月3日,這幾天把存款折騰光了,找二叔借錢,二叔個窮逼也沒錢。許新年知道後,先表達了自己的不屑,隨後嘲諷了我,最後給了我五兩銀子除了有些毒舌和傲嬌,我這堂弟其實還是不錯的。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我如此回敬。許新年面紅耳赤的拂袖而去。
二郎啊,若非我們是拜把子的,我就封你做女主了。」
「11月5日,今日與衙門裡的捕快們去茶館摸魚,第一次聽說書先生講故事,我突然想,如果把後世的武俠小說,四大名著,網文寫出來,我躺著也能賺錢啊,我真是個小機靈。
今天又見到了一錢銀子。明天去勾欄的錢有了。」
「11月7日,我太特麼天真了,一部小說幾十萬,上百萬字,我用毛筆寫出來?嗯,我可以製作炭筆,但是,但是我記不住小說的內容啊。
穿越一旬,一事無成,啊啊啊,我要裂開了。」
「11月8日,天氣雨,正如我此刻的心情。我明明什麼都懂一點,但真正要把它們轉化成銀子的時候;從無到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差了許多。我真切體會到了應試教育的失敗之處。
今天與二叔聊天,聽他說了很多官場的事,以及我自己在衙門當捕快的所見所聞,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比我想像的更糟糕,貪官污吏橫行無忌,小貪便是好官了,清官比勾欄里的處子還少見。」
「11月9日,多雲,司天監的採薇姑娘怎麼還沒來找我,她不想得到傳說中的鍊金秘術了嗎?那姑娘顏值不比玲月妹子差,可愛嬌俏的鵝蛋臉,眼睛又大又好看,憑藉我爐火純青的撩妹技巧,說不準能把她追到手。是不是監正的弟子無所謂,主要是在這個冷漠的社會裡,渴望一份愛情。
快來找我吧,我不想奮鬥了。」
「11月10日,我還是不甘心小說計劃流產,於是給兩個妹妹講了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大致劇情,故事很簡陋,畢竟忘記了很多細節,聽完,玲月妹子眼眶發紅,但是鈴音沒哭,我揍了她一拳,她哭了,我覺得這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
「11月11日,今日與李典史喝酒,醉意微醺間,他說鎮北王的王妃是當朝第一美人。我問他到底多美麗,他形容不出來,因為李典史也是聽縣令老爺說的。
晚上下班回家,悄悄找二叔問,二叔表情非常古怪,他竭盡全力的用他貧瘠的詞彙量形容了王妃的美貌,我提取了核心要素:臥槽,乃大。
這讓我對王妃產生了一丟丟的興趣和期待」
「11月12日,時至今日,一事無成,我給祖國丟臉了,給穿越者丟臉了。」
「11月13日,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月,俸祿發下來了,我打算好好工作,經商的事慢慢來」
「11月14日,勾欄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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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
小院裡,許七安站在屋檐,隨手投擲一枚棱形暗器,他壓根沒認真瞄準。
卻精準的命中了二十步外的木樁紅心。
這並不是許七安投擲暗器的手法有多高明,而是他運氣好。
「我這身體絕對有問題」許七安低聲自語。
他運氣太好了,連續一個月,總共撿了一兩二錢銀子,相當於半個月的俸祿。
這筆錢夠普通一家三口,省吃儉用三個月。
最古怪的是,每次都撿一錢銀子,這就不是運氣可以形容的了。
不用問元芳,也知道此事有古怪。
「系統爸爸?出來吧,別跟我捉迷藏了。」許七安試探道。
系統不搭理他。
過去的一個月里,他做過無數次嘗試,試圖喚醒系統。
事實告訴他,壓根沒有系統。
那古怪的運氣怎麼解釋?
想不到我這種從小到大買彩票五塊錢都沒中過獎的非酋,有朝一日也能進化成為歐皇。可是歐皇壽命極短啊許七安苦笑著自嘲。
有一點可以肯定,原主根本沒有驚人運氣,他要有的話,嬸嬸就不會嫌棄他,會把他當祖宗一樣供著。
全家都不奮鬥了,靠他撿錢過日子。
「這種來歷不明的饋贈,莫名的讓人心慌不踏實」許七安眸光沉凝,嘆息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今天休沐,許七安縱身翻過一丈高的牆,去二叔家吃早餐了。
他住的小院,其實原本是許家一位老管家住的,與大宅就一牆之隔。
後來老管家去世,小院閒置,直到許七安與嬸嬸鬧翻,氣憤之下搬來這裡。
原主是個牛脾氣,平日裡三餐都是自己做,二叔偶爾會提著酒和菜翻牆過來找侄兒喝兩盅。
現在的許七安沒必要為原主的執念買單,自己做早餐的話,起不來床。出去吃的話,多浪費錢啊。
勾欄聽曲不香嗎,主要是能看到穿薄紗裙的小姐姐們搖屁股。
內廳。
穿著暗紅色寬袖衣裙的嬸嬸,瞅見許七安進來,撇了撇嘴,低頭喝粥。
嬸嬸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父親是個秀才,勉強算書香門第,嬸嬸耳濡目染,還算通情達理,剛剛承了倒霉侄兒的恩情,抹不開臉趕人,對於這位『莫欺少年窮』現在又真香的侄兒,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小豆丁站在圓凳前,圓凳上放著她的早餐,三個肉包,兩根油條,一疊小菜,一大盤白粥。
「大哥」她含糊不清的叫了一聲。
「怎麼沒見辭舊。」許七安問。
辭舊是許新年的字,字是名的補充。
「關在房間裡寫詩。」許平志說。
許七安坐下來,綠娥端上一碗白粥,六隻肉包,一疊醋酸蘿蔔,一碗豆腐腦。
煉精境界的武夫,胃口比常人大很多。
而到了叔叔這樣的練氣境,飯量反而與普通人相差不大。
只能半飽許七安瞄了眼小豆丁,和顏悅色:「鈴音,分大哥一隻肉包好不好。」
眾人看了他一眼,家裡幼女什麼都不在乎,就在乎一口吃的,誰從她碗裡搶食,她就跟誰拼命。
「不要!」小豆丁果然張開雙臂,小母雞護崽一樣,護住食物。
「你先別急,大哥不會讓你吃虧的。」許七安拿起一個肉包,放到她的盤子裡,指著四個肉包說:
「這四個肉包,是不是我們都有份?」
許鈴音啄了啄腦瓜。
「是不是應該平分?」
許鈴音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點頭。
「你兩個包子,大哥兩個包子,然後,大哥再送你半根油條。你是不是賺了?」
「嗯。」許鈴音被帶了節奏,感覺自己賺大了,眉開眼笑。
許玲月:「」
許平志看了侄兒一眼:(_)
嬸嬸氣道:「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笨的閨女,氣死老娘了!」
小豆丁就感覺很委屈,自己明明掙了半根油條,娘為什麼還要罵她。
這時,許新年進來了,嘴裡念念有詞,雙眼沒有焦距,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思考。
嬸嬸吐出一口氣,不理會愚蠢的幼女,關切起有出息的兒子:
「年兒,好端端的做什麼詩。人有所長,寸有所短,莫理會外人的風言風語。」
許新年擅長策論,詩詞是弱項。
「辭舊,你什麼時候能突破開竅,到第八品修身境?」許七安忽然問。
許新年走的是儒家修行之道。雲鹿書院是儒家聖人的大弟子創立,距今一千兩百年的歷史。
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聖地。
雲鹿書院的超然地位,不僅僅是開派祖師是聖人門徒,最重要的一點,它是僅存的,可以修儒道的書院。
儒家第九品:開竅。
開竅只能增長記憶力,一目十行,學習能力加強,但依舊是戰五渣。
「暫時沒有頭緒,師長說要自悟。」許新年遺憾搖頭。
「你可以參考一下開竅境嘛。」許七安說:「開竅境是怎麼修成的?」
許新年回憶:「將聖人經典倒背如流,化為己用,便是開竅境了。」
倒背如流化為己用前者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去記憶,後者靠一定的悟性。許七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點和武夫體系的煉精境一樣,都是長年累月的打熬氣血,錘鍊體魄。
「那修身的話,是不是也要錘鍊體魄?」許七安問。
許新年斟酌了一下,道:「修身境的儒士,心無畏懼,一言一行,都能讓人信服,激勵鬥志。我嘗試著從修身境體現出來的能力反推修行之法。」
「那有沒有成功呢?」
許新年假裝沒聽見,轉頭對母親說;「書院裡一位長輩出仕了,去青州,此去路途遙遠,書院的學子們明日要為他送行,贈詩。」
說到這裡,許新年苦惱道:「我還沒寫出來送行詩。」
許玲月細聲細氣道:「二哥沒有詩才。」
嬸嬸瞪了她一眼,不悅道:「你二哥才華橫溢,詩詞之道,以前不過是沒放在心裡罷了。」
許平志撓撓頭:「隨便寫幾句唄,我覺得你那天脫口而出的那句詩便很有氣魄。」
「庫庫庫」許七安笑出聲了。
許新年嘴角一抽,僵硬的岔開話題:「那位長輩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極擅詩詞。為他送行的皆是頗具詩才的學子,除了對長者的敬仰,也存了結交人脈的想法。」
「若是能讓那位前輩賞識,益處多多。」
可以啊,終於想著結交人脈了。
許新年心高氣傲,總是把『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朋而不黨』掛在嘴邊。
經歷了這次危機後,他終於意識到py交易的好處了。
許七安身為大哥,甚是欣慰。
能讓不擅長詩詞的二郎費盡心力結交,應該是個大人物嬸嬸一急:「這可如何是好。」
許新年無奈道:「娘,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詞亦是如此。」
說完,他感慨道:「我當初若是能結交這位文壇前輩,或許就能救你們脫離大牢,不至於求救無門。」
嬸嬸頓時愁眉苦臉,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兒子的前程。
真正的大儒有風骨,送銀子送禮物行不通,必須投其所好,讓人家覺得你值得結交,看得上你。
許平志眉頭緊鎖,「你外祖父也如你這般,只會寫文章,毫無詩才。」
嬸嬸不服氣了,好看的柳眉揚起:「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我的父親的錯咯?」
「新年能考上舉人,全是我李家的功勞,因為他隨我。你看看鈴音,就是隨了你,至今都沒啟蒙。」
許新年和許玲月外貌隨母親,顏值好的令人嫉妒。許鈴音這隻小豆丁,五官隨父,因此,可愛之餘,顯得憨憨的。
許二叔啞口無言。
許七安不服:「嬸嬸,你這話不對,照你這意思,是說我許家基因笨咯?」
基因是什麼嬸嬸不明白,她冷笑一下:「你當初要是讀書的料,也不會學武去。」
以許二郎的臭脾氣都想著主動py,那位書院長輩的身份應該不低。二郎的人脈就是我的人脈,我的人脈還是我的人脈,得幫一幫他。許七安念頭閃爍,思考著前世可以用來當送別詩的傳世佳作。
雖然我不打算混儒林,但合理的利用資源換取好處的事兒,何樂而不為。
很快,他心裡有了主意,鎖定了一首詩。
許七安用力咬一口肉包:「寫詩是吧,今日好叫嬸嬸知道,我許家個個都是人才。」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這首詩會不會過於優秀。要知道,能寫進課本里的詩詞,全都是傳世之作。
ps:這章快三千字了,說明我並不短。
===絎嶮鍏珷甯︾潃濡瑰瓙閫涜鍘===
詩詞這東西,核心規律是平仄的運用。
只要這一點不變,即使在異世界,許七安九年義務教育存下來的詩詞就還有用武之地。
許新年看了他一眼,下巴一揚:「天上有隻鳥,地上一條蟲。鳥兒撲下來,蟲兒輪迴去。」
「噗」許玲月掩嘴輕笑。但被許七安用力瞪了一眼,便臉蛋微紅的低下了頭。
太毒舌了吧,我好想打他。許七安嘴角一抽,這是原主十歲時寫的詩,當年為許家三兄妹啟蒙的,就是嬸嬸的父親,那位秀才外祖父。
有一次,秀才外祖父考校他們的詩詞,於是這首鬼斧神工的詩就應運而生了。
嬸嬸嘲諷道;「寧宴,不是嬸嬸瞧不上你,老許家也就出了年兒一個讀書種子。你們叔侄倆的字就跟蟲爬一樣。」
「字都寫不好,還做詩呢。」嬸嬸撇嘴,翻白眼的姿態都顯得風韻十足。
二叔有些尷尬,咳嗽一聲:「寧宴啊,讀書人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今天休沐,咱們爺倆在院裡搭把手?」
言下之意,就是你小子別瞎湊熱鬧,讀書人的事你不懂,自己丟臉還連累老子被媳婦嘲諷。
「千里黃雲白日曛。」許七安淡淡道。
嬸嬸翻了個白眼,低頭喝粥。
許二叔則給幼女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許新年卻皺了皺眉,單是一句,聽不出什麼,但許七安能寫出如此工整的七言絕句,已經很讓人意外了。
「北風吹雁雪紛紛。」
許新年愣了一下,腦海里,畫面感油然而生。
許鈴月抬起頭,靈動的美眸詫異的望著堂兄。
許七安低頭喝粥,不說了。
「後面呢?後面呢?」許新年急迫追問,這感覺就像在茶館聽說書先生講故事。講到精彩的地方,忽然一拍驚堂木: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讓人氣的想打人。
「我不會寫詩。」許七安輕描淡寫的看了嬸嬸一眼,他只是覺得嬸嬸今天特別端莊美艷,絕對沒有要她道歉的暗示在裡面。
嬸嬸瞪大她的卡姿蘭大眼睛,扭頭問兒子:「這詩很好嗎?」
許玲月柔聲道:「很有意境!」
她讀書有限,但也能聽出開頭兩句是極好的七言。
見女兒和兒子這樣的態度,許平志驚了,一眨不眨的盯著許七安,眼裡既有愕然,又有期待。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許七安嚼著油條,拋出後面兩句。
啪嗒許二郎手裡的筷子跌在桌上。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他喃喃自語,沉浸在意境中無法自拔。
許鈴月嬌軀一抖,手背起了層雞皮疙瘩。
許平志咧了咧嘴:「他娘的,怎麼聽著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嬸嬸心裡不服氣,卻認同丈夫的話。
詩詞的力量就在於此,是一種心靈上的震撼,即使不會寫詩的人,不懂平仄規律,但讀到傳世名作,仍舊會不受控制的頭皮發麻。
這種感覺,許七安以前念書時,經常被語文課本上一首首傳世名作所震撼。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許新年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臉上湧起了兩抹激動的紅暈,這讓本就清秀絕倫的他顯得愈發的嬌媚。
竟是如此佳作!
他雖不擅詩詞之道,可作為讀書人,誰不嚮往斗酒詩百篇,聽到好詩好詞,也會忍不住擊節而歌,熱血沸騰。
「你何時會做詩?」許新年目光死盯著許七安,眼神是明亮的,震撼的,疑惑的。
「我何時說過我不會寫詩?」許七安笑了一聲:「啟蒙時做的詩,能代表現在?我向來是頗有詩才的,只是不表現出來而已。」
「原來寧宴才是我們許家的讀書種子啊,」許二叔高興壞了,眉開眼笑:「早知道當初就讓你讀書,辭舊習武。」
嬸嬸不服,張了張嘴,卻說不出有力的反駁。
不,那樣的話,我文不成,老二武不就許七安深知原主是個學渣,讀書純粹是浪費時間,不如輟學工地搬磚那種。
許新年也不是練武的料,指望一個細皮嫩肉的奶油小生擼鐵?錘鍊體魄?
「不過啊,這是寧宴寫的詩,聽過就算了,辭舊,你不可據為己有,非讀書人所為。」許二叔說。
許新年『呵』了一聲,不屑回應父親,他是那樣的人?轉頭對許七安說:「這首詩借我用用,我會說明作詩之人是你。」
作死之人是我許七安微微點頭:「去吧,拿著它去裝人前顯聖。」
讀書人的事,當然是人前顯聖。
這首詩本來就打算送許新年用來結交人脈的,署名是誰,他倒不是很在意。
又不是混儒林的,詩詞對他的作用其實不大,這也是他一個月里沒有用詩詞來人前顯聖的原因。
環境不允許啊。
成天與一群舞刀弄槍的捕快待一起,吟詩給他們聽,不如教他們唱套馬杆的漢子。
「詩名呢?」許新年問道。
我忘記了。許七安臉色一僵,「這首詩是我有感而發,沒有名字,你將就著想吧。」
早飯吃完,許新年從後院牽走了父親的愛馬,匆匆而去。叔侄倆在院子切磋,點到即止。
「不錯,身手又有進步了,想再進一步,只有踏入練氣境,只是氣機需要天地交感才能誕生。」許二叔接過僕人遞來的汗巾,擦了擦臉頰:「除了藥浴之外,還得有煉神境的高手為你開天門。否則,終其一生你也無法踏入練氣境。」
煉神境是武夫途徑里的七品。
「二叔你想說什麼?」許七安擦著汗。
「我在山海之役中出生入死,這才積累了戰功,才換來軍中高手為我開天門,踏入練氣境。」許二叔嘆口氣:「回家第二年,便有了新年。」
「如今世道還算太平,你連積累戰功的機會都沒有,如何練氣?不練氣,難道就不成家了嗎?」
「寧宴啊,二叔年紀大了,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你娶妻生子,我才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
「走一步看一步吧。」許七安敷衍道。
除了積攢功勞之外,還有其他的晉升方法,那就是砸錢。
藥方和高手,都可以用銀子解決。
俠以武犯禁,因此朝廷對武夫數量嚴格管控,明文規定煉神境的高手不得私底下為任何人開天門,如果要為家中子嗣開天門,則需要向官府報備。
然而,如今的大奉官僚風氣極差,貪官污吏橫行,朝廷威嚴日漸衰弱,即使不敢光明正大的違抗律法,仍有不少煉神境高手會在黑市上尋找交易對象。
許七安努力賺錢,便是存了用銀子代替功勳的想法。
否則,一直卡在煉精境,我要這鐵棒有何用?
嬸嬸領著一雙女兒走過來,站在迴廊檐下,喊道:「老爺,暖日融融,你帶鈴音和鈴月出去逛逛吧。」
許二叔皺眉:「我有事。」
「今兒不是休沐嗎。」
「我約了同僚吃酒,待會兒就要走了。不然,讓寧宴帶她們出去玩吧。」
書香門第的姑娘,通常是養在深閨,不能隨意出門逛街的。
許家是武將世家,沒這麼多苛刻的家教。
許七安回頭看去,正好撞上二八少女澄澈明亮的目光,顏值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少女抿了抿嘴,有些內向的羞怯,微微低頭。
「正好閒來無事。」許七安點點頭。
回想起來,我上輩子帶著十六歲妹子出去逛街,還是十八歲的「流金歲月」,當然,那時的妹子根本無法和許玲月相提並論。
ps:感謝「隕落·星辰」大佬的盟主,上架後加更。
===絎嶮涔濈珷閫佽璇===
京都郊外,綿羊亭!
幾架奢華的馬車停在亭邊,郊外寒風凜冽,綿綿起伏的山巒呈淺褐色。
太陽溫吞的掛著,在初冬的日子裡讓人感受到了一絲不輸奈子的溫暖。
雲鹿書院的紫陽居士,要出仕了。
對於在官場日漸式微的雲鹿書院而言,是極大的喜事。
書院先生們擊節而歌,學子歡欣鼓舞,都覺得揚眉吐氣,出頭的日子快來臨了。
亭子裡,三位老者對坐飲茶,其中一人身穿紫袍,兩鬢霜白,他就是這次送行的主角。
楊恭,字子謙,號紫陽居士,元景14年的狀元。次年致仕,回到雲鹿書院治學,二十二年間,桃李滿天下,成了天下聞名的大儒。
他本該有更好的前程,入閣拜相不在話下,卻在最鼎盛的時候黯然離開官場。對於此事,士林間眾說紛壇,有人說他得罪了陛下,才不得不致仕。
有人說他是得罪了當朝首輔,手段不如人,才灰溜溜的捲鋪蓋滾人。
但不管怎麼樣,二十二年後,他終於又出山了。前往青州出任布政使。
真正的封疆大吏。
另外兩位的身份同樣不低,不說在雲鹿書院裡的地位,單是在外的名聲,就不輸紫陽居士。
穿灰袍,蓄山羊須的叫李慕白,大國手,曾經號稱棋道天下第一,五年前與魏淵魏公手談三局,皆敗,怒摔棋盤,從此再不下棋。
穿藍袍的叫張慎,兵法大家,早年所著的《兵法六疏》至今還是大奉武官、將領的必讀刊物。
是大奉唯一一位可以與魏淵相提並論的兵法大家。
亭外站著一群送行的學子,都是雲鹿書院頗具潛力的學生。
許新年就在其中。
「紫陽先生終於出山了,若是能得他賞識,將來我們在官場必定官運亨通。」一位相熟的同窗低聲道:「辭舊,你準備好詩了嗎。」
我哥給我準備了而且是半首七律許新年望著亭內,淡淡道:「潦草準備半首,永叔,你過於功利了。」
七律詩有著嚴密的格律,要求詩句字數整齊劃一,由八句組成,每句七個字,每兩句為一聯,共四聯。
許七安給他的七律只有兩聯。許新年飯後追問,堂哥支支吾吾的岔開話題,就是不給後兩聯。
「這不是功利,學海與宦海一樣,苦做舟,鑽營為漿。」好友說,似乎知道許新年不擅詩詞,便沒有多問。
「永叔說的沒錯,而今官場風氣腐敗,胥吏配合貪官魚肉百姓,連年天災,若想改變局面,心思就得活絡些。」另一位學子參與話題。
叫永叔的學子點點頭,看向許新年:「你總說詩詞是小道,可你文章做得再好,幾十年後,誰還記得你?可詩詞,是能傳世的。」
詩詞就是小道,不能治國,不能利民,就是附庸風雅許二郎剛想這麼說,考慮到自己現在正準備用附庸風雅的小道取悅老前輩,把話吞了回去,含糊的嗯了一聲。
永叔詫異的看著他,竟然沒抬槓!
大國手李慕白嘆了口氣:「楊兄,你當年要有他們一半的玲瓏,也不會蹉跎二十餘載。」
紫陽居士笑了笑。
「這話不對,」兵法大家張慎失笑飲茶:「楊兄野心勃勃,是在為『立命』境鋪路。」
聞言,紫陽居士喟嘆道:「終究還是被人排擠出官場了。」
「這不是你的問題,國子監出身的那幫人,不會看著我們雲鹿書院翻身的。」
「哼,一群只知道媚上欺下,玩弄權謀的小人,兩百年不到,就把天下禍害成這般模樣。」
此事涉及到一樁很有意思的歷史。
儒家起源於聖人,白鹿書院作為聖人大弟子開創的學院,自詡儒家正統。事實也是如此。
但在兩百年前,因為爭國本事件,徹底被當時的皇帝所厭棄。
恰逢此時,白鹿書院出了位叛徒,白鹿書院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那位叛徒原是白鹿書院的一位教書先生,藉此機會自立門戶,以『存天理滅人慾』理念取悅皇帝,在皇帝的扶持下成立國子監,成為一代宗師。
打那以後,國子監取代雲鹿書院,成為朝廷官員的主要輸送機構。
儒家正統之爭,也因此延續了兩百年。
紫陽居士沉聲道:「我此去,為白鹿書院開疆拓土,奠定官場根基,但想重振書院往昔風采,我一個人是不夠的,需要我等齊心協力,更需要優秀的年輕人。」
李慕白和張慎相視一笑,後者扭頭,望向亭外的學子們:「有沒有人願意賦詩一首,送一送紫陽居士?」
「吟詩就得有彩頭,不然沒意思。」紫陽居士摘下腰間一枚紫玉:「博頭籌者,可得玉佩。」
玉佩紫光流轉,神異非凡。
亭外的學子眼睛齊刷刷的亮起,大儒隨身玉佩,受才氣洗禮,內蘊神奇,如果他們能夠得到,絕對是大有裨益。
同時,紫陽居士用紫玉做彩頭,還有一層更深的寓意。
長者隨身之物,只贈晚輩和學生,也就是說,拿了這塊玉佩,小老弟,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的學生了。
「學生願賦詩一首,為紫陽居士送行。」一位穿青色儒衫,腰環玉佩的挺拔學子,跨步而出,朝著亭子裡的三位大儒拱手。
李慕白笑道:「這是我的學生朱退之,頗有些詩才。」
紫陽居士微笑頷首。
待那位叫朱退之的學子吟誦了送行詩後,紫陽居士臉上笑容愈發深刻,顯然是非常滿意。
「不錯。」兵法大家張慎贊了一句,沒有多加點評,在座的兩位大儒都比他有詩才。
但好的開端,未必有好的結尾,接下來的場面大概可以用狗尾續貂來形容。
後邊的詩詞差強人意,勉強合格。
李慕白感慨道:「自從國子監重新為聖人典籍集注,存天理滅人慾,天下學子只能拘泥於經典,埋頭於詞章。久而久之,便陷入了『桎梏辭章、支離繁瑣』的境地不能自拔。文章詩詞再無靈性。」
說到後面,痛心疾首起來。
這也是儒家近代開始衰弱的原因,往前推兩百年,儒家的名言是:佛門很棒,道門很贊,矮油,術士也不錯。另闢蹊徑的蠱師巫師也很有靈性,值得表揚哦,粗鄙的武夫請你出去,這裡是文雅人的聚會。順便把妖族的異類一起帶走。剩下在座的諸位,恕我直言,都是垃圾!
當初的儒家就是這麼吊。
現在呢?
各大修煉體系:怎麼肥事啊,小老弟?
儒家瑟瑟發抖:p。
紫陽居士嘆息一聲,「罷了,不提這些。諸位學子,還有誰願意賦詩?」
半晌無人。
朱退之盯著紫玉,目光熾熱,覺得這是他的囊中之物。
「先生,我有一詩。」許新年走出人群,來到亭邊。
他是特意沉默到現在,他為人低調謙遜,不想太早拋出好詩讓同窗尷尬。絕對和他曾經與朱退之互相口吐芬芳沒有半毛錢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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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辭舊,我的學生,深諳兵法,是個可造之材。」兵法大家張慎介紹了一句,是個不會作詩的。
這句話壓在心裡。
張大家有些奇怪,你又不會寫詩,冒頭出來幹啥。
自以為紫玉勢在必得的朱退之,聽到聲音,先是警惕一下,見是許新年,便沒當回事。
只是瞥了他一眼。
同窗數年,不說知根知底,對彼此的長短還是有數的。
許新年在策論方面出類拔萃,兵法亦有造詣,詩詞就難登大雅之堂了。
玉佩還是我的。
學子們的目光落在了許新年身上,他享受著眾人的注視,神色中透著目中無人,望向溫吞掛在天空的太陽:
「千里黃雲白日曛。」
大國手李慕白頷首撫須,這一句只是簡單的敘述景色,但開闊的胸襟躍然紙上。
「北風吹雁雪紛紛。」
現在是入冬時節,雪還沒來,但不遠了,這句不算誇大。
日暮黃昏,大雪紛飛,於北風呼嘯中,見遙空斷雁,畫面感一下就出來了。
這兩句背景渲染的很好,正契合了這場送行。
張慎極為驚訝,仔細審視許新年,以他這學生的詩詞水平,這兩句七言,想必是嘔心瀝血之作了。若能保持水準,說不得能與朱退之一較高下。
三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里,詩詞水準最高的紫陽居士咀嚼著兩句詩,心情莫名的有些悵然。
千里、黃昏、北風、孤雁、雪落紛紛勾勒出了蕭索淒涼的畫面。
他這不是出仕,而是被貶了似的。
然而,還真點中神韻了。
這次出仕,看似被朝廷重用,授予權柄。但國子監出身的那幫勢力,會眼睜睜看著他平步青雲?
會任由他為白鹿書院在官場打下根基?
此去青州,其實是前途未卜,前路渺渺。
突然,許新年打開雙臂,俊美的臉龐在溫煦的陽光映照中,透著美玉般的無暇與精緻。
他振臂,直視紫陽居士,擲地有聲的吐出最後兩句:
「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
亭里亭外,瞬間寂靜。
俄頃,在場眾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朱退之僵硬的一點點轉過頭去,愣愣的看著傲然而立的許新年。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李慕白振奮擊掌:「絕了!」
前兩句透出悲涼氣象,後兩句峰迴路轉,讓人豁然開朗,鼓舞人心。
張慎沉看著許新年,沉默了。
好詩詞的紫陽居士,此刻還陷在這首七言絕句的意境之中,心旌神搖。
「好詩,好詩啊」他喃喃道。
「為何只有半闕?」兵法大家張慎見自己的學生沒有繼續吟誦,忍不住開口詢問。
許新年嘴角一抽:「此詩只有半闕。」
只有半闕?!
在場的讀書人立刻瞪大眼睛,難以接受這樣的話。哪有寫詩寫一半的,這還是人嗎?
「無妨無妨,半闕已是驚為天人。」紫陽居士平復情緒,笑容深刻,「許辭舊,這首詩,可有名字?」
「沒有!」
許新年保持高傲,委實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有保持孤高的姿態,才能讓人不再追問。
「莫急莫急,」紫陽居士笑容反而擴大了,「這首詩是為我送行的,可對?」
許新年點點頭。
「不如老夫替你想一個。」
大國手李慕白和兵法大家張慎忽然明白他的用意了,心裡恰了檸檬似的。
「那就叫《綿羊亭送楊恭之青州》如何?」堂堂大儒,眼裡透著期待。
「尚可!」許新年下意識的傲嬌一句,繼而察覺到自己態度缺乏恭敬,補充道:「全憑先生做主。」
「無恥老賊。」
「哼!」
兩位大儒更酸了。
「這就是造化。」紫陽居士朗聲大笑,得意洋洋的朝兩位還有作揖。
詩詞衰弱的如今,這首詩流傳出去,定會引起儒林轟動,被天下學子傳唱。
紫陽居士名聲也會隨著水漲船高,關鍵是,他這番操作,相當於把自己的名字和這首詩綁定了。
倘若這首詩成為傳世之作,紫陽居士的名字也將流傳千古。
此等佳作,傳世是極有可能的。
在兩位大儒看來,最不要臉的是,許新年以學生的身份贈詩師長,詩名中是不該出現名諱的,當以「字」或「號」來代稱,只有同輩或好友才能把名寫進詩中。
可見這個此賊為了揚名已經不要臉皮了。
讀書人最大的夢想是什麼,修身治國平天下?不,這是理想,不是夢想。
千百年來,讀書人最大的夢想只有一個:青史留名!
兩位大儒要嫉妒的質壁分離了。
身為師長的張慎意識到這首詩可能並非自己學生所作,但他沒拆穿,學生能得到紫陽居士的青睞,是自身的造化。身為老師也覺得高興。
在學子沸騰的議論聲里,許新年咳嗽一聲,如實相告:「老師,兩位先生,此詩非我所作,另有他人。」
討論聲霎時間停歇。
三位大儒表情各不相同,張慎恍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慕白似是吃了一驚,甚是意外。
紫陽居士反應最大,跨前兩部,急切追問:「是誰?是我們學院的學子嗎?是不是在這裡?」
目光掠過許新年,在眾學子中搜索。
「是家兄!」許新年下巴微抬,保持高傲姿態。
沉默的學子又開始議論:
「許辭舊的兄長?」
「在何處求學啊,怎麼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額沒記錯的話,許辭舊似乎是長子?」
「辭舊,你兄長高姓大名,師從何人哎呦,你倒是說呀,此等詩才,我們竟然一無所知。」
學子們急的不行。
三位大儒也看著徐新年。
不好,我被粗坯老爹影響了,我不應該把粗坯老哥說出來的看著目光火熱的學子們,許新年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見讀書人是驕傲的,許新年自己也是。
雲鹿書院的讀書人更驕傲。
許七安也是讀書人的話,他們會欽佩、仰慕,若是讓眾人知道不過是一衙役,就會產生負面情緒。
一個低等差役也能寫出絕品七律,我們的臉往哪裡擱?
許新年硬著頭皮:「家兄在家苦讀經典,不在雲鹿書院,也不在國子監,他,他性格寡淡無爭,不喜名,不喜功,只願皓首窮經。」
竟如此氣節,簡直是我輩楷模,令人敬仰白鹿書院的學子們震驚了,湧起結交之心。
頭籌沒有意外,紫玉給了許新年,紫陽居士紅光滿面的拜別眾人,感覺念頭通達,登上豪華馬車時,意有所指的留下一句話:
「如此大才,不能明珠蒙塵,純靖,謹言,你們覺得呢?」
兩位大儒不知道真沒聽懂,還是假裝沒聽懂,默不作聲的送走了紫陽居士,待馬車遠去,李慕白忽然拽住許新年的手,把他帶到一邊:「辭舊啊,老夫忽然起了收徒之心,今日索性無事,帶我去見見你的兄長。」
張慎大驚失色,出聲道:「辭舊,倘若你與兄長一起拜在老夫座下,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寫不寫詩的不重要,主要不想埋沒這麼一個人才。
倘若將來妙手偶得一首傳世之詩,比如《吾師張慎》之類的,也是極好的嘛。
李慕白不悅道:「兵法不是主流,讀書人,首先要學經義,通策論,修身齊家。」
「呵,棋道就是主流了?而且還是個輸不起的人,在魏淵手裡無一勝績。」張慎冷哼。
「老賊,你閉嘴,休要在我面前提魏淵。老夫向來愛惜人才,這學生老夫收定了。」
「老匹夫,你那是愛惜人才嗎,你是饞他的詩才。」
「無恥老賊,看老夫一口浩然正氣震死你。」
「好像老夫沒有似的。」
許新年頭皮發麻。
遠處的學子大驚失色,不知道怎麼回事,兩位大儒就面紅耳赤的爭吵起來了,甚至有動手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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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京都的氣溫最冷應該有零下,這是許七安早上起床,看到院子水缸結了層薄冰,據此判斷出來的。
大奉王朝雄踞九州中原,自稱天下正統,京城的氣候應該屬於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
這種氣候的地區,冬天如果沒有暖氣的話,會非常難捱。
「在這個時代,冬天出現凍死骨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事。」許七安心裡嘆息一聲。
有些後悔自己的數理化學的不夠好,無法在這個基建落後,物質匱乏的時代開展種田流。
那樣就可以很好的造福百姓了。
天上的太陽溫吞的高掛,清麗的少女牽著五歲的妹妹,興致昂揚的在鬧市大街閒逛,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左顧右盼,精緻如刻的嘴角掛起淺笑。
妹妹今天一身淺碧羅衣,纏繞的花蔓在她的袖口、衣襟爛漫盛放。
寬鬆的袖口飄蕩,讓她多了幾分仙氣。
許七安難免會想起前世的古裝美人,然後在心裡對比,這個時代的女子服侍偏向保守,不如前世的古裝美人妖艷。
「我忽然想到一條生財之道,我是不是可以改良一下衣服呢,讓女人們的衣服更加漂亮,更加勾人」許七安靈機一動。
一瞬間,他腦海里閃過很多劃時代的女性衣物:鏤空、黑絲、吊帶襪、情趣開中門
停,停下我會被拉到午門斬首的!
轔轔的馬車,挑著物品的貨郎擔,行色匆匆的路人,鱗次櫛比的商鋪組成了鮮活的古代集市圖。
經過了一個月的相處,許玲月對堂哥的觀感改變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樣充滿隔閡。
以前,因為嬸嬸的緣故,原主除了肖二叔的小豆丁,另外兩位弟弟妹妹,他都不喜歡。
最初許玲月還會大哥大哥的叫,遭了很多次冷落後,見面就只是點頭頷首。
如今關係改善了許多,但依舊有一點的生疏。貌美如花的大妹子拉著小妹子走在側邊,特意與許七安隔了兩個身位。
小豆丁被街上各種各樣的事物吸引,幾次想掙脫姐姐,但被牢牢的拽住。
「糖葫蘆,糖葫蘆」小豆丁指著街邊一個貨郎,脆生生的喊。
「牙齒不想要了?」姐姐斥責一句,拽著妹妹往前走。
許家遭逢大難,錢財耗盡,這一個月來日子過的頗為拮据,許玲月身上沒有銅錢給妹妹買糖葫蘆。
許七安走在後面,看著妹妹,主要是大妹妹,身段高挑,透著少女的青澀和窈窕。
背影宛如初發的柳芽,或許不如成熟婦人豐腴,但那股青春活潑的韻味,又是這個年齡段的女孩獨有的。
「大哥,大哥」小豆丁大急,屁股後撅,雙腳犁地來對抗姐姐的拉拽。
許鈴月咬著唇,又急又惱的表情。
「大哥也沒帶銀子,不過,很快就有了」許七安示意幼妹稍安勿躁,說話之間,腳底踩到了堅硬物體,低頭一看,是一粒色澤暗淡的碎銀。
他俯身撿起,掂了掂,果然是一錢。
過去的一個月里,他撿到一錢銀子的頻率太高了。
許鈴月瞪大了眼睛。
撿到銀子了?!
今天勾欄聽曲的錢有了算一算時間,他有兩天沒有去勾欄了,因為沒有撿到錢。
許七安有些高興,捏著碎銀,迎向貨郎,「給我三串糖葫蘆。」
「好嘞,」皮膚黝黑的貨郎眉開眼笑的摘下三串:「六個銅板。」
碎銀子找不開,賣糖葫蘆的貨郎跑邊上的商鋪破開,自己留了六枚,找回許七安94枚銅板,用細繩串起來。
大奉的貨幣體系,一兩銀子=八錢=1000文,黃金是奢侈品,不在貨幣體系中。貧苦人家可能一輩子都接觸不到黃金。
許七安接過銅錢和糖葫蘆,自己嘴裡咬一串,然後把兩串糖葫蘆分別遞給兩位妹妹。
許鈴月矜持的接過,柔聲道:「謝謝兄長。」
她咬了一口,享受著嘴裡的甜味,大眼睛彎成月牙兒,最能擊中直男內心的柔軟。
許七安點點頭,再看小豆丁,她已經啃起來了。
「大哥大哥,你的糖葫蘆甜嗎。」許鈴音腮幫鼓著,含糊的問。
「你想吃啊。」許七安道破了女娃娃的小心思。
「啊?大哥怎麼知道。」許鈴音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的想法被大哥知道了,大哥真厲害。
許七安『呵』了一聲,「糖葫蘆吃多了,嘴裡會長蟲兒。」
「會長什麼蟲兒?」小豆丁的小臉上露出警惕。
許七安想了想,給她描述:「就是那種白白胖胖,渾身油膩的蟲兒。」
他剛說完,看見自己的幼妹咽了下口水。
絕了許大郎朝她拱了拱手,糖葫蘆雙手奉上。
許七安領著兩個妹妹軋馬路,京城繁華的盛景在瞳孔里掠過,心裡並不覺得多愉快。
我特麼又撿到銀子了
這不科學!
警校出身的他,對這類無法解釋的細節極為敏感。
「會不會和我的穿越有關?」
許七安清晰記得他穿越前,並沒有觸摸古董或者被老爺爺笑摸狗頭。
「這就是我的金手指?可是每天一錢銀子是怎麼回事,恰好是勾欄聽曲的錢。所以,我天天泡勾欄是天意?」
「先想辦法突破到練氣吧,目前來說,不管身體有什麼問題,出門撿錢總歸是好的。」
「我先升級,然後觀察,看後續會不會出現變化。而且,這個世界的武力值天花板在哪裡,我還不知道。將來能力強了,或許能弄清楚狗屎運的原因。」
許七安對古怪的狗屎運保持警惕,如果是系統他反而欣然接受,因為這在他的理解範圍內。
這條街有一座青樓,叫做「桂月樓」,是個三等青樓。
得益於王捕頭等人的言傳身教,許七安學習到了充足的青樓知識,大大豐富了個人文化底蘊。
青樓的尾綴可以判斷出它的規格,一二等的青樓,尾綴以『院』、『館』、『閣』為主。
三四等的青樓多以『班』『樓』『店』命名劃重點!
這還沒到晌午,青樓的姑娘們竟提前開門營業,幾個穿紅戴綠的漂亮姑娘,倚在二樓的美人靠上,笑吟吟的審視街邊路人。
瞅見心儀的(穿綢緞的),便揮一揮彩帕,嬌聲說:「老爺,上來小酌一杯呀。」
就算是三等青樓,進去也得兩錢銀子的支酒費打底要睡姑娘的,根據品質,低的大概五六錢就夠了,貴的一二兩許七安盤算片刻,確認自己是消費不起的人。
沒必要啊,渾身家當也就幾兩銀子他望著二樓慵懶坐在美人靠上的鶯鶯燕燕們,心生感慨,「當時年少青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這是所有男人都夢想了。
「大哥詩才應該用在正確的地方才是。」許玲月淡淡道。
她在心裡默默品味了一遍,無聲嘆息,或許爹說的對,大哥才是讀書種子。
「大哥,樓上的娘子們好漂亮呀。」小豆丁脆生生道。
「做生意的,當然要穿的體面些。」許七安回答。
「什麼生意呀。」
「賣報的。」
「什麼?」小豆丁的眼睛炯炯有神,仰頭望著青樓,不願意走了。
「大哥!」許玲月跺腳喊了一聲,似羞似嗔,責怪許七安不該和幼妹討論這些。
許七安扭頭看了妹子一眼,你生什麼氣,難不成聽懂我的梗了?
把青樓甩在身後,路過一家魚肉丸子店,瀰漫的香味讓小豆丁的雙腿生根了。
許玲月向那邊瞄了幾眼,悄悄咽口水,出獄後,許家日子過的拮据,有時三日才能吃一回葷腥。
她剛好是長身段的時候,對食物的需求極大,尤其肉類。
「等著,哥哥給你們買。」
鋪子不大,排隊買的人多,許七安讓妹妹們路邊等待,自己擠了過去。
「大哥真好。」小豆丁一邊咽口水,一邊脆生生的說,並看向姐姐。
許玲月牽著妹妹的小手,望著許七安的背影,嘴角不自覺的翹了翹。
很快,許七安買了三份魚肉丸子,用牛油紙袋裝好,返回時,看到四五個扈從圍住許玲月,也不碰她,肆意調笑。
十六歲的清麗少女宛如受困的麋鹿,一邊護著自己,一邊試圖衝出包圍,但總是被扈從們逼回去。
她急的都快哭了,滿臉恐懼。
扈從們哈哈大笑。
邊上,一位錦衣公子哥騎乘在駿馬背上,看戲般的看著這一幕。
許鈴音見姐姐被人欺負,邁著小短腿跑到公子哥面前,小身板前撲,雙手往後別,然後「哇」一聲哭起來,發起音波攻擊。
「聒噪。」公子哥下意識揚起手裡的馬鞭,忽然停下,眼裡閃過殘忍之色,一拽馬韁,迫使駿馬高抬雙蹄,朝著許鈴音踐踏下去。
許玲月發出一聲悽厲的哀鳴。
ps:這章三千字,算是晚更的補償。
===絎簩鍗佷簩絝鏁欏叕瀛愪竴涓亾鐞===
許七安心裡湧起一股邪火,馬蹄揚起的瞬間,他掏出懷裡的那串銅板,奮力投擲出去,與此同時,腳底青磚咔擦崩裂,身影電射而去。
七十二枚銅板在空中擦出厲嘯,潑頭灑向錦衣公子哥。
公子哥對於迎面而來的殺招毫無反應,臉上那抹踩死螞蟻的有趣表情尚還在臉上。
反倒是一位扈從反應過來,臉色大變,縱身撲向公子哥,把他從馬匹上撲倒,兩人狼狽落地翻滾。
噗噗噗一部分銅錢射空,另一部分嵌入馬匹,激射的鮮血濺了許鈴音一臉。
砰!
與此同時,許七安到了,身子傾斜,肩背撞飛了馬匹。
高大的駿馬撞出數米遠,在青石板鋪設的大街拖出一道刺目的猩紅。
百姓們一鬨而散,躲到遠處看熱鬧。
許七安立刻把小豆丁抱在懷裡,緊緊抱住,一邊觀察她神色,一邊急促安慰:「別怕別怕,大哥在這裡。」
小豆丁癟了癟嘴,終於從呆滯中掙脫,哭出聲來。
包圍著許玲月的扈從不再搭理她,奔向了錦衣公子哥。
許七安趁機把幼妹遞給俏臉發白的許玲月,低聲道:「帶著她去長樂縣衙門,敲鼓,就說是我讓你去的。然後讓王捕頭派人去御刀衛朱百戶家中請二叔,在黃林街,速度!」
許玲月深深的看了眼許七安,抱著小豆丁逃跑。
「你敢殺我的馬。」錦衣公子哥獰笑著掙脫扈從,揮了揮手,讓扈從圍住許七安。
我還想殺你
那是匹千金難買的雪蹄烏龍驃,在軍中,那是副將級以上才能騎的。
許二叔是軍伍出身,許七安耳濡目染之下,一眼便認出了這匹馬的品級。擱在現代,那就是一輛蘭博基尼。
能開的起蘭博基尼的,那絕對是頂級二代,而且是官二代,富二代在這年頭不值錢,沒地位。
除了雪蹄烏龍驃,那套華麗的天青配煙紫紋繡,腰間繫著的鏤刻螭紋的白玉帶,掛滿叮叮噹噹荷包、玉佩這些細節,都在昭示著公子哥的身份。
頂級官二代。
「在下許七安,御刀衛百戶許平志侄兒,方才兩位是我妹子,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公子。」許七安拱手,忍著脾氣,好言好語:
「為救幼妹,誤殺了公子的愛駒,一定賠償。」
這場衝突的緣由,許七安腳趾頭想也能想明白,肯定是這位大少見到許玲月姿色出眾,起了調戲之心,甚至想擄走。
在衙門混了一個月,許七安對這些大少的行事作風素有耳聞,囂張跋扈,橫行無忌。
強搶民女不在話下,草菅人命屢屢發生。
擺平起來也很容易,威逼利誘而已。不服氣的,那也成,全家都別想活了。
家中長輩品級越高越是如此,朝廷會為了幾個平民的死活,罷免朝廷大員?
在這群衙門眼裡,欺負平民百姓根本就不叫惹事。
能打敗官二代的,只有官二代。
許七安勉強算個官二代,許平志七品綠袍,好歹是個官身,並不是平頭百姓。
官二代欺負起老百姓肆無忌憚,對同樣吃朝廷俸祿的對象,會有所顧忌。
因為京城水深!
公子哥聽完,先是一愣,問道:「許平志,丟了稅銀那個?」
「正是!」許七安鬆了口氣。
公子哥臉色徒然一沉,陰惻惻道:「廢了他,留口氣便成。」
特麼神經病吧許七安險些爆粗口。
扈從們全是練家子,身手不弱,一個個從兜里掏出匕首。
在京城,沒有官職不能佩刀的,不穿官服不能佩刀,違規者,杖八十,罰款一百兩。
聚眾持刀,斬立決。
匕首不在此列,這群人算是鑽了法律的空子。
五個扈從不但是練家子,還學過合擊技巧,配合的天衣無縫。
兩名扈從聯手襲來,同時刺出匕首,許七安抬手抓住兩人的手腕,正要反擊,忽見兩人朝左右分開,那名救下公子哥的扈從騰空飛起,兇猛的膝撞。
許七安不得不收回手,交叉與胸前。
砰!
堅挺的膝蓋骨砸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剩下的兩名扈從側麵包夾,一人匕首落空,另一人在許七安腰部化出鮮血淋漓的口子。
「挑斷他手腳筋,廢了他。」錦衣公子獰聲道。
許七安瞥了他一眼,不作聲,腦海里分析著局面。
都是煉精境界,但不是巔峰,單打獨鬥我能把任何一人狗腦子打出來,可他們學過合擊術
匕首再次攻來,許七安以上輩子學的格鬥術招架,假裝漸漸體力不支。
武夫煉精境巔峰,體力源源不絕,等閒不會脫力了。但他不能讓人家摸清底細,否則沒有機會。
見扈從遲遲拿不下許七安,錦衣公子皺了皺眉,站在遠處,冷嘲熱諷:「姓許的,下跪磕頭,喊兩聲爺爺,本公子可以饒你一命。」
許七安高聲回應:「爺爺,太奶奶的滋味真不錯。」
沒激怒許七安,反而自己被激怒,錦衣公子厲聲道:「殺了他。」
砰!
與最強的那名扈從拳對拳後,許七安假裝不敵,踉蹌後退。
另外四名扈從瞅見機會,合圍而來。
就在這時,許七安腳下的青磚開裂,腿部肌肉把褲管撐的鼓脹,他箭矢般的疾衝出去,撞的左側扈從口吐鮮血,胸骨折斷。
扈從們沒料到他隱藏了實力,猝不及防,讓他掙脫了重圍。
許七安沒逃,直奔錦衣公子哥,在對方驚恐的臉色中,掐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拳打在小腹。
錦衣公子身軀驟躬成皮皮蝦,嘴裡噴出穢物。
許七安面不改色的又捶了幾拳,捶的錦衣公子抱著肚子,跪倒在地。
心裡那股子邪火才稍稍退去,沒有繼續施暴,扭頭朝著救援過來的扈從喝道:「原地別動,不然我殺了他。」
扈從投鼠忌器,果然不動了。
「好,好的很」錦衣公子哥抬起頭,臉色怨毒:「你知道我是誰?」
砰!
許七安一腳把他的臉踩在穢物上,腳掌無聲發力,疼的錦衣公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那我也教公子一個道理。」許七安臉色陰沉:「匹夫也有怒火,而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雙方對峙了片刻,一群穿玄色制服,要配朴刀的捕快,帶著十幾名白役趕過來了。
為首的正是王捕頭。
小老弟被人揍了,王捕頭本來是很生氣的,看到公子哥的錦衣後,臉色僵了僵,目光一閃,又恢復了怒容:
「何人膽大包天,敢在長樂縣轄區當街鬥毆。」
見同僚們已經抽出朴刀,把扈從們包圍,許七安這才鬆開錦衣公子哥。
錦衣公子戟指怒喝:「給我抓起來,本公子要將他千刀萬剮。」
王捕頭假裝聽不到,罵罵咧咧:「混帳東西,統統帶走。」
不管錦衣公子怎麼表明身份,他就是一臉「老子沒文化,臥槽行天下」的粗坯姿態。
大概是覺得這個捕快實在沒見識和腦子,錦衣公子不鬧了,在衙役們的押送下,向長樂縣衙門走去。
王捕頭落後幾步,到許七安身邊:「兄弟,闖大禍了,那王八犢子身份不簡單。你想好怎麼解決沒?」
老王眼力毒辣。
我劉建明沒有選擇許七安低聲道:「通知我二叔了嗎。」
邊走邊說,不多時,縣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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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七安剛踏入縣衙,便聽一聲帶著哭腔的聲音:「大哥」
正是穿淺碧羅衣,亭亭玉立的許玲月,她秀美白皙的臉龐殘留著淚痕,眼圈紅腫,宛如一朵惹人憐愛的小花。
身邊不見許鈴音,大概在偏廳沒讓過來。
許七安微微頷首,給她一個鎮定的眼神。
早已收到消息的朱縣令高坐桌案前,見到眾衙役押著一群人進來,看清那位滿面怒火的錦衣公子。
老朱嚇了一跳,急匆匆的起身迎來。
「哎呦,這不是周公子嗎,周侍郎可好?」
錦衣公子猛的揮袖,把朱縣令逼開,指著許七安,惡狠狠道:「此人當街行兇,欲殺我,速速將他拿下。」
「言重了,言重了」朱縣令陪著笑臉,扭頭,滿臉怒容的喝道:「快手許七安,還不滾過來。」
許七安硬著頭皮迎上去。
「混帳東西,連戶部侍郎周大人的公子也敢打,你有幾個腦子啊你。」朱縣令飛起一腳踢在許七安身上,一轉頭,又是一臉舔狗笑容:
「周公子,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他一個小人物計較。」
人群外,許玲月望著堂兄因為自己被責難,淚珠滾滾,比尋常女子更挺更精緻的瓊鼻哭的通紅。
戶部侍郎的公子許七安心裡一沉。
在大奉王朝官場,一位官員的能量有多大,看的不是品級,而是背景和權力。
一二品官員有很多,但真正站在權力巔峰的其實就一小撮人。
六部的尚書和侍郎就在此列。
打了戶部侍郎的兒子,這事兒鬧大了。
「少特麼給我來這套,你不抓人是吧,我自己動手。」周公子大手一揮,命令扈從:「把這小子給我抓了。」
他就不信,在縣衙里,這小子還敢反抗行兇。
朱縣令喝道:「誰敢在縣衙內施暴,格殺勿論。」
三班衙役沖了出來,抽出朴刀,架在剛要動手的扈從脖子上。
白役則持棍戒備。
「姓朱的,你敢動我的人?」周公子指著朱縣令的鼻子破口大罵。
「周公子不要誤會,本官是朝廷命官,按規矩辦事而已。」朱縣令依舊是舔狗笑容,摸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
「本官這裡有一份訟書,狀告公子您縱馬行兇,霸凌良家女子。狀告人是許玲月。」
這是朱縣令早就準備好的手段,倘若對方只是尋常衙內,朱縣令就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怎麼都沒想到,事主是戶部侍郎的公子。
周公子「呵」了一聲,「縱馬行兇,傷到誰了?霸凌良家女子,姓朱的你上街問問,我有動這個女人一根手指頭?」
「那許是這女人認錯了人。」朱縣令笑呵呵的把訟書收回袖中。
糟糕,朱縣令搞不定,我得想辦法自救,實在不行就跑路了但肯定會連累二叔一家。許七安有些急,在這年代,只有官二代能對付官二代,他的段位和人家差太多了。
別說是他,就算是二叔,一個御刀衛的百戶,在戶部侍郎面前算什麼?
什麼都不是。
至於後悔,沒有,刀架在脖子上,難道任人宰割?
念頭急轉間,他看見周公子的一名扈從離開了縣衙,而朱縣令沒有阻止。
許七安心又涼了幾分,走到王捕頭身邊,低聲道:「頭兒,兄弟我今天在劫難逃了,有件事想拜託你。」
王捕頭沉默了一下,低聲說:「你說。」
這一個月來,他和許七安的關係突飛猛進,天天去勾欄耍,一起喝花酒,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你先借我一兩銀子。」
王捕頭在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把碎銀,不到一兩。
許七安接過碎銀揣兜里,這才說道:「頭兒你騎馬速去我家,到我床邊的柜子里取一本書,一本藍皮書,記住不要拿錯了。」
日記是淺黃色的封皮。
「你拿了書之後,立刻去司天監,找一位叫採薇的姑娘,幫我捎一句話:許七安有難,速救。」
司天監?!王捕頭一臉躊躇,「那地方豈是我這種人能去。」
讓他進司天監,就相當於讓普通人進皇宮,連靠近的膽兒都沒有。
許七安就知道是這樣,低聲道:「我要出了事,這些銀子可就沒人還你了。」
王捕頭瞪大眼睛。
「幫我辦成這件事,下個月的俸祿全歸頭兒你。」
「許七安你大爺的。」王捕頭罵罵咧咧的衝出了縣衙。
許平志收到通知,從同僚那裡借了馬匹,快馬加鞭的趕到長樂縣衙門。
踏入門檻,進入公堂,首先看見哭的不停顫抖的女兒,緊接著是劍拔弩張的衙役和扈從。
許平志收回目光,來到女兒面前,臉色嚴肅的問:「怎麼回事?」
許玲月就像看到了救星,哭的更凶了,抽抽噎噎的把發生的事告訴父親。
當聽到周侍郎的公子揚起馬蹄踐踏幼女時,他的眼角跳了跳,臉色愈發陰沉。
「要不是大哥,鈴音就沒了,嗚嗚」
寧宴許平志望著侄兒的身影,閉上平靜了幾秒,低聲道:「你去偏廳看好鈴音,不要出來。」
看著女兒小跑的背影消失,許平志沉默的上前,盯著錦衣公子:「周公子,此事能了嗎?」
錦衣公子對上他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宛如實質的殺意,想起許七安在街上說過的話。
喉嚨里的狂言怎麼都擠不出來。
「許百戶好大的官威,怎麼,我家公子要是不罷休,你還想血濺五步?」
一名穿著藍色長褂,袖口和領口有著金色滾邊,腰懸玉佩的老者從縣衙大門進來。
他頭髮白多黑少,臉龐清瘦,目光銳利的像是藏著針。
剛出聲時還在門口,說完時,人已經到了公堂。
「陳叔。」錦衣公子大喜過望。
「少爺怎麼傷成這樣,是哪個該死的畜生動的手。老奴看著少爺長大,那是一丁點的傷就心疼的緊的。」
老者看見錦衣公子凝固著血痂的耳垂,又心疼又憤怒。
「我幾次三番與老爺說了,給你配一名練氣境的高手,他總是以你喜歡惹是生非為由拒絕。」
「惹是生非又如何?別人吃虧,總好過少爺你吃虧。」
感覺自己被一股氣機鎖定,許平志如墜冰窖,脊背像是有蛇爬過,他有種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感覺。
類似的感受,在戰場廝殺時常常會有,這讓他不敢動彈一下。
這個老者是煉神境的高手。
朱縣令咳嗽一聲:「您是」
「不敢!」老者不咸不淡的打斷,「老夫只是周府一個老奴罷了,當不起朱大人這一聲「您」。」
「老前輩這話說的客氣了。」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個道理官場老油條最清楚了,朱縣令賠笑著:
「看這事兒鬧的,都是誤會,都是誤會。京察在即,大家以和為貴,老前輩,您覺得呢?」
老者冷笑道:「幾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還影響不到老爺的京察。周府向來以德服人,一切以朝廷規章制度辦事。」
眾人一開始沒明白他的話,直到片刻後,雜亂又響亮的腳步聲從衙門外傳來。
繼而湧進來一批披堅執銳的甲士,為首的是一位穿青袍,繡白鷳的官員,目光環視,朗聲道:
「刑部緝拿人犯,閒雜人等退避,如若干涉,同罪處置。」
頓了頓,這位青袍五品官朝周公子擠出笑臉:「這位公子,本官問你,人犯在何處啊。」
周公子戟指許七安:「把這狗東西給我鎖了。」
青袍五品官大手一揮:「拿下。」
甲士們沖了上去,取出枷鎖,把許七安給鎖住。
「大人,我侄兒何罪之有!」許平志大急。
「有沒有罪,本官自有定奪。」青袍五品官淡淡道:「本官身為刑部郎中,想來秉公執法,一絲不苟。」
許平志還想說話,但被朱縣令死死拉住。
「帶走!」
ps:2700字數,感覺太長了,我總是這麼良心,一個不慎就會寫多,得檢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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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人迅速離開,帶走了被貼上人犯標籤的許七安。
頭髮花白的老者這才撤去氣機,看都沒看許平志,握住周公子的手臂:「少爺,老奴先帶你回府包紮傷口。」
周公子隨著他往外走,嚷嚷道:「我要那小子死。」
「好好好,老奴會辦妥的。」老者一臉慈祥笑容。
「不,我親自去。」
「都依少爺。」
兩人帶著扈從離開縣衙,身影消失,許平志忽然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險些溺斃的人。
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我要告御狀!」許平志一字一句道。
「你見不到聖上的,皇宮禁地,豈是御刀衛百戶可以進?你也沒有上奏的權力。」朱縣令嘆口氣:「算了吧。」
「不行的,不行的」許平志時而猙獰,時而絕望。
朱縣令想了想,「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辭舊,他是雲鹿書院的舉子,說不定會有辦法。」
雲鹿書院雖然在官場備受打壓,幾乎沒有生存餘地,但住在裡頭的可不是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那是一群聖人門徒。
他們不但擅長以理服人,更擅長以理服人。
所以當初許新年能夠擺脫流放的命運,只是被革除功名,入賤籍。
觀星樓!
王捕頭策馬來到這座京城最高建築,周邊沒有士卒戒嚴,但當臨近時,會發現觀星樓附近根本沒有百姓的蹤跡。
司天監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地方,監正大人觀星象,定曆法,是可以與天上仙人溝通的謫仙人物。
司天監的鍊金術師的作品在民間廣為流傳,造福百姓,相比起其他體系,司天監術士是最被百姓所接受的神仙形象。
神仙住的地方,沒人敢來。
王捕頭幾次想勒住馬韁,打道回府,但都忍住了。
他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在摘星樓前停下,雙手顫抖的把馬韁系在石階上的雕欄。
硬著頭皮,沿著石階而上。
觀星樓的地基足足有六米高,比尋常人家的屋頂還要高。
王捕頭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摘星樓的第一層,裡面採光極好,陽光從牆壁的一排排孔洞裡照射進來,塵糜在光束中浮動。
王捕頭看見了成排的藥櫃,看見穿白衣的年輕人們圍坐在一起,激烈討論著什麼。
看見有人握著書卷苦讀,看見有人趴在桌上睡覺,看見有人在熬煮藥材。
坊間流傳,司天監的神仙們個個都是醫術聖手,救死扶傷還不收錢王捕頭現在相信了。
「你是什麼人?」
一名白衣人注意到了王捕頭,迎上來,審視著他。
司天監周圍沒有士卒把守,但是,極少有百姓敢肆無忌憚的靠近,只有一些遇到大病的,自知沒有活路,才會來這裡碰碰運氣。
王捕頭有些拘謹,喉頭滾動一下,結結巴巴道:「我,我是長樂縣衙門的捕頭。」
所以?
白衣人看著他不說話。
對方的眼神炯炯有神,銳利的像是能看到人的內心,王捕頭受到了極大的壓力,差點就要放棄小老弟許七安,扭頭走人。
「我,我來找採薇姑娘」王捕頭說。
「採薇師姐?」白衣人再次審視起王捕頭,見他兩手空空,心說你都沒帶吃的,你就來找採薇師姐?
「什麼事。」
王捕頭從懷裡摸出一本深藍色封皮的書:「有一位朋友讓我把這本書捎給採薇姑娘,並附贈一句話:許七安有難,速救。」
白衣人接過,隨手翻了幾眼,上面的字扭曲的仿佛雞爪,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他沒了興趣,手裡握著書,「採薇師姐不在,出去玩了。你要麼在這裡等著,要麼晚些時候再來,要麼書給我,我幫你轉交。」
「那就有勞大人了。」王捕頭落荒而逃。
「師兄,什麼事兒啊。」
邊上一名白衣人望著王捕頭倉促離開的背影,問道。
「一個捕頭,說來找採薇師姐的,應該是有急事你把這本書送到第七層,交給宋師兄,問問他的意見。」
宋卿是六品鍊金術師中的魁首,監正的第四位弟子,在司天監,所有人都可以對外自稱是監正弟子。
但其實監正真正教過的徒弟只有六位,號稱司天監六子。
其他弟子,都是這幾位在代師授徒,嗯,褚採薇是最小的弟子,自己還沒出師,暫時沒資格教導師弟師妹。
宋卿剛回京城不久,聽說了稅銀案的始末,在眾師弟師妹殷切的期盼下,接手了假銀煉製。
在996福報里幸福無比的白衣鍊金術師們,差點喜極而泣。
「又失敗了,宋師兄,連你也不行嗎。」
「瞎說,宋師兄怎麼可能失敗,只不過一項鍊金術的創造、研發需要無數次的失敗做總結。」
「只要宋師兄能吃透其中奧妙,咱們司天監就又多掌握了一項本事。」
連續爆肝了十二個時辰的宋卿擺擺手,「都別說話,我想靜靜。」
徹夜沒睡,宋卿的眼睛依舊炯亮有神,甚至有些亢奮,作為一名鍊金術的狂熱者,他接受一切鍊金領域的挑戰。
不是鹽的劑量問題在經過數次的總結後,大概可以判斷火焰的溫度要控制在熔化食鹽,但不能讓它沸騰關鍵點在雷電宋卿沉吟著。
他已經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只是沒有電壓的概念,只能一遍遍的去嘗試,控制雷法的強度。
「簡單的鹽就能煉出假銀,創造這個鍊金術的人,簡直是天縱之才啊。」宋卿感慨著,如果能與這位人才結交,他的生命創造計劃或許能得到巨大的突破。
這時,一位白衣踏著樓梯來到第七層——鍊金術師扎堆的地方。
白衣是司天監弟子的制服,乍一看沒什麼區別,不同點在胸口。鍊金術師的胸口繡著火爐。
這位來到第七層的弟子,胸口繡著的是草藥,這代表著,他是術士第九品——醫師。
又稱醫者。
「師兄,剛才有個捕頭來找採薇師姐,還帶了句話:許七安有難,速救。」
胸口繡草藥的弟子說:「我尋思著可能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是採薇師姐的友人求助,所以特地上來告知一聲。」
許七安宋卿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了。
「那人還有說什麼?」
胸口繡草藥的弟子,將手裡的深藍色封皮的書遞過去:「只留下了這本書。」
「這字簡直丑出天際了」宋卿接過,翻開第一頁,立刻就被雞爪般扭曲的字給辣到眼睛了。
開篇第一頁就一句序言,他凝神細看:
等價交換,鍊金術不變的原則——愛德華·艾爾利克。
ps:短什麼短,讀書人的事,怎麼能叫短。是簡潔!!
===絎簩鍗佷簲絝鏁戝叺===
等價交換宋卿的腦海里像是一道閃電劈過,靈魂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了。
這種衝擊感,就像傳世詩詞對於讀書人。
等價交換是鍊金術不變的原則!
「是的,沒錯,是這樣的」宋卿低聲自語。
每當他成功煉製出某種事物的時候,相應的,原材料就會消失,或者轉化成其他東西。
這種現象一直存在著,可是很少人會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可是沒有想太多,沒有想的這麼深刻。
「當年老師教我們鍊金術的時候曾經說過,鍊金術的本質不是「變幻」,而是轉換!」
「等價交換,原來是這個意思」
提綱挈領般的一句話,讓這位鍊金術的狂熱愛好者忍不住戰慄。
平復了激動的心情後,宋卿開始思考「愛德華·艾爾利克」這幾個字代表的含義。
是名字嗎?
哪有這麼奇怪的名字。
是暗號,還是某種鍊金術領域的暗語?
想不通,一時心癢難耐。
宋卿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迫不及待的翻到下一頁,專業又耐心的閱讀扭曲難看的字體。
開篇第一句是:走進鍊金術的世界!
這是在教人踏入鍊金術的領域?
好狂妄啊!宋卿心說。
鍊金術從來都是言傳身教,口口相傳,天資聰穎者一年半載就能入門,天資愚鈍者,三五十年都一事無成。
司天監至今都沒有一套正經的教科書。
但是,開篇序言的那句話,給了宋卿足夠的耐心。
「第一節:物質的變化和性質,自然界中存在著許多肉眼看不見的例子,這些例子構成物質,物質之間存在著多種互相作用,也不斷發生著的變化」
「我將這種變化歸類為:化學變化和物理變化」
宋卿看著看著,陷入了沉思。
化學是什麼。
原子是什麼。
我在看什麼。
為什麼每個字我都認識,可它們組合起來後,我就看不懂了?
聖人的經典還有集注呢,為什麼到你這裡,什麼都沒有?!
但是,宋卿不是一無所獲,他敏銳的察覺到,這是一部舉世無雙的天書。
它闡述了世界的本來面目,指出了天地萬物最本質的結構。
宋卿身體微微發抖,有一瞬間,他想撕了這本書,這是神才能知曉的奧秘,凡人不該窺探。
可內心深處,又有一股力量在支持者他,那是人類最原始的求知慾。
煉丹房內一片寂靜。
白衣們面面相覷,不敢出聲打擾,對於宋卿師兄變幻莫測的臉色深感擔憂。
「師兄又在思考什麼令人無法接受的鍊金術了吧。」
「是啊,去年他試圖把貓的血肉煉成樹,這樣砍掉頭也能重新長回來,但被監正老師禁閉了一個月。」
宋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邊恐懼著,一邊興奮著,看著看著,他眼睛猛的一亮,因為他看到了關於如何煉製稅銀的鍊金術詳解。
步驟一:首選要過濾鹽水,提純出氯化鈉(精鹽)。
步驟二:蒸乾鹽水,析出結晶,用八百攝氏度的高溫熔化。
步驟三:注意!這一步驟是煉製稅銀的關鍵,成功與否,就在這裡。
宋卿雙方放著精光,終於,終於要解開困擾他和師弟們許久的問題了。
這真是一本神書啊。
宋卿發現已經到頁尾了,他口水蘸在指尖,迫不及待的翻到下一頁。
一片空白!
宋卿:「???」
沒有了?!
後面就沒有了?
第三個步驟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沒有記載,這本書是誰寫的,這種斷章式著書是要千刀萬剮的。
宋卿一口老血噴出來。
宋卿張了張嘴,忘記了什麼,沉聲道:「這書誰送來的?」
「沒注意。」
「沒聽。」
「忘了。」
師弟們的回答異常的真實。
宋卿立刻下樓,找到之前接待王捕頭的那名弟子,詳細追問經過。
這是一個交換宋卿分析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師兄,你到底怎麼了。」白衣師弟們追著下樓。
「這書有什麼問題?」
宋卿臉色無與倫比的嚴肅,掃過眾人的臉,「諸位師弟,聽我說。這是一個,讓司天監飛速崛起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機遇,鍊金術或許會迎來前所未有的輝煌。」
綿羊亭。
兩輛馬車緩緩駛在官道,分別坐著剛剛口吐芬芳結束的兩位大儒。
許新年與一眾同窗騎乘馬匹,墜在馬車後面。
「我剛剛不該說實話。」許新年有些懊悔。
兩位大儒吵的唾沫橫飛,眼見就要大打出手,許新年直言不諱的說:其實老師和慕白先生只是為了得到一首傳世詩吧。
場面曾經很尷尬。
雖然阻止了兩位大儒掐架,但許新年也意識到說實話是不對的。
「娘說的對,我向來不會說話,得改!」許新年進行著人生里第n次自省。
他手伸出懷中,摸了摸那快溫潤的玉佩,許新年欣然遠眺,正高興著,視線里出現一匹疾馳而來的身影。
俄頃,那身影的輪廓便映入眼帘,是父親許平志。
許新年愣了愣,一夾馬腹,掠過馬車迎上去。
「爹,你怎麼來了」說完,許新年心裡一沉,父親的臉色讓他察覺到事情很糟糕,儘管他對此一無所知。
許平志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告之許新年。
周侍郎的公子當街調戲妹妹差點縱馬踏死鈴音大哥被押到刑部許新年腦子一熱,氣血倒涌。
「年兒,你大哥的生死就靠你了。」
「爹你別急。」許新年諸多念頭閃過,很快就有了主意,調轉馬頭,逼停了馬車,高聲道:「老師,慕白先生,辭舊有事請求。」
帘子掀開,張慎和李慕白探出腦袋,「何事?」
「家兄有難,請老師和慕白先生出手相救。」許新年將父親告之的事複述了一遍。
張慎盯著他,沉聲道:「是那位寫出「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才子?」
他聲音嚴肅認真,似乎這很重要。
「正是!」許新年點頭。
張慎剛要說話,邊上馬車裡的李慕白出言截斷:「辭舊,你兄長的事就交給我吧,你與你老師先回學院。」
「哼!」張慎冷哼一聲:「閒雜人等,不要多事。我學生的事我會處理。」
許平誌喜出望外,沒想到兒子的面子竟這麼大。
「老師,慕白先生,家兄被帶去刑部了,請速去,遲恐生變啊。」許新年急道。
這個時候就不要鬥嘴了。
ps:第一,上一章的摘星樓寫錯了,是觀星樓,已改。
第二,綿羊亭那章,那首別董大是七言絕句,只有兩聯。七言是七律的一種,但七律是四聯。前面的就不改了,這裡打個補丁。
第三,感謝大佬「詩修」的盟主打賞。
===絎簩鍗佸叚絝寰瘋===
李慕白忽然揮了揮手,駕車的車夫被一股清風拖起,輕飄飄的落在路邊。
李大儒拽住馬韁,親自駕車,徐徐道:「此乃千里良駒,能日行千里。」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拉車的本是一匹尋常的棕馬,此刻,忽然亢奮的長嘶一聲。
棕色的皮膚之下,一條條肌腱凸起,身軀膨脹,眨眼間就比尋常馬匹高大了近一倍。
李慕白的馬車絕塵而去。
張慎冷哼一聲:「你也下去。」
他把駕車的車夫送到路邊,自己取代位置,拽住馬韁,沉聲道:「這馬又大又壯,不但是千里駒,還有六條腿。」
同樣的異變再次發生,這匹黑色的馬也和它的同類一樣,身軀膨脹,肌肉虬結。
不同之處是,它的腹部血肉分開,骨骼生長,神經交織硬生生的長出了兩條新的馬腿。
黑馬六蹄如飛,揚起一片塵埃,後發先至,追上了李慕白的馬車。
「老賊,你過於無恥,哪有六蹄的馬。」李慕白大怒。
「我說有就有。」
「好,那我這匹馬是八蹄的。」
「哼,無恥老賊非要跟我搶弟子是吧,我這馬車輕如薄紙,隨風飛!」
一陣風颳來,張慎的馬車輕飄飄的宛如薄紙,隨風飄向遠方。
李慕白不甘示弱,喝道:「我的馬車會駕雲。」
一團白雲平地而生,黏在車軲轆上,把馬車送上了天空。
許平志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直到兩輛馬車消失在天際,吞了吞喉嚨:
「讀書人可真能吹牛逼啊。」
許新年望著天空,心生嚮往,喃喃道:「這不是吹牛,這是儒家五品:德行!」
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來自監正大人酒後的嘲諷:儒以文亂法!
刑部監牢。
許七安戴著枷鎖,盤坐在破爛草蓆上,背靠著冰涼的牆壁。
嗅著空氣中的濕冷腐爛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府衙的監獄裡。
按照以前從案牘庫翻閱的資料,京城衙門欺男霸女的例子不勝枚舉,這些破事兒,根本傳不到皇帝老兒的耳里,便被壓下來了。
上達天聽四個字能重如泰山,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可這是京察期間啊,不怕政敵攻殲嗎許七安呵了一聲:「速戰速決的幹掉我,再以全家性命逼迫二叔忍辱負重,不就擺平了嗎。」
「我錯了,中產階級固然過的滋潤,但只要惹到那些大人物一次,就萬劫不復。」
「想要活出人樣,我得擁有權力和力量。」
哐當走廊盡頭的鐵門打開,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名獄卒領著兩名持刀的甲士來到柵欄前。
「帶你吃斷頭飯了。」獄卒嘲諷的笑著。
他打開門後,沒有進去,反而後退了一步,喝道:「死出來。」
兩名甲士雙手按住了刀柄,眼神戒備。
儘管戴上了特製的枷鎖和腳銬,但對方依舊是個煉精巔峰的武夫,絕望之下做困獸之鬥的話,他們幾個也會有危險。
「你最好老實點,配合我們,你也不想我們射穿你的手腳筋,然後拖你出去吧。」
許七安沉默片刻,起身。
刑部孫尚書正伏案處理事務,卷宗、摺子堆積如山。
忽然,他似心有所感,抬頭望向窗外。
俄頃,兩個黑影飛速而來,輪廓漸漸清晰,是兩輛馬車,一輛乘著清風,一輛騰雲駕霧。
兩輛馬車並駕齊驅,爭先恐後,一齊降落在刑部衙門的大院中。
雄壯的馬匹在落地的剎那,終於力竭倒地,似乎被抽乾了所有生機,抽搐著死去。
刑部衙門當差的士卒立刻圍了上來。
身穿緋袍的孫尚書皺著眉頭迎來,他有著一張方正的國字臉,皺眉凝神時,透著一股嚴肅。
「純靖兄,謹言兄,你們二人到我刑部何事。」
孫尚書還算可期,雖然國子監和雲鹿書院的爭鬥由來已久,但兩位大儒聯袂而至,足以讓他擺出端正態度。
張慎拱了拱手,沉聲道:「刑部今天抓了我一名弟子,叫許七安,勞煩孫尚書放人。」
抓了雲鹿書院的學生?
雲鹿書院的這群老東西最護短了孫尚書道:「刑部管理刑獄之權,不會無緣無故抓人。請兩位說清楚。」
他沒有立刻答應,雖然國子監在官場上將雲鹿書院打壓的抬不起頭,那是因為國子監是朝廷官辦學院。
雲鹿書院自然鬥不過國子監,朝廷不用你的人,你能如何?
可這不代表雲鹿書院是可以任意捏揉的軟柿子,雲鹿書院掌握著儒家修行體系,是天下學子心中的聖地。
學院先生們護短是出了名的,所以,只要沒有真的作奸犯科,刑部的官員是不會主動找茬的。
不等兩位大儒說話,幾名差役慌張的跑了過來,大聲道:「尚書大人,外邊來了一群司天監的白衣,硬闖衙門,我們攔不住」
孫尚書和在場的刑部官員循聲看去,一群白衣飄飄的司天監弟子橫衝直撞的湧入刑部衙門。
為首的是一名胸口繡丹爐的男子,濃眉,高鼻,黑眼圈似乎終年不退。
司天監監正的四弟子宋卿。
對方來勢洶洶的氣焰讓孫尚書眉頭緊皺,喝道:「爾等擅闖刑部,已經觸犯了律法,還不速速退去。」
宋卿停下腳步,作揖,淡淡道:「尚書大人,我們來此是向刑部要一個人。」
聽到這話,孫尚書心裡一跳,有了猜測,沉聲道:「何人。」
「許七安,今日剛被刑部無故捉拿。」
又是許七安,這人到底何方神聖,同時引來雲鹿書院的大儒,以及司天監的白衣。
在大奉,沒有人願意得罪監正,即使是自詡儒家正統的雲鹿書院,被愛喝酒的監正嘲諷以文亂法,也捏著鼻子認了,沒有試圖對監正大人使用以理服人。
「怎麼回事?許七安是誰,怎麼從沒聽過這號人物。」
「你孤陋寡聞了吧,稅銀案知道嗎,破案的就是許七安。」
「但此人只是個武夫,怎麼和儒家還有司天監扯上關係了。」
「奇怪,咱們刑部抓他幹嘛。」
過來圍觀的刑部官員們交頭接耳。
孫尚書招了招手,喚來一名刑部官員,問道:「今天刑部有緝拿一位叫許七安的犯人?」
那名官員低聲回了一句,然後匆匆跑開,俄頃,捧著一疊案牘回來。
「尚書大人,緝拿文書里沒有許七安這個人。」
沒有?孫尚書臉色一沉。
「誰去抓的人?」
「這個下官倒是知道」那官員眼睛一轉,瞄向人群中的一位青袍,「是黃郎中。」
唰一道道目光投射過來。
那位返回刑部後,只來得及喝一口茶,還沒向侍郎公子邀功的,穿青袍的黃郎中心裡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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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尚書冷冷的斜來一眼。
黃郎中如墜冰窖,低著頭,倉惶的走了過去。
「大人,事出突然,卑職沒有來得及取緝拿文書,主要是因為此人是名武夫,同時是御刀衛許平志的侄兒。有畏罪潛逃的能力。」黃郎中心說尚書大人的大嘴巴子距離我只有六尺距離,但我能在零點零一秒內甩鍋。
「周公子派遣扈從遞交訟書,說有賊人當街毆打他,還說要讓他血濺五步」
「事出緊急,卑職決定先將人拿下再說,免得潛逃。」
有司天監的白衣和雲鹿書院的大儒在場,他不敢說謊,也沒必要說謊。
雙方當街毆鬥,本就是各大五十大板的事兒。
他除了沒有緝拿文書,一切都是按規程辦事。在刑部,回頭補緝拿文書的例子比比皆是。
司天監的白衣們皺了皺眉頭。
李慕白與張慎相視一眼,前者上前一步,沉聲道:「聖人曰:君子當誠。」
噗通,噗通,噗通
黃郎中只覺自己心臟在劇烈跳動,血液衝到臉皮,因為說謊而慚愧,無地自容。
他厭惡說謊的自己,精神在激烈抗議,抗議他的卑劣行為。
嘴巴也憤怒的脫離了他的意志,不受控制的開口說話:「周公子要整死許七安,讓他死在刑部大牢,以泄心頭之恨!我,我想賣周公子一個人情。」
舒服了黃郎中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頭沁出汗水。
周圍響起譁然聲,在場有十餘位刑部官員,看向黃郎中的眼神,有的是不屑,有的是鄙夷,有的是幸災樂禍,有的搖頭嘆息。
「卑鄙無恥,本官明日定要寫摺子彈劾你。」刑部給事中頓時來勁了。
五品德行境孫尚書不動聲色,掃了眼臉色煞白,目光呆滯的黃郎中,吩咐手底下的官員:「傳我話去,把人放了。」
鐐銬的嘩啦響聲里,許七安被帶到刑訊室,周公子換了一聲靛藍色的袍子,厚實又不顯得難看。
他大馬金刀的坐著,一隻腳踏在椅子上,被許七安踩裂的耳朵裹著白色的細布。
穿藍色大褂,領口袖口有著金色滾邊的清瘦老者,站在他身側,瞳孔銳利的盯著許七安,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此外,還有兩名獄卒站在一堆刑具邊,幸災樂禍的審視著許七安。
錦衣公子揮了揮手,一名獄卒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甩在許七安面前。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周公子眼神睥睨:「認罪畫押;嘗試一遍這裡所有刑具,然後認罪畫押。」
許七安看一眼,認罪書上的內容大致是:長樂縣衙快手許七安,因為在街上與周立發生口角,起了殺心,依仗武力出手害人,重傷了周立。隨後捕快趕至,快手許七安落網
當街行兇,對方還是戶部侍郎的公子,我如果簽字畫押了,最輕的都是流放,姓周的運作一下,判我一個菜市場斬首都有可能這是不給我留活路啊。
許七安收回目光,看著錦衣公子:「簽字畫押,少受皮肉之苦?」
周公子嘴角一挑,像是玩弄螻蟻一般,戲謔道:「不,我給你的選擇是:先畫押再受刑。還是先受刑再畫押。」
幾名獄卒哈哈大笑。
許七安臉色陰沉。
他越是這樣,周公子越開心,就喜歡別人憎惡他,偏偏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嘖嘖,嚇人,真的嚇人。」周立笑呵呵道:「陳叔,鐐銬牢固嗎?萬一這個賊人忽然暴起殺人,怎麼辦?」
清瘦老者笑道:「少爺放心,一隻螻蟻而已,老奴一巴掌就能拍死。」
「那我就放心了。」周立起身,走到刑具堆面前,侃侃而談:「這裡有二十四種刑具,每一樣都能讓人疼到極致,偏偏傷不了性命,是刑訊逼供的利器。」
「我不會殺你,那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聽說,打更人的大獄裡有足足一百零八種刑具,被關進裡面的人,就沒有活著出來的。」
「可惜你無福享受,嘖嘖,可惜啊。」
許七安不可避免的看向刑具,有布滿鐵釘的座椅,有鏽跡般般的鋼針,有常年沾染鮮血變的暗紅的鐵鋸林林總總,每一樣都透著殘忍和血腥。
許七安喉嚨滾動了一下,臉色蒼白下去。
按時間算,司天監的採薇姑娘應該已經收到王捕頭的通知為什麼還沒趕到是不願意救我?
不對,那本書我寫的非常有誘惑力,但凡是鍊金術師,看完都應該抓心撓肝般的難受,迫不及待想看接下去的內容。
再不來救我,就算我最後能活下來,這一套刑具用完,我人也廢了許七安額頭開始沁出汗珠。
他是個正常人,也會感到恐懼。
周公子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他的臉色,見狀,非常滿意。
這種戲耍耗子似的遊戲,讓他沉浸其中,萬分享受,繼續道:「聽說你自幼被二叔許平志養大,感情一定很好。」
「嗯,我有理由懷疑,這件事是你和你二叔一手策劃的。」
他查過我許七安額角的青筋凸起。
「這周公子,認罪書上沒寫啊。」一名衙役為難道。
「蠢貨,重新寫一份就好。」另一名獄卒罵道。
「那還等什麼,就在這裡寫,當著他的面寫。」周公子猖狂大笑。
笑聲迴蕩在刑訊室,忽然,禁閉的鐵門被打開,一名獄卒領著一位青袍官員進來。
那位青袍官員掃視一眼,見到許七安身上沒有血跡,完好無損,無聲的鬆了口氣。
「把人給我提走。」
終於,終於來了許七安如釋重負。
刑訊室的幾名獄卒下意識的看向周公子。
「這位大人,我們在審訊犯人。」周公子目光從象徵五品的青袍身上挪開,注視著官員的臉,神色有些不悅。
青袍官員陰陽怪氣的笑道:「這裡是刑部,不是戶部,周公子想審犯人,回戶部審吧,如果戶部也管刑獄的話。」
說完,喝道:「幾個狗東西,沒聽我說話嗎,把人給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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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周公子喝住了獄卒,怒視著青袍官員:
「此人當街行兇,欲置我於死地,我是苦主。」
他眯著眼,意味深長的說:「這位大人,莫要多管閒事。」
對方是個正五品,與他父親無法相提並論,宛如雲泥。但人家到底是刑部的官,跟戶部沒關係。
周公子也不好把話說的太死,只希望對方能意會到,不管怎麼樣得罪一位侍郎的公子,是極為不智的。
官場最忌樹立沒有必要的敵人。
沒想到這位青袍官員一點都不怵,反而嗤笑一聲:「周公子這話,出去跟尚書大人說吧。」
周公子皺了皺眉,與老者眼神交匯,陳叔低聲道:「孫尚書與老爺素有交情」
後半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沒有意外之事,他是不會過問的。
反之,就是有問題了。
不甘心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走的周公子緊緊跟在後面,只要問題不大,他就立刻把許七安抓回來,直接用刑,弄死這小子。
走出刑部大牢,明媚的陽光照射,許七安眯了眯眼,緩解瞳孔的不適應。
他隨著那位青袍官員來到刑部衙門的大院,院子裡圍著不少人,有穿各色官袍的刑部官員;有十幾位穿白衣的年輕人;有兩輛馬車以及死去的馬匹;有兩位風骨清奇的儒衫老者。
同樣看見眾人的周公子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周公子聽見鐐銬嘩啦的聲音停了下來,那個該死的許七安頓住腳步,回頭,一字一句道:
「你該慶幸沒有對我用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監正新收的弟子。」
老者臉色大變。
周公子的表情瞬間失控。
這不可能,他不可能是監正的弟子。
可是看到滿院的司天監白衣,周公子和老者保持了沉默。
許七安沒搭理兩人,徑直上前,掃了白衣們一眼,意外的沒看見採薇姑娘。
那個鵝蛋臉的對a小美人不在?
王捕頭把鍊金術秘籍送到了,可是採薇姑娘不在但司天監的鍊金術師們看到了書本的內容,所以趕來救我?
又或者是採薇姑娘有事脫不開身,拜託同門來救我!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鐐銬嘩啦聲里,「許七安見過幾位師兄。」
師兄?宋卿愣了愣,審視著許七安:「書是你寫的?」
他的眼神有些不善許七安點點頭:「這裡不是談事的地方,等離開了刑部,師兄想問什麼,寧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到許七安與司天監白衣交談,周公子表情有些呆滯,他僵硬的移開目光,打心底不願相信這是真的,疾步走到孫尚書身邊,低聲道:
「孫大人,司天監的人」
孫尚書瞥了他一眼:「找我要人的。」
周公子身子一晃。
清瘦老者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他真的是監正弟子?!這不可能,而且如果他是監正弟子,稅銀案的事根本不可能禍及許家。
稅銀案!!
清瘦老者想到了一個可能,如果是稅銀案後被監正收為弟子呢。
他確實解開了稅銀的秘密,煉出了假銀,這樣一個無師自通鍊金術的天才,監正見才起意,破例收徒的可能性不是沒有,甚至很大。
況且,不是監正弟子,憑什麼讓這群白衣集結此地。
這時,清瘦老者注意到了沉默不語的兩位大儒,以及死狀詭異的馬匹。
他凝神看了片刻,忽然身軀一震,認出了兩位雲鹿書院的大儒。
清瘦老者喉嚨滾動一下,「尚書大人,那兩位大儒」
「也是來要人的。」孫尚書面無表情道。
周公子臉龐僵硬,一點點的扭頭,看向了老者。
「你就是許七安?」
許七安轉頭看去,說話的是一位穿灰袍,蓄山羊須的老者。他心說老大爺您哪位啊。
「我是辭舊的師長。」另一位藍袍老者說道,他笑容溫和的打量許七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可是你寫的?」
「晚輩拙作,讓前輩見笑了。」許七安道:「字寧宴。」
向陌生人介紹自己的「字」是最基本的禮儀,因為直呼其名是很忌諱的。你如果不介紹自己的「字」,潛意思就是不想與人結交。
藍袍老者臉上笑容愈發深刻。
「此間事了,我們先離開刑部。」那邊,宋卿忍不住催促道。
立刻就有獄卒上前,解開許七安的腳銬和枷鎖。
「好!」許七安點點頭。
司天監的人臉上露出了笑容,目的達到,人要回來了,他們無比期待接下來的會談。
李慕白和張慎兩位大儒也不願繼續久待,因為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呼!」
見許七安跟著眾人離開,周公子如釋重負,心裡產生不願意承認的忌憚和後怕。
「等一下!」許七安忽然停住腳步。
司天監和兩位大儒看著他。
「我還有件事要處理。」許七安拱了拱手,轉身走向周公子,經過獄卒身邊時,劈手奪過木板狀的枷鎖。
「你,你想幹什麼?」周公子驚的連連後退。
「許七安,我父親是戶部侍郎,你敢動我?你敢在刑部動手?孫大人,孫尚書,快拿下這賊人陳叔,救我」
砰!
許七安掄起枷鎖,兇狠的砸在周立腦袋上,斷木橫飛。
周公子雙眼翻白,直挺挺的朝後倒去,殷紅的鮮血從頭髮里流淌出來。
許七安面無表情的看著清瘦老者:「拍死我。」
全場寂靜!
「當著我師兄們和刑部諸位大人的面,當著兩位大儒的面,拍死我這隻螻蟻,快點。」
臉上湧起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清瘦老者僵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啊果然只有官二代才能對付官二代,律法的公平公正僅限於小人物之間許七安沐浴在初冬的陽光里,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剛離開刑部衙門,許七安看見長街盡頭,兩匹快馬疾馳而來,是許二郎和許二叔。
父子倆同樣看見了被司天監白衣簇擁著的許七安,許二叔緊繃的臉色明顯鬆了下來。
司天監的人怎麼會在這裡許二叔眼裡閃過疑惑。他本身是練氣境巔峰的高手,參加過山海關戰役,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對司天監的術士奉若神明。
許新年勒住馬韁,不漏痕跡的審視了堂兄一眼,微微鬆口氣,深深作揖:「多謝老師,多謝慕白先生。」
許七安只得先朝司天監的眾人拱了拱手,然後與堂弟一起,再次向兩位大儒作揖。
李慕白惋惜道:「如此詩才,怎麼就做了衙役呢,寧宴啊,有沒有興趣來雲鹿書院,修儒道。」
認識不到兩刻鐘,寧宴都叫上了張慎補充道:「恰好可以拜在老夫門下。」
許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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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堂弟一眼,後者面無表情。
「兩位前輩厚愛,寧宴誠惶誠恐,只是我修的是武道,年少時雖讀書,而今學業卻是荒廢了。」許七安摸不清狀況,不敢答應。
「無妨,讀書治學是一輩子的事,怎麼都不晚。」李慕白笑呵呵的撫著山羊須。
竟然對我如此厚愛許七安震驚了。
他想了想,靈機一動,再次看一眼堂弟,笑道:「也是,學海無涯,晚輩讀書確實有天賦,承蒙兩位先生看中。我若去了書院,必定後來者居上,超過辭舊。」
許辭舊一聽,「呵」了一聲,語氣驕傲:「老師與慕白先生看中的是你的詩詞,比如《綿羊亭送楊恭之青州》。」
說完,二郎臉色一僵,不敢去看老師和李慕白,微微低頭。
綿羊亭送楊恭之青州楊恭原來是這樣啊許七安套路了一波高傲+毒舌屬性的許二郎,聽見這話,心裡就有數了。
再一沉吟,便明白了兩位大儒的心意。
這確實是名垂青史的捷徑,參考一下汪倫同學就知道,這位仁兄就是把李白舔舒服了,輕而易舉的就名垂千古,流傳至今。
由此可見,舔也是一門技術活。
古代舔狗,舔基友舔到名垂千古。
現代舔狗,舔女神舔到一無所有。
崇古貶今,不冤枉。
雲鹿書院的官場之路艱難無比,當不了大官,自然寫不進史書。這時候就更突顯出許七安詩詞的作用了。
糟老頭子壞的很許七安嘴角一抽,有些不服,因為人家收徒不是看中他一表人才和人品堅挺。
而是饞他的詩。
兩位大儒皮糙肉厚,笑容不變。
許七安沉吟一下:「多謝兩位先生抬愛,寧宴一心向學,就卻之不恭了。近日突發靈感,醞釀了幾首好詩,等了卻眼下這樁事,再去雲鹿書院拜訪兩位老師。」
兩位老師許辭舊的堂哥,倒是比他本人要心思玲瓏許多李慕白微微鬆口氣,臉上多了笑容。
如果硬要和張慎搶弟子,對方有許辭舊這層關係,自己勝算其實不大。
許七安這番話,說的漂亮。
「既然如此,那我二人就在雲鹿書院等你。」張慎說完,深深看了眼許新年:
「辭舊啊,修身先養性,你開竅有一年了,遲遲無法突破到修身境嗯,回家把聖人語錄抄錄三百遍,一旬後給我。」
許新年如遭雷擊。
「老夫一步三十丈。」張慎轉身,一步跨出,直接消失。
李慕白故意炫技,腳尖在身周畫了一個圈,看了許七安一眼,沉聲道:「老夫三寸之內,不屬於此地,屬於城門口。」
說罷,他身影突兀消失。
許七安瞪大了眼睛!
「辭舊,這兩位大儒是什麼境界?」
許新年還沒從三百遍聖人語錄的絕望中掙脫,許二叔道:「聽年兒說,是儒家五品:德行。」
他把在城外見到的一幕,興致勃勃的分享給侄兒。
只要我牛皮吹的夠大,世上就沒有我做不到的事?許七安又震驚了。
許新年吐出一口濁氣,有些懊悔的看了眼套路自己的許大郎,沒好氣道:「德行境能規範人的行為舉止,用言語操縱他人。」
「此境最核心的能力是初步掌握了言出法隨的真諦,能一定程度上篡改事物的規律,因此它還有一個名字,叫以文亂法。」
「當然,像兩位大儒那樣的手段,不是一般的德行境能做到。」
兩個武夫聽的心馳神往,許二叔遺憾道:「各大體系都有神異,只有武夫好勇鬥狠。」
所以是粗坯驕傲的儒生許新年考慮到兩個粗坯的輩分都比自己高,有充足的理由動粗,便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接著,他發現堂哥眼神灼灼的看著自己。
「二郎」
「嗯?」
「哥平日待你不薄。」
「大哥說這話之前,請摸一摸自己的良心。」
「大哥有一事相求。」
「說。」
「他日,二郎到了德行境,我需要你一個承諾。」
「說。」
「二郎要對我說:大哥的貂蟬在哪裡?哦,大哥的貂蟬在腰上!」
「你下賤!」許二郎拂袖而去。
許平志聽了侄兒的話,陷入了沉思。
許七安要去一趟司天監,許平志父子去了長樂縣衙,許二叔臨走前囑咐女兒要留在長樂縣衙的偏廳等待。
首次來到觀星樓,這座京城最高建築,許七安嘖了一聲,饒有興致的打量。
「以前來過觀星樓嗎。」宋卿問道。
「第一次。」
「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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