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矛盾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意外。

  要知道,今天雖然召見了兩府重臣,但是,山陵事怎麼算也算不到軍政上頭。

  只不過是因為涉及到丁謂這個首相的任免,勉強算得上是軍國重事,所以需要兩府共議,互通有無。

  但是,不管是馮拯等人,還是樞密院自己,都默認了,他們就是來列席旁聽的,頂多是最後有了結果以後附和兩句,也就罷了。

  沒有辦法,樞密院掌軍政,所以在朝事當中必須要低調,免得引起君主忌憚。

  可誰曾想,這小官家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問完了中書門下之後,還特意點了錢惟演這個樞密副使。

  一時之間,殿內的氣氛有些沉鬱。

  要知道,錢惟演可是丁謂的親家,與此同時,他也是太后的兄長劉美的親家。

  當初,丁謂正是憑藉這層關係,才攀附上了太后,最終扶搖直上,一路幹掉了寇準這個兩朝元老,登上了首相之位的。

  如今,雖然丁謂的地位岌岌可危,可錢惟演卻沒有什麼影響,相反的,太后這麼多年在朝中重用的許多大臣,多都和他有關係。

  從這個角度來說,太后對錢惟演的信任,其實要比丁謂更深厚些。

  要是這個時候,錢惟演替丁謂說情的話……

  數道冷峻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讓殿中的錢惟演心中也一陣叫苦。

  他的確和丁謂關係不錯,可問題是,和他關係不錯的人多了,作為吳越王錢俶的第七子,錢惟演出身名門,長袖善舞。

  這樣的身份,能夠在朝中屹立不倒多年,而且左右逢源,成了宰執級別的大臣,靠的就是懂得看風向。

  如今丁謂頹勢已成,幫他說好話就是自己找死,這一點,錢惟演看的清清楚楚。

  可問題就在於,小官家單獨把他點出來,又是出於何種考慮呢?

  錢惟演臉色一陣變換,頂著在場一眾宰執大臣虎視眈眈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道。

  「官家,臣乃樞密院之人,又和丁謂是姻家,恐不便議論此事。」

  搞不清楚什麼狀況,就先推出去。

  這算是朝中大臣們慣用的法子了。

  他這樣明哲保身的態度,也讓其他的宰執大臣對他的敵意消減了幾分。

  只不過……簾後的趙禎聽聞此言,卻不由有些無語。

  怪不得這錢惟演終其一生也沒能躋身中書之中,要說搞私人關係,他算是一把好手,跟誰都處的極好。

  但是,這政治嗅覺,著實是遲鈍了一些。

  沒奈何之下,趙禎只得再度開口,略顯不悅道。

  「錢副樞此言差矣,丁謂為宰相,他犯下如此大罪,自是大事,故召兩府重臣議事,豈有中書可議,樞院不可言之理?」

  「你亦是宰執大臣,商議政事時自當摒棄私情,皆出公心,難不成,因為丁謂是你姻家,你便會對他回護徇私不成?」

  啊這……

  錢惟演額頭上滲出一絲汗水,連忙道。

  「官家明鑑,臣自然不敢因私廢公……」

  還沒等他說完,簾後便又傳來聲音,道。

  「既是如此,錢副樞何不回答朕的問題,你覺得,丁謂應當如何處置呢?」

  最後的這句話,趙禎刻意加重了聲音。

  雖然這麼做,用意有些明顯,必會讓在場的其他人也有所察覺,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趙禎的臉色有些無奈,要是他說到這個地步,錢惟演還是想不明白他應該怎麼做,那就只能說是他自己的問題了。

  果不其然,這番話一出,馮拯等人頓時皺起了眉頭,相互對視一眼,皆是有些驚疑不定。

  所幸的是,這次錢惟演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之色,緊接著,臉色便有些糾結。

  「官家,太后……」

  就在此刻,一旁的馮拯再度開口。

  見此狀況,錢惟演也知道,局勢不容他再繼續猶豫下去了。

  於是,咬了咬牙,他也顧不上奏對的禮節,直接搶斷了馮拯的話,道。

  「回官家的話,臣以為,丁謂罪大惡極,有玷宗廟,此等惡徒,縱為宰執,也不可輕縱。」

  「臣請將其革去官職,抄沒家產,全族刺配為軍,流放崖州,命開封府及各地方衙門,播其罪於內外,以懲諸不法之心。」

  ?!

  隨著錢惟演的兩句話說完,殿中霎時間靜的嚇人。

  一道道刀子般的目光,朝著他直射而來,可以說,如果目光能殺人,那錢惟演只怕早就死了好幾次了。

  要知道,大宋優待士大夫,這是立國以來的傳統,別說是宰執了,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大臣,最多也都是遠謫,動用到流放的,可謂是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可結果現在,錢惟演竟然堂而皇之的要將丁謂全家流放,他真的就不怕舉朝的物議嗎?

  更不要提,錢惟演不僅要將其流放,還要刺配為軍,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懲罰了,更多的還是羞辱。

  當下,馮拯立刻便開口,道。

  「官家,不可!」

  「丁謂之罪雖大,但遠不至此,何況,自太祖立國以來,從無流放宰執大臣之例,官家若開此例,恐為天下所驚,謂官家有悖祖宗之法矣。」

  緊隨其後,王曾也道。

  「太后明鑑,如若當真如此處置,必引舉朝物議,動盪朝局,還望太后三思。」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其實局勢已經很明朗了。

  小官家,或許還有太后,明顯是想要對丁謂嚴加懲處的,但是,礙於大宋立國以來優容士大夫的慣例,並不好直接表露出來。

  所以,便有了錢惟演的這一出。

  剛剛小官家的那番話,明顯是在暗示,讓錢惟演立刻和丁謂脫離關係,最好是撇的越乾淨越好。

  於是,為了表明自己未涉丁謂之事,錢惟演暫時成了小官家的喉舌,替小官家說了他不方便說的話。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也是太后的意思。

  否則的話,局勢發展至此,太后不可能還無動於衷,任由小官家胡鬧。

  所以,王曾很準確的抓到了事情的關鍵。

  眼下的重點是太后。

  她老人家除了最開始的憤怒之外,並沒有開口干預,說明,她雖然有意對丁謂重處,但是,卻顧及外朝物議和祖宗成法,而心中猶豫。

  只要能夠說服太后,那麼,小官家再鬧,也不會有什麼大用。

  這般大事,不是胡鬧能夠解決的了的!

  隨著王曾這話說完,一旁的馮拯也反應了過來,直接道。

  「太后還請三思,官家畢竟驟登大位,正該寬恩示眾,以彰仁德,若以如此嚴苛手段懲宰執大臣,朝議洶洶之下,不免反受其咎。」

  珠簾後,趙禎聽到馮拯的這番話,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臉色也有些發冷。

  這老東西,沒有丁謂,也開始張狂起來了……

  馮拯這話,看似和剛剛的沒有多大區別,但是,重點卻在最後一句。

  什麼叫朝議洶洶之下,不免反受其咎?

  他這是在暗示,即便是宮中強行下達了對丁謂的懲治命令,最終也會被朝臣集體抵制,要麼直接封還,要麼則是被迫收回旨意。

  到時候鬧得灰頭土臉,沒面子的還是太后和皇帝自己。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

  當下,趙禎心頭一陣火起,下意識便要開口。

  但是,這一次還未等他說話,劉娥卻已經道。

  「既然有所爭執,那倒也不急著立刻定下,差不多該到午膳的時候了,吾讓人在外間備了膳食,諸位宰執不妨先去用膳,此事容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