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金融危機
耶律宗真最終也還是沒有給個準話，面對呂夷簡強勢的舉動，他沉默片刻，藉口有些累了，便將呂夷簡給打發了出去。
至於後者，倒是也沒有糾纏，因為他很清楚，這件事到了現在，其實已經成了十之八九。
眼前這位契丹國主還不答應，無非就是心裡還有些彆扭而已，若是再繼續逼迫，只會讓對方越發反感。
反而是現在退去，留給對方思索的時間，其心裡的那桿秤，才反而會越來越往自己這個方向傾斜。
宣政殿中，呂夷簡離開了，但是，蕭孝忠卻被留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耶律宗真拾眼問道。
「五舅舅，你覺得方才呂夷簡最後的話，是真是假？」
所謂的最後的話，自然是指的呂夷簡說，如果契丹非要讓大宋在境內大量鋪開交子鋪，那麼宋朝皇帝寧願放棄通兌的說法。
聞言，蕭孝忠倒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臣在汴京的這段日子，倒是也查了不少關於這所謂皇家交子錢莊的來龍去脈。」
「據說，這個錢莊是被如今南朝皇帝的皇后岳丈所設，其本意是為了替皇室開拓財源。「
「而錢莊也的確不負所料，這些年下來，通過各種手段，至少讓南朝皇帝的內藏庫中銀帛翻了一倍有餘。」
「所以，想來南朝皇帝，是必然不肯放棄的。」
這話一出，再次讓耶律宗范一陣沉默。
他明白蕭孝忠的意思。
對於南朝皇帝來說，交子錢莊其實就是一個龐大的小金庫，而一旦它被全面鋪開，那麼，單憑皇室的力量，就難以掌控，必然要將其移交到朝廷的手中。
如此一來，雖然說對於南朝來說，可以獲得更多的收入，但是，這些錢到最後都進了朝廷，皇帝自己得到的反而會變少。
再加上，如今開辦錢莊的是南朝皇后一族，也必然不會輕易的就交出來。
所以即便是在南朝這樣，文臣的份量極重的情況下，卻仍然在這件事上一直難以如願。
以己度人，耶律宗真覺得，換了是他，也不會甘願把錢莊交出來的。
一想到這，耶律宗真的眼神就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所以，這才是五舅舅想要主管交子務的原因？」
之前的時候，是因為耶律宗真不清楚南朝那邊交子錢莊的具體情況，所以，才會覺得交子通兌無關緊要，進而將所有的事務，都交給了蕭孝忠負責。
但是，經過這一番奏對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好像是被這個五舅舅給算計了。
到了這個地步，蕭孝忠也沒有要否認的意思，略微躬了躬身，道。
「陛下明鑑，其實臣此次前往南朝，學到了不少東西。「
「交子此物，最先出現在南朝，但是，卻被皇室所控制，這般做法，好處是讓財源都流入皇室，可也算是變相的犧牲了交子的潛力，實在過分小氣了些。「
「除了南朝，如今西夏也在使用交子，和南朝不同的是，西夏要更為激進，直接將朝廷所用的錢幣，都開始換成了交子，甚至於臣聽聞，如今在西夏的官場當中，都已經開始通行交子作為交由之物。」
「這麼做的好處，陛下已然知曉，因為可以大量印發，所以，可在短短時間內，讓國力強盛。」
「但是，這樣做的缺點就是，容易引發金融危機。」
「金融危機？」
耶律宗真眉頭一皺，對於這個陌生的名詞有些疑惑。
於是，蕭孝忠解釋道。
「陛下，這是臣在觀察南朝和西夏的交子使用之後，總結出的一個現象。」
「其實就是臣方才說過的，大量增發交子之後，會使得交子不斷貶值，財富不斷流向一處。」
「這次南朝前來，要推行的三方通兌，其實便是要引動西夏的金融危機。」
「先是增發交子，然後以通兌的方式，大量購買西夏的貨物，讓西夏的財富不斷流向我遼宋。
「到了最後，西夏會變得兵危人窮，遼宋則會越來越富庶。」
「這便是金融危機的力量！」
或許是因為這個觀念太過晦澀，以致於耶律宗真都沒有懷疑，為什麼蕭孝忠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交子的認識達到如此深刻的地步。
他只是順著蕭孝忠的思路，緊皺眉頭問道，
「所以，五舅舅的意思是，如果朕真的仿效西夏，用交子務在契丹全面推行交子，那麼，也會遇到這個———金融危機？」
「不錯。」
蕭孝忠眼中閃過一絲笑容，面上卻依舊嚴肅，道。
「所以，臣在觀察了宋和西夏的交子之後，摸索出了另一套行之有效，且只有在我大遼能夠推行的辦法。」
「那就是，用蕭氏錢莊來平衡交子和金銀之間的風險。
這個答案，耶律宗真剛剛就猜到了。
但是，此前他只是覺得，蕭孝忠是想藉此聚斂財富，卻沒想到，這中間有這麼深刻的道理。
於是，他開始嘗試著拋掉自己剛剛的偏見，繼續問道。
「如何平衡？」
蕭孝忠便道：「陛下明鑑，剛剛臣已經說了，宋的錢莊握在皇室手中，相對安全但是難以發揮潛力，西夏的交子是通用錢幣，能夠聚斂大量財富，但是風險很大。」
「而我大遼和宋，西夏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因蕭氏和皇族世代聯姻，雖為兩族，實則已合為一體。」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通兌一事，由蕭氏錢莊負責，但是，在蕭氏錢莊之上，再設交子務以專門管轄監督蕭氏錢莊。」
「錢莊由蕭氏開辦，百姓對其的信任，與朝廷發行的交子無異，朝中有眾多蕭氏子弟，可以保證蕭氏錢莊在我大遼境內都可鋪開，使交子可以發揮足夠的潛力。「
「但同時，蕭氏錢莊名義上，又並非是朝廷衙門，只是民間錢莊，所以，哪怕是出什麼問題，
朝廷也可有轉圜的餘地，最壞的情況下，即便是引發了臣方才所說的金融危機，陛下也可命交子務接手收拾手尾。」
「如此一來，百姓要鬧，也只會找蕭氏錢莊鬧，而對於收拾手尾的交子務不會有絲毫的不滿。」
「自然，也就不會對朝廷有損。」
這番話說完，一方面讓耶律宗真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另一方面，卻也讓他的神色一陣複雜。
雖然說，這些概念耶律宗真一時還難以完全消化，但是，這不妨礙他做出判斷。
蕭孝忠說了這麼多，其實還有一點他沒說，
因為，這都是最壞的情況，即便是西夏那樣全面鋪開，若無遼宋如今的謀算，也未必就會落得這般境況。
所以，這種狀況雖然有可能，但是出現的概率不會很大。
大多數時候，錢莊更多起到的作用，是不斷的聚斂財富。
蕭孝忠說的這番道理，當然是對的。
但是同時，他提議讓蕭氏錢莊出面主持通兌，也是為了能夠從其中取利益。
想也知道，這件事既然是蕭氏錢莊負責，那麼，聚斂來的財富，肯定要先在蕭氏的手中過上一道的。
這是陽謀！
耶律宗真心中嘆了口氣。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看穿了對方打算，也沒有別的選擇。
因為，蕭孝忠的那番道理並沒有錯，除非耶律宗真對通兌帶來的龐大財富毫不動心，而且，還要冒著得罪蕭氏，以及參與蕭氏錢莊那麼多貴族的風險一意孤行。
否則的話，他就只能答應這個方案，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