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勸導

  第446章 勸導

  如果說,大宋的文臣是歷朝歷代地位最高,也最不懼怕君王的一批人。

  那麼,御史台的言官,就更是其中的俊俊者。

  言官最看重名聲氣節,這不僅僅是職務需要,更是周圍各種環境渲染影響出來的信念。

  因此,這一句話,頓時讓在場的一眾御史,對范仲淹的神色充滿了敵意。

  若是換到其他人身上,此刻必然要趕忙進行辯解。

  但是,范仲淹卻並不慌張,而是掃視了在場一圈之後,朗聲開口,道。

  「不錯,我的確是怕了!」

  「什麼?」

  「怕了?」

  「這—..

  一石激起千層浪,范仲淹在一眾御史當中,向來是以敢言而聞名。

  此刻,他這一句怕了,險些讓在場眾人,都覺得自己的耳朵幻聽了。

  然而,期望帶來的是失望,情緒的反撲也會愈發激烈。

  很快,便有御史反應了過來,冷聲道。

  「身為言官,便要有以自己性命死諫的決心,現下朝中污濁,陛下不清,正是我等言官以身死節,仗義執言的時候,范御史若是怕了,大可回府靜候,我等決不強求。」

  「諸位若也有惜身自保,甘願委曲求全的,也可隨范御史一同離去,但若還心存社稷,願意以死諫君者,掃清妖氛者,便一同去宮中即闕!」

  御史們本就是容易情緒激動之輩,此時因著皇城司事件的刺激,再加上這麼一番煽動性的話語,頓時紛紛言道。

  「大丈夫豈可存命失義?」

  「身為御史,規諫君過乃是職責所在,豈能退縮?」

  眼瞧著眾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范仲淹同樣沉下臉來,道。

  「范某怕了!」

  「但,不是怕死,而是怕你們!」

  這番話聲音很高,幾乎是喊出來的,瞬間壓制了其他的聲音,讓現場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了范仲淹,其中有敵意,有疑惑,有期待。

  於是,范仲淹上前一步,來到眾人面前,道。

  「身為御史,規諫君上自然是分內之事,但是,你們現在所做的,真的是規諫嗎?」

  這話一出,底下又是一陣不服。

  不過,這一次,范仲淹沒等他們開口辯解,便道。

  「你們今日要去即闕,是為了搭救皇城司中被扣押的言官,但是你們可曾想過,他們為何會被皇城司扣押?」

  「皇城司雖直屬御前,但無論如何,也是朝廷官衙,這些御史就這般強闖官衙,難道不該抓嗎?」

  誰也沒有想到,同為言官的范仲淹,這次竟然絲毫都不站在他們的立場上。

  於是,眾人頓時又是激起了一層敵意,紛紛道。

  「朝廷有制,御史言官,有肅清官場,規正君過之責。」

  「官家先命皇城司闖入舍人院強行抓捕朝廷命官,而後又不納諫言,拒見中書大臣,如今更是將仗義執言的御史一同捕入皇城司中,如此作為,豈是明君所行?」

  「被抓入皇城司的幾位同僚,也不過是救人心切而已,即便有錯,也該經過朝議商定,焉有下令抓人之理?」

  「我等如今叩闕面君,何錯之有?」

  這一連串的問話,語氣咄咄逼人,頓時讓范仲淹心中有些無奈。

  雖然早知道這幫人認死理,但是,卻沒想到,他們不僅認死理,而且還不講理。

  搖了搖頭,范仲淹只得繼續打起精神,道。

  「朝廷自有制度,我承認,官家下令皇城司抓捕朝廷命官確有不妥之處,但是,朝廷也從沒有制度說,君上有過,身為御史可以脅迫君上的。」

  「你們說要叩闕,可今日中書諸相公難道不曾請見?」

  「事到如今,范某隻問一句,若是你們聚集宮外,官家仍舊不見,你們又待如何?」

  「難不成,要像闖皇城司一樣闖宮嗎?」

  「若是官家見了你們,但不肯放人,你們又待如何,是一頭撞死在大殿之上,還是自取黃麻,

  按著官家批畫放人?」

  「朝廷自有制度,今日之事,官家有錯,范某不會坐視,自會上奏勸諫,但要范某不分是非,

  如爾等一般越犯上,目無君長,卻也斷無可能。」

  「告辭!」

  長長的一番話說完,不給在場眾人反應的時間,范仲淹轉身邁步便徑直離去。

  與此同時,御史台眾人聽完之後,也陷入了一陣沉默。

  「我覺得,范御史說得對,我們這般前去,確實有脅迫官家之嫌———」

  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道弱弱的聲音。

  開始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其實,這些御史原本就是被一股情緒驅動著。

  但是,經過了范仲淹的這麼一番辯論,已經差不多澆滅了他們心中的那股怒火。

  更重要的是,范仲淹的這番話中,還提出了一個實際的問題。

  那就是,如果官家不肯見他們,那又該怎麼辦?

  總不能真的闖宮吧?

  事實上,即便是在場的這些御史,也並非全都是贊同那些強闖皇城司的人。

  只不過,在范仲淹來之前,情緒已經形成,眾人群情激奮之下,他們誰再反駁,很容易被打成叛徒。

  如今,有了范仲淹來做這個出頭鳥,自然很快,也便有人小心翼翼的開始附和。

  有了第一個,自然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諸位,我這就回去擬奏札,明日一早,便送去通進司。」

  「不錯,官家如此作為,我等身為台諫官員,不可坐視不理,定當上奏諫君!」

  「今日天色已晚,我等若是叩闕,宮門必然已經下鑰,夜開宮門乃是大忌,還是等後日早朝上殿,我等再面陳此事吧—」

  說到底,大多數人還都是跟風者,並沒有那麼多敢於突破規矩,以死諫君的人。

  很快,在場的風向就變了大半。

  隨著這些御史給自己找了一個個的台階,有退意的人也越來越多。

  雖然還有那麼幾個堅持要去面聖的,但顯然已經翻不起大浪了。

  於是,一眾御史紛紛改變方向,約定好大家一起上奏,隨後在街角各自散去。

  見此狀況,看似是瀟灑離去,實則是躲在暗處偷偷觀察著局勢的范仲淹,這才鬆了口氣。

  「范兄當真是有大勇之人!」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正是剛剛趕過來的包拯。

  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群,包拯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之意,道。

  「方才那般場面,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是名聲盡毀,范兄卻能臨危不懼,實則是值得敬佩。」

  和一群人的集體意志相悖,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尤其是在御史這個幾乎是把名聲當命的群體當中,范仲淹敢於站出來,做出和這些情緒上頭的信官相反的選擇。

  實則是承擔了極大的風險的,一旦要是失敗了,那麼他就會被打上沒有氣節的標籤,甚至是成為言官群體的叛徒。

  這對於一向看重名聲的范仲淹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范仲淹轉頭一笑,卻只是搖了搖頭,道。

  「為國事矣,何惜己身?」

  包拯鄭重的拱了拱手,遲疑片刻,他又問道。

  「那皇城司一事?」

  范仲淹答道:「自然是要上奏諫君,歷朝以來,這等強行拘押朝廷命官的作為,都非明君之舉,我身為諫官,豈可坐視陛下就此誤入歧途?自當竭力勸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