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緣由
看著對麵包拯肅然的樣子,范仲淹的神色有些複雜。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沒找錯人而感到慶幸,另一方面,他卻又感到有一絲羞愧。
包拯初入官場不過數年,便能領悟這般道理,而他入仕十多年,卻反而險些迷失了本心」·
「包寺丞可知,我是被官家召見進京的?」
范仲淹開口,卻突然說起了陳年舊事。
這話題的突然轉變,讓包拯微微有些意外。
不過,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道。
「略有耳聞。」
於是,范仲淹苦笑一聲,道。
「不瞞包寺丞,那次進京,我蹉曙滿志,想著向官家進言,請求革除積弊,強國富民。」
「甚至,還特地上了治國十策,以期能被官家納言。」
這話一出,包拯也有些吃驚。
他對范仲淹的了解不深,只知道此人是晏殊的門下,後來被官家特召進京,授了秘閣校理,之後便籍籍無名,一直沒有什麼太大的存在感。
卻不曾想,對方竟有這樣經世的抱負。
「那,官家如何答覆?」
包拯對皇帝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瓊林宴上的少年英姿。
但即便這幾年都未曾再見聖顏,可憑他一個鄉野守孝的普通官員,一份改革官制的諫奏,便能讓官家下定決心,扛住壓力在朝堂上掀起如此浩浩蕩蕩的改革。
包拯便知道,他當年見的少年天子,依舊保持著印象當中銳意進取,虛心納諫的作風。
可若是如此的話,范仲淹這樣的人,既有抱負壯志,又有機會當面得見天顏,怎會進京數年,
卻始終蹉跎無功呢?
看到包拯的神色,范仲淹也不由嘆了口氣,眉宇間頗有幾分愧意,道。
「官家當時問我,所謂直言,是為社稷,還是為邀名升官?」
「什麼?」
這話一出,包拯的臉色也微微一變,眉頭輕輕皺起,顯然,他對於官家會是這般反應有些始料未及。
「官家身為天子,面對諫言,豈能如此懷疑大臣?」
沉吟片刻,包拯還是沒忍住,開口不滿道。
見此狀況,范仲淹搖了搖頭,道。
「包寺丞且聽我說完。」
「當時,面對官家如此質問,我也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官家接著再問我,進京之後,是否去拜會了宰相李迪和樞密副使張士遜,我才明白,官家的疑從何來。」
聞言,包拯有些沉默。
這麼一說的話,他也就能夠理解了。
范仲淹算是晏殊的門生,進京之後,又去拜會了宰相和樞密副使這兩位重臣。
在此背景之下,到了君前奏對的時候,再上諫奏,大談國政大事,『故意』竭力展露才華。
如此舉動前後聯繫起來,難免會被懷疑,是一個極盡鑽營之人,
而且,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如果官家真的是多疑之人的話,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當成是李迪等人借范仲淹之口試探皇帝,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可不論如何,說一千道一萬—·
「便是如此,官家此舉,也著實是讓人寒心了些,范校理有沒有仕宦之心是一回事,可諫言是否採納,又是另一回事。」
包拯的性格剛直,所以,哪怕知道這話可能會冒犯官家,他也還是直言不諱。
這算是對范仲淹的安慰的話,但是,後者聽到之後,臉色卻反而變得肅然起來,道。
「包寺丞錯了。」
嗯?
包拯看著范仲淹鄭重的樣子,一時也有些異。
於是,他便聽到范仲淹道。
「其實,最初奏對結束時,我心中也有不忿,覺得自己並無鑽營之心,卻無端被官家所疑,十分委屈。」
「但是,隨著這幾年在朝中沉澱思索,我才漸漸明白了,當初官家這麼做的深意。」
這話一出,包拯不由有些好奇,道,
「什麼深意?」
然而,范仲淹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
「包寺丞可曾想過,朝廷如今積弊重重,官員費之患,早在官家下詔求言之時便已說明「但是,此詔已下數月,可改革卻始終沒有實際進展,如今總算開始推進,卻將重點都放在了官制改革上,這是為何呢?」
這·——
包拯一陣沉吟,開始細細思索起來。
說起來,他還真是沒有好好考慮過這個問題。
雖然這一路上,許多人在見到他的時候,都稱讚說,是他當初的那份奏札,使得官家下定了決心,要從官制入手。
但是,包拯自己,卻不至於真的自大的以為,朝廷大政,就是他一份奏札,能夠全然決定的。
不出意外的話,是朝廷早就有改革官制之意,而他的這份奏札,算是在上頭加了把火,順勢促成了此事而已。
可就像范仲淹所說的,為什麼官家會選擇從官制開始呢?
「因為,官員才是施政之本?」
包拯是個聰明人,之前只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今仔細一想,自然是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見到對方這麼快就領悟了關鍵,范仲淹臉上總算是泛起一絲笑容,點了點頭道。
「正是如此!」
「朝廷的各項政令,說到底,都要通過各處官員來施行,所以,官制不清,職權不明,官員徇私這些官場弊病若是不能根治,那麼,無論是何種改革措施,都難以落到實處。」
「正因於此,官家才會將改革的第一刀,砍在朝廷官制之上。」
包拯點了點頭,對此深表認同,不過——
「這和范校理當時的奏對,有何關聯?」
范仲淹的臉上有些苦澀,道。
「如若韓琦給的消息不錯,那麼,包寺丞應該可以看出,官家此次改制,其重點之一,就是想要吏治清明,遏制結黨之風。」
「皆因官場之上,如若全是依靠關係攀附而起的官員,那麼,即便有些才德,最終也必然會沉淪於爭鬥之中,將政爭化為黨爭。」
「所以,為官者當持身中正,改革者更當如此。」
「我也是這些日子才想明白,當初官家生氣,並不僅僅是因為,我去拜訪了李相公和張副樞,
而是因為,我作為進諫陛下要厲行改革之人,自己卻不知改革的重點在何處。」
「試想一下,如果連我等這般主張改革之人,都拉幫結派,相互攻許不休,那麼,如何能讓吏治澄清,又如何能讓改革措施,真正用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