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利令智昏

  承明殿。

  劉娥看著面前乖巧坐著的趙禎,心中總覺得有哪不對勁兒。

  要知道,明明早上的時候,這孩子還在因為她對雷允恭的處置太輕而感到不滿。

  可結果,這才過了不到一日,竟然主動找上門來,讓自己檢查他的課業?

  這種事情,若是放在以前,劉娥雖然覺得稀罕,但也不會多想什麼,畢竟,此前趙禎一向十分聽話。

  但問題就在於,自從登基之後,她這個兒子,已經越發的有主見了。

  再看他主動拿過來讓自己批閱的課業,雖然做的不錯,但是,在劉娥看來,實在算不上特別出彩。

  不對勁兒,十分有十分的不對勁兒……

  心中這般想著,劉娥隨意在這份課業上批了幾筆,道。

  「做的不錯,官家近來勤學,讓大娘娘甚感欣慰,不過這份課業里,還是有幾處地方需要斟酌……」

  雖然已經猜到,眼前的課業就是個幌子,但是,劉娥也並沒有直接點破,而是認真的將其中的錯漏一一指了出來。

  趙禎坐在一旁,認真的聽著,心中卻不由閃過一絲笑容。

  果然,就像他之前得出的答案一樣。

  雖然劉娥的權力欲很強,但是,至少眼下來看,劉娥對他這個『親生』兒子的關心和栽培,都是實心實意的。

  按照過往的經驗來看,除了權力之外,劉娥有兩件事情特別在意,一個是趙禎的身體,另一個是趙禎的功課。

  所以,哪怕知道這次他只是打了個幌子,肯定還有別的用意,劉娥也依舊會認真對待。

  再說這些課業,趙禎雖然有後世的教育基礎,但是,他現在學的都是一些經典,而且還有不少是古文。

  因此,哪怕是有原身的記憶在,他的功課也就只能算是馬馬虎虎,其中錯漏之處的確不少。

  於是,母子二人一個盡心指導,一個虛心好學,時間便在這般融洽的氛圍當中慢慢流逝。

  「還有此處,我記得上次的課業,官家就犯過這個錯……」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劉娥指著面前的策論中,她用硃筆圈畫出來的兩句,正想要詳細的說一說。

  外間匆匆進來一名內侍,開口道。

  「稟太后娘娘,張都知回來了。」

  話音落下,劉娥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目光依舊停在面前趙禎的課業上,隨口道。

  「那便讓他進來吧。」

  反倒是趙禎,聞聽此言,眼中飛快的掠過了一絲驚疑,不過,很快,就被遮掩了起來。

  這個時候,剛剛說話的內侍也躊躇了片刻,繼續拱手道。

  「回太后娘娘,張都知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判司天監邢中和邢郎中,說是……說是官家之命。」

  這話一出,劉娥頓時皺了皺眉,擱下自己手中的硃筆,朝著趙禎投去了疑問的目光。

  趙禎倒是不慌不忙,道。

  「大娘娘恕罪,今日早些時候,在承明殿中,雷允恭說是邢中和告訴他皇堂百步上乃寶地,朕便想著,要見一見此人,看看他所言是否屬實。」

  「不過……」

  話至此處,趙禎的口氣恰到好處的停了一下,似乎有些躊躇,片刻之後,他嘆了口氣,道。

  「人既然已經帶來了,大娘娘何不召進?」

  「是非曲直,一問便知。」

  見此狀況,劉娥雖然仍有疑慮,但卻也沒再問什麼。

  一擺手,命人將面前桌案上的東西收好,又垂下珠簾,吩咐道。

  「讓他們進來吧。」

  於是,在珠簾微微晃動當中,張景宗帶著邢中和趨步而入。

  「參見太后,參見官家。」

  「平身吧……」

  簾後劉娥的聲音響起,聽不出喜怒。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話音落下之後,只有張景宗站了起來,邢中和卻依舊跪在地上。

  見此狀況,劉娥眉頭微蹙,不由又看向了趙禎。

  於是,趙禎對著身旁內侍示意了一下,後者立刻拿出了一份奏札。

  隨後,仍舊是在趙禎的示意下,內侍將奏札拿到珠簾外邢中和的面前。

  緊接著,趙禎隔著珠簾開口問道。

  「邢郎中,這份奏札,可是你所寫?」

  有張景宗這個內宮大璫親自來提,再加上見到了宮外的那場衝突,邢中和就算再怎麼愚笨,對此刻的情形也該有了猜測。

  見到這份奏札,他忍不住身子有些發顫,但還是艱難的點了點頭,道。

  「回官家,正是臣所上。」

  「那其中所言,可屬實?」

  簾後小官家的聲音再次響起,更是讓邢中和的額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對於皇陵的情形,邢中和是最清楚的。

  原本他以為,這麼大的事,雷允恭肯定已經稟明了太后和官家,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但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心中紛亂如麻,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邢中和也不敢有所欺瞞,只得道。

  「回官家,移動皇堂一事,臣早已對雷押班說明其中風險,但雷押班說,太后已然應允,隨後,臣按例覆奏,中書亦未有阻止之命下達,故而,臣才……」

  話到最後,邢中和的聲音越來越小。

  與此同時,簾後劉娥的臉色已經漸漸沉了下來,看著趙禎問道。

  「官家,到底怎麼回事?這份奏札寫了什麼?」

  於是,趙禎示意內侍將邢中和的那份奏札拿回來,遞到了劉娥的面前,道。

  「事情如何,大娘娘問問雷押班,便知道了。」

  劉娥的神色一陣驚疑,接過奏札,翻開一瞧,卻見上頭寫著。

  「……山陵上百步,法宜子孫,類汝州秦王墳,然其處多石,又有溪出,恐石下有水……山陵事重,按行覆驗,時日良久,恐不及七月之期……今得詔命,當於五日後移皇堂所在,臣依例覆奏,再拜……」

  前面說移動皇堂時還好,畢竟這件事情劉娥已然知曉。

  但是,看到後面那句恐石下有水,她立時便霍然而起。

  手裡緊緊的捏著奏札,劉娥的臉色鐵青,目光驀然轉向隨侍在側,同樣早已是臉色慘白的雷允恭,厲聲喝道。

  「雷允恭,你竟敢欺瞞吾!」

  卻見後者立刻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叩首,道。

  「太后息怒,這……這都是猜測之語而已,皇陵工期延誤,絕非因此,只是因為移動了位置而已,還請太后明鑑啊!」

  見此狀況,趙禎的眼神微眯,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雷允恭擅移皇堂這件事,趙禎腦中的記憶是有的,但是,其中細節卻並不明晰。

  畢竟,那個時候的趙禎,就是一個孝順乖巧,一心讀書的乖寶寶。

  從記憶當中來看,趙禎所知道的,就是劉娥因此事大發雷霆,動了極大的肝火。

  所以,趙禎猜測,雷允恭雖然稟告過皇堂一事,但是,肯定只說了好處,沒有說風險。

  否則的話,劉娥不至於在得知事情時,如此震驚。

  現在看來,事實恰好印證了他的猜測。

  因著這段時日權勢的膨脹,導致丁謂和雷允恭,都有些拎不清楚輕重了。

  對於劉娥來說,除了權力之外,她最在意的就只有趙恆和趙禎。

  其中,前者要比後者更重。

  別看這段時間以來,劉娥在朝中上下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

  但是,趙禎很清楚,每到晚間,她也會獨坐神傷。

  說到底,劉娥能夠從一個孤女,一步步走到今日,最需要感激的就是趙恆。

  四十年夫妻情分,早已經生根在心底割捨不斷。

  因此,如果知道移動皇堂有這麼大的風險的話,劉娥是絕對不會輕易答應下來的。

  所以,趙禎斷定,雷允恭在稟報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蓄意隱瞞了邢中和的後半句話。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說白了,時時處處的奉承,早已經讓雷允恭忘了小心謹慎四個字是怎麼寫的。

  為先皇謀一福地的功勞蒙蔽了他的理智,所以才會釀成如此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