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等著
趙禎這話,似是在對自己說,又似是在對底下大臣開口。
話中之意雖未明言,但是,在場眾人皆是老成之輩,又豈會聽不懂?
當下,王欽若便皺眉開口道。
「陛下此言,暗指臣等不忠於陛下乎?」
不得不說,這次奏對,這位王相公較諸以往,顯得分外的活躍了一些。
在眾人仍在思索之際,他便已然不緊不慢的道,
「陛下明鑑,所謂忠君,並非只有俯首聽命,面刺君過,亦是忠君。」
「朝廷尊崇宰執,相制百官,此乃祖宗之法,臣等方才所言,是為維護祖制,然陛下不願納諫,反令臣等退避。」
「禁軍諸事,中書的確不應干預,但是,陛下無端不准臣等出宮,馮相出言質詢,又被質疑有不忠之心。」
「如此折辱猜忌大臣,豈賢君之相?」
「惟願陛下能納忠言,迷途知返,此方為社稷萬民之福也!」
這番話,王欽若說的義正言辭,沉痛之極,一副為國為民的模樣,仿佛成了正義的化身一般。
殿中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所有人都沒想到,為了見禮這麼一件小事,竟然發展到了如此地步一眾大臣見狀,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他們就不跟這幫武人計較了,現在鬧成這樣,恐怕是要難以收場了。
果不其然,趙禎聞聽此言,臉色頓時變得鐵青,緊緊的盯著王欽若,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恐怕此刻,王欽若早就已經死了。
但是,讓人意外的是,儘管如此,這位小官家,還是沒有發怒。
相反的,只是片刻,他的神色便平靜了下來,道。
「看來,王相公是對朕不滿啊,也罷,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既然王相公覺得朕無賢君之相,那倒也不必委屈自己,想要出宮,就出宮去吧。」
這話聽得莫名讓人有些心裡發虛。
尤其是那背後隱隱約約透出的一絲可能,儘管只有一絲,但是,卻讓在場眾人都沉吟不已。
殿中一時靜了下來,王欽若站在原地,話頭催到了這,理論上來說,他要是不走,面子上掛不住。
但是,直覺卻瘋狂的在提醒他,千萬不能動——
於是,便形成了這尷尬的氣氛。
原本氣勢洶洶的王相公,此刻在小官家的一番話之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見此狀況,素來以和事佬著稱的呂夷簡趕忙上前,道。
「陛下明鑑,王相公只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斷沒有不敬之意,陛下寬宏海量,還望念在王相公多年為國操勞的份上,寬恕於他吧。」」
趙禎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移到了王欽若的身上。
此刻,這位王相公還有些抹不開面子,見此狀況,呂夷簡有些著急,連忙道。
「王相公,還不向陛下認錯。」
聞言,王欽若看了看旁邊幾人,見他們都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他才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道。
「臣魯莽,一時失言,請陛下恕罪。」
於是,眾人的目光再次看向趙禎。
儘管對於王欽若的這般態度不算滿意,但是,事已至此,倒也不好再鬧得太難看。
目光在底下掃視一周,趙禎道,
「都出去吧·...」
沒說是誰,但是,在場眾人都清楚,這話指的是中書的幾人。
於是,稍一猶豫,這些人也只得拱手告退。
走出殿外,天色有些陰沉,零星的雪花飄落在皇城當中,呼呼的冷風吹在臉上,讓人略微清醒了幾分。
看著身後漸漸關閉的殿門,眾人不約而同的在廊下停住腳步。
「二位相公,咱們——回政事堂嗎?」
沉默片刻,最終,錢惟演張了張口,遲疑著問道。
聞言,馮拯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
「回什麼回,沒聽到官家說,讓咱們在這等著嗎?」
於是,錢惟演看向王欽若,這位王相公的臉色頗為難看的偏了偏頭,但是,腳下的步子,卻絲毫都沒有挪動。
與此同時,隨著一眾宰執大臣退場,紫宸殿中的氣氛,也總算是寬鬆了幾分。
不過,趙禎的心情明顯是受了影響,看著底下那幫畏畏縮縮的管軍,他也沒有什麼好脾氣,直接道。
「近來禁軍被彈劾有刻薄軍餉,私役軍士,兼併土地等諸多罪狀,諸位身為管軍,可否給朕一個解釋?」
自打曹利用被貶黜之後,整個朝堂之上,能夠頂起來的武將幾乎沒有。
這次來的三衙管軍,算是除了張耆之外,武將當中的最高品階了,因為宋朝對武將防範嚴格的緣故,這應該算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被召集到一起議事的經歷。
也正因如此,他們相互之間,都沒什麼默契。
聽到趙禎這句明顯帶著責問的話,這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顯是個個都不想出頭。
沒有辦法之下,趙禎只得開始點名,道。
「楊節度,你是先帝在時,最信重的武臣,如今禁軍被人如此彈劾,你如何說?」
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了站在最前頭,身著紫袍,頭髮花白的一名武臣身上。
楊崇勛,現任殿前副都指揮使,鎮南節度使,在沒有都指揮使的前提下,他可算得上是樞密院之下,如今權勢最重的武臣了。
作為真宗皇帝的潛邸舊臣,他最赫赫有名的功績,是和丁謂,曹利用一起,剿平了周懷政謀劃的政變。
正因如此,不管是趙恆還是劉娥,對此人都十分看重,放心的將殿前司交付到他的手中。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楊崇勛的臉色一陣難看,旋即,他遲疑片刻,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道。
「啟稟陛下,臣已年老,近來老眼昏花,路都有些走不穩了,實難當殿前司大任,懇請陛下稟明太后,放臣歸養。」
這話一出,趙禎也是微微一愣。
不過旋即,看到楊崇勛那決絕的臉色,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默默的在腦中翻找了一番,很快,便有了答案——
別看這位楊節度使如今好像怯懦不堪,但是實際上,他在朝上和私下完全就是兩個人。
不說別的,單說這私役軍士,貪瀆枉法兩樁,楊崇勛自己,就是最大的頭子。
這麼多年下來,這楊崇勛,不管身處何職,都幾乎是將手底下的兵當成了家僕,隨意指使。
什麼修個園子,挖個池塘之類的,都是小事。
沒記錯的話,他還擅自讓許多軍士為他府中的田地耕種,甚至因為喜歡木偶戲人,所以,專門開了個莊子,批量製造木偶,再賣到各地去,賺取暴利。
這般行徑,也怪不得趙禎這一開口發問,就讓他這般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