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社稷為重
細細的看完這份奏札，趙禎的眉頭，頓時緊緊皺了起來。
在這份奏札中，張億揭露了當下禁軍當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像是將庸兵弱，操練不行，戰力屏弱。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但是，細細看去，便能發現大多數都是大而虛的問題。
倒也不是沒有務實的，比如說，剋扣軍餉，私役軍士，兼併土地，私自放貸等一系列的弊病，
張億都給出了明確的指向。
其中有幾個名字，恰恰是趙禎剛剛見過的··
「大娘娘—.」
擱下奏札，趙禎抽出片刻，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但是，卻又始終覺得差了那麼一層窗戶紙見此狀況，劉娥沉吟片刻，拿出了一份札子，遞了過來。
趙禎打眼一瞧，心中頓時一震。
不為別的，因為這份札子，是中書所上，上面明晃晃的第一個落款的名字，便是中書宰相馮拯至於內容，概括下來只有五個字.—.·-請整肅禁軍！
「看出什麼來了？」
劉娥抿唇問道。
趙禎輕輕點了點頭，想了想，將自己剛剛拿來的供詞遞了過去。
劉娥看過之後，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道。
「馮拯這個老傢伙，當真是好算計！」
聞言，趙禎一陣沉默。
事情到了此刻，他那還不明白，自己是掉進了馮拯的套里。
這個老傢伙，只怕是早就想好了會有這麼一天，之前的那般魯莽衝動，都是演給他看的。
狄青一案之所以會拖到現在，原因就是在於，馮銘的身份特殊，不好提審。
但是，作為馮銘的祖父，馮拯肯定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詢問了事情的經過。
也就是說，他肯定是知道，這件事背後有將門的影子的。
在這種背景之下，再去看馮拯的所作所為，其實就合理的多了。
或許，最初的時候，馮拯的確是想要從速結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但是，隨著趙禎親自介入，事態變得越來越嚴重，顯然已經無法控制的時候，馮拯自然也就變了想法。
畢竟，作為一個在宦海當中沉浮多年的人物，根據不同的情況隨機應變，才是最拿手的好戲。
「所以，馮拯之所以一直回護馮銘，其實就是想把事情鬧大。」
趙禎的神色有些複雜，嘆了口氣道，
「不管是三司會審，還是皇帝親，總而言之，最後都是要鬧得沸沸揚揚，事情鬧得這麼大，
不管最後牽扯出來的是誰，都不得不依律嚴懲了。」
「何止如此..」
劉娥輕輕搖了搖頭，道。
「禁軍積弊多年，京中將門跋扈，非一日之事，除了列出來的這些，多得是還沒查出來的。」
「如若這些人懲治了，那之後彈劾禁軍不法事的奏札，只怕會越來越多，官家，當真做好準備了嗎？」
看著劉娥灼灼的目光，趙禎也不由沉默了下來。
事實上，他比劉娥更加清楚，大宋的禁軍，看似強盛，但是實則，內里早就已經腐朽。
這麼說其實也不太準確，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大宋的禁軍從開國以來，就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並不是從這幾年才開始的。
大宋對武將的防範甚是嚴重，但是，大宋的統治者更清楚的，有所求就要有所失。
就拿如今京中的這些將門來說，作為武將，皇帝不肯讓他們掌權，那麼，就得縱容他們斂財跋扈。
不然的話，權也不給，錢也不給，憑什麼讓他們效忠？
如果不肯給一點好處，還要讓他們統兵打仗，甚至於，犯一點『小錯』，都要動輒打殺的話，
那麼，這幫人恐怕還不如反了。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御史劾奏的這些問題，其實對於宋朝的皇帝而言，大多數都是默許的。
正因於此，如今的趙禎，其實面臨著兩難的抉擇。
狄青一案，不管最初的狀態如何，但是總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已經算是搭好了台。
目前來看，這背後少不了文官的暗中推動。
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鬧大了這件事，便能夠懲奸除惡，一掃積弊，順帶著，還能再一次打壓將門的勢力，簡直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但站在趙禎的立場上，就像劉娥說的那樣，
一旦處置了這幾個人，那麼，其他涉案的禁軍將官要不要處置？
如果要，那麼，暫且不說有可能引發的不可控後果，單說這牽涉的人物，首當其衝的，就是京中的這些老牌將門。
他們在禁軍當中根基深厚，各家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不僅相互之間聯姻，更有不少，是太祖，
太宗朝的駙馬，算是外戚。
如果托大一些說，這些家族當中，有不少人，都算是趙禎的長輩。
又是祖宗功勞，又是太祖許諾，又是親戚關係，這真要動起手來，情面上輿論上都要承受很大的壓力。
「查！」
短暫的猶豫了一下，趙禎最終，還是下了決心。
「哦？」
劉娥微微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番趙禎，問道。
「馮拯這般算計，官家不生氣？」
聞言，趙禎沉默了片刻，道。
「自然是生氣的。」
原本以為是自己一直掌握主動權，結果突然發現，對方反過來設了個套讓他鑽了進去。
不管是換了誰，心中肯定都是生氣的。
但是，賭得起就要輸得起。
政治鬥爭，本來就是各憑手段這次狄青一案，算是馮拯這幫文臣因勢利導，藉機揭露出了禁軍將門的種種弊端。
不客氣的說，趙禎的確算是被算計了。
但是，這不應該成為影響他決定的因素。
「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確想過，就此息事寧人，讓馮拯等人的盤算落空，不過，冷靜下來之後，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趙禎很清楚，馮拯這次的目的，就是要借狄青一案將矛盾轉移到禁軍的多年積弊上，進而打壓將門的勢力。
想要讓對方打算破產，也很簡單，無非就是輕拿輕放罷了，但是—」
「如果這件事不是馮拯因勢利導，而是單純的彈劾禁軍將門，我會不會答應整禁軍呢？」
「答案是會。」
「禁軍乃國之根本，近年以來，軍紀敗壞，戰力下降，這些彈劾，包括狄青一案透露出來的種種劣跡，都並非誣陷虛詞，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馮拯等人，固然是有自己的算計。」
「但是，這和是否要整禁軍是兩碼事，若是因為被人算計，而改變了本心，則必然會被人利用，影響日後政務裁決。」
趙禎抬頭看著劉娥，眼神認真。
「為君者，當以社稷為先，私人好惡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