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臣願誓死
實話實說,種世衡此刻的心緒十分難平。
這座軍營,還有其背後透露出的隱晦的用意,實在是給了他太大的衝擊了。
雖然只是簡單的逛了一圈,但是,他何嘗看不出來。
這營中的所有軍士,無一不是好手中的好手。
他們已經不能用簡簡單單的精銳來形容了,如果單純從武力來衡量的話,這些人,只怕個個都是以一敵十之輩。
更重要的是,在這座軍營當中,整體都瀰漫著一股狂熱的氛圍。
這裡處處都在渲染一種狂熱的,無條件的對皇帝的效忠,同時,更瀰漫著一種濃濃的,對戰爭的渴望。
這是種世衡此前從未感受到的。
一路走來,他甚至為此而感到恐懼。
這是一種本能的,對未知的恐懼!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如此狂熱,但是,同時卻又如此令行禁止。
要知道,以為在他的概念當中,當兵打仗,普通的軍士為的是軍餉,為的是能吃飽飯,有些志向遠大的,是為了軍功,為了能夠成為武官,獲得遷升。
但是,今天他見到的這些,卻顛覆了他的觀念。
打從進入這座軍營開始,他就意識到,這座軍營當中的人,他們的狂熱並不來源於財帛金銀,
甚至都不來源於要建功立業。
他們的狂熱來自於,被以各種形式具象化在這座軍營的每個角落的四個大字。
忠君報國!
更重要的是,這並不是種世衡所熟悉的,士大夫的傳統評價體系下的忠君報國。
就像他剛剛在營房當中聽到的那些話一樣,在這座軍營當中,這四個字被賦予了全新的定義。
要知道,儒家講忠君,但這種忠,是一種有條件的忠,孟子講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言下之意便是,君若不遵禮儀之道,則臣不必愚忠於君。
但是,在這座軍營當中,強調的卻是絕對的,無條件的忠君。
至於報國,就更不用提了。
雖然說,剛剛種世衡只聽了兩句,但是,足以讓他判斷出,在這座軍營當中,報國的含義,被凝結為了開疆拓土,收復燕雲。
儘管進到這座軍營的時間不長,可從這些人的神態當中,種世衡能夠感覺到,這些人已經將這種信念深深的刻在了骨子裡。
為了這個目標,哪怕是讓他們捨生忘死,引頸就戮,他們只怕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種世衡並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著這座軍營當中的人。
但是,他很清楚的一點是————-有這些人在,收復燕雲的戰爭,幾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除此之外——
種世衡的念頭戛然而止,他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接下來的結論,讓他越發變得有些恐懼。
於是,他的神色一時變得十分複雜。
面對著上首皇帝的問話,他遲疑再三,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掀起衣袍,鄭重的跪倒在地,
道。
「陛下有圖復燕雲之志,臣敬服不已,但兵者兇器,昔者太祖皇帝,本無意神器,然受部下所挾,不得已而成天子,故有我大宋重文抑武之國政。」
「今臣觀此營中事,心中不由再起憂懼,還望陛下三思。」
種世衡很清楚,他說的這番話,皇帝必然是不愛聽的。
但是,他心中的恐懼和理智告訴他,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
所以,哪怕知道會觸怒天子,他還是覺得,自己必須要說。
以種世衡的眼光,他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座軍營當中的人,他們都是好手中的好手,精銳中的精銳。
現如今,他們都聚在一起還好,但如果有一天,他們外放出去,分散到禁軍的各處,那麼—」」」」
其結果,種世衡根本都不敢想像。
趙禎坐在上首,平靜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種世衡。
他沒有生氣,相反的,眼神當中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欣賞。
現如今知道這座軍營內情的,除了他和劉娥之外,便只有張耆和曹瑋。
其中,唯有曹瑋隱隱透出過這種擔心,但是,也並沒有像種世衡想的這麼深入。
至於張耆,則更是對這種苗頭毫無察覺,
當然,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差別,並不是他們之間的政治能力有高低,而是——有沒有圖謀燕雲的想法。
張耆雖是樞密使,但他性格保守退讓,在此之前,甚至對党項都是主張以安撫為上,壓根沒有要開戰的想法。
所以,他也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思考。
曹瑋早年曆經沙場,本身又對党項多有防備,相對而言,他就敏銳一些。
至於種世衡,他就是剛從西北邊境回來的,對党項知之甚深,同時,又早就將其當成了大宋未來的敵人。
所以,在他的心中,恐怕早就不止一次的預演過,一旦開戰,大宋該如何應對。
也正是這種想法,讓他能夠在短時間內窺破這座軍營隱藏的真正秘密。
不過,面對種世衡的勸諫,趙禎卻只是搖了搖頭,道。
「朕三思過了,這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
這句話,口氣很輕,但是,落在種世衡的耳中,卻重於千鈞。
於是,趙禎的語氣變得惆悵而沉鬱,他看著種世衡,眉宇間帶著一抹痛心。
「種卿家,大宋軍力,積弱太久了,燕雲十六州,離開中原正朔,時間也太長了。」
「這時間長到,滿朝上下,都已經苟安於一隅,不思復興漢唐之版圖。」
「矯枉不得不過正,朕—-沒有別的辦法了,種卿家,你可明白?」」
話音落下,種世衡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他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儘管心中已有猜測,但是,真的聽到皇帝這麼說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所以說,他的擔心,皇帝不是沒有想到,而是早就想到的。
甚至於,這就是皇帝的目的!
眼前的這位少年官家早已做好了打算·他要將整個大宋綁在戰車之上!
如他剛剛所說,以如今的朝堂風氣,以如今的大宋情勢,哪怕是皇帝,也沒有能力強行和党項,和遼國開戰,收復故土。
那麼,就讓禁軍來做吧。
這是一次新的陳橋驛。
只不過,這次被強行披上黃袍的,不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大宋。
種世衡已經可以預見,未來的某一天,無論是誰,只要擋在這座戰車面前,都必然會被碾得粉碎。
一句矯枉不得不過正,將種世衡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他已然明白了,皇帝並非不清楚這麼做會帶來什麼樣的隱患,但是,在這位年輕的官家心中,
他已經做好了為此付出代價的準備。
這般決心,不是他一個區區之臣可以動搖的。
為今之計,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此事宣揚出去,趁著這座軍營,還未完全成長起來之前,將其扼殺在搖籃當中。
但是·
種世衡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抬起頭,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道。
「臣願誓死,為官家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