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所謂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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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6章 所謂法度

  「宋綬不敢!」

  承明殿中,面對趙禎的疑問,劉娥只是輕笑一聲。

  隨即,她緩緩吐出了幾個字,口氣十分篤定。

  然而,這話一出,趙禎卻反而更加覺得有些迷惑了。

  「大娘娘是覺得,宋綬反對立後的態度並不堅定?」

  剛剛的場面,雙方明顯是在博弈。

  宋綬在苦諫,但是同時,他的身上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這場博弈比的是誰的態度更不堅定。

  如果說面對宋綬如此言辭激烈的勸諫,劉娥心中有了動搖,那麼,這一局她就輸了。

  但是反過來說,要是宋綬沒扛住劉娥的權威,自然就是宋綬輸了。

  從結果上來看,自然是後者。

  但問題就在於,這說到底還是在賭,賭宋綬最終會妥協。

  如果說極端情況下,宋綬就是一根筋的不肯妥協,那麼局面必然會陷入僵持。

  趙禎不解的地方也就在於此,因為,從劉娥的行事風格來看,她不至於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

  事實證明,趙禎的感覺沒有錯。

  聽到他這般發問,劉娥輕輕的搖了搖頭,道。

  「他的態度堅定不堅定,都不敢拒詔!」

  話音落下,趙禎微微一愣,像是明白了什麼,但又隱約隔著一層窗戶紙般朦朦朧朧的。

  見此狀況,劉娥問道。

  「此前官家曾對我說,要用法度約束人,那官家可曾想過,何為法度?」

  這話問的有些突然,不過,趙禎略微思索片刻之後,還是道。

  「所謂法度,不是一紙空文,而是被所有人形成共識,一同遵守的規矩?」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但是,劉娥卻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不錯,法度得要所有人都遵守,才能叫法度。」

  「那官家不妨再想,為什麼這法度,所有人都要遵守呢?」

  這次趙禎倒是沒有猶豫——.他已經大概明白了劉娥要說什麼了。

  「因為如果有人不遵守的話,別人也會不遵守,所有人都不遵守規矩的時候,就只能看誰的拳頭更大了。」

  聽聞此言,劉娥臉上笑意更盛,道。

  「那官家如今明白,宋綬為何不敢拒詔了吧?」

  趙禎點頭,心中也不由有些感慨。

  原本他一直覺得,劉娥的風格保守,認為趙宋的君主都頗有些軟弱,現在看來,是他錯了。

  作為皇權的實際控制者,劉娥對於皇權的認知,絕對是非常深入的。

  「因為他是翰林學士,奉的是內製,所以,宋綬不敢拒詔!『'

  7

  劉娥的聲音淡然,卻十分篤定。

  趙禎沒有說話,但卻已然明白了這中間的道理。

  的確,大宋的宰執大臣,經常會封還宮中的命令,但是這種權力,是制度賦予的。

  而之所以會有這種制度,原因是為了駁正君主過失,究其根本,實際上是一種大臣和君主的溝通機制。

  因為皇帝要處理的政務太多,難免會有出錯的地方。

  詔令下發,宰執大臣認為不妥,封還回宮,將自己的處理意見呈遞給皇帝,再進行修改,以達到儘可能少出現失誤的狀態。

  這是一個溝通的過程,而不是一個對抗的過程。

  說白了,雖然在實踐當中,很多時候,會導致皇帝的意圖不能徹底貫徹,但從制度設計上而言,皇帝依舊是有最終裁決權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宋綬這件事,就清晰明了的多了。

  中書封還的權力,本身是為了溝通細務所設,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君主主動讓渡出來,以保證政務的順利運行的出現的。

  這便是法度!

  由君主制定出來,同時約束君主和宰執大臣,由國家權力保證各方共同遵守的規則。

  這是權力運行的底層邏輯,一旦這個邏輯被打破,那麼,就會退回到純粹的暴力時代。

  所以,宋綬不敢拒詔!

  他是翰林學士,負責的是內製的擬定,而內製是大除拜,關係到皇帝掌控國家的最核心權力,

  所以,不需要駁正。

  因此,作為翰林學士,制度只賦予了宋綬擬制的權力,並沒有賦予他拒詔的權力。

  如果說他擅自拒詔,那麼,就是在試圖打破法度的運行。

  這種情況下,不管他的做法是對是錯,都不會有人跟他站在同一立場上。

  甚至於,為了維護法度,那些在法度保護下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兩府的宰執大臣,會主動將他犧牲掉,以保證法度的權威。

  因為,他們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麼法度被打破,最終結果就是,保障法度運行的最底層力量,也即是暴力機器就會介入其中。

  這便是劉娥所說的,所有人都不遵守規矩的時候」

  換而言之,這種情況下,宋綬個人的意願到底堅不堅定,其實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了。

  詔命既下,他遵也要遵,不遵也要遵!

  「我明白了—

  心中慨嘆一聲,趙禎總算是將這中間的關節都理了個清清楚楚,與此同時,他對於皇權的認知,也更加高了一層。

  然而,旋即這又讓他思考起另一個問題,

  「宋綬的確不敢拒詔,不過,外間中書和言官們,大娘娘又打算如何應對呢?」

  「總不能,將所有出言反對的人,都貶了去吧?」

  事已至此,趙禎覺得,他對劉娥的想法已經大致能夠猜到了。

  其實也不難想,立陳氏為後,反對最激烈的,肯定是那幫言官,而恰巧的是,前兩日劉娥還和他談起,新科進士,可以酌授言官的差遣。

  要說這兩者之間沒有關係,那才是鬼都不信!

  可問題是,法度既然是約束各方的,那麼,君主自然也要遵守。

  宋綬是翰林學士,自然不敢拒詔,可與此同時,中書和言官提出反對意見,也是在合理的行使職權。

  誠然,相對於臣子破壞法度的運行,會導致暴力機器的介入,君主作為掌握暴力機器的人,他來干擾法度,並不會引發暴力介入。

  但是,卻也並非沒有後果。

  畢竟,制度設立之初,就是為了保證國家政務的良好運轉,而這種平衡若被打破,那麼,必然會影響這個體系的運行。

  最終導致的結果,雖然不會直接而劇烈的體現出來,可始終會反饋到統治者的層面上來。

  這也便是,歷代統治者,都優容諫官的原因所在然而,面對著這個問題,劉娥卻再次賣起了關子,道。

  「官家若想知道,且靜觀其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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