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垂拱而治的真意
「據說,馮相公到了宮門外之後,先是給這些舉子們挨個發了清水食物。」
福寧殿中,張從訓躬著身子,正在開口稟報導,
「隨後,他冒著大太陽,親自站在宮門處,慷慨激昂的講了一番大道理,說什麼讀書人理應潛心進學,說了好多聖人之理。」
「後來,人越聚越多,他又開始苦口婆心的勸那些舉子,敘說鼓譟闖宮的罪名,還說宮中已經震怒,打算徹底取消特奏名制度。」
應該說,馮拯還是有能力的。
雖然他心裡肯定不樂意,但是,到了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後退。
所以,他到了宮門之後,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
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是,光是聽著這番描述,趙禎便可想像。
這宰相親自禮賢下士給大夥送水送飯,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配合上最後的這一招欲揚先抑。
可不得給這幫沒見過面的舉子們給干懵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張從訓便道,
「要說這些舉子們,也是外強中乾,之前朝廷傳出要改定科舉頻次的時候,他們都喧鬧不休,
爭相抗議不公。
「但是,馮相公一說官家要取消特奏名恩科,這些人立馬就全都慌了,據說,有不少人當場就嚎哭不已,直接給馮相公跪了下來,訴說自己科考之難,懇求朝廷網開一面。」
聞言,趙禎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有些後悔。
他還是高估了這幫舉子們的血性,早知道這幫人這麼不堪一擊,他就不必這麼退讓了。
接下來的發展,倒是也能夠預料出來了·—」
「眼瞧著這些舉子們紛紛服軟,馮相公這才最終開口,說宮中到底愛惜人才,不忍讓寒窗苦讀數十年之輩沉淪下僚。」
「所以,特旨准允,此後屢試不第的進士,舉人,經由州府舉薦,吏部考核後,可直接授官。」
「與此同時,特奏名恩科仍舊舉行,改成貢舉次年,舉數也改成三舉可以參加。」
「據說,這些消息公布之後,有不少舉子,當場喜極而泣,大呼天恩浩蕩。」
「隨後,馮相公特意派了人,分批將這些舉子們一一送回去,如今宮外,已經基本上沒有什麼人了。」
聽完了整體的過程,趙禎不由點了點頭。
馮拯還是聰明的,沒有貪功。
不過,他的這番話也的確有夠狡猾的。
進士,舉人可以直接選官,其實此前便有先例,但是,所選的官多是流外官,只有少數是流內官,這個馮拯是很清楚的。
但是,他在說這件事的時候,特意將這一點給忽視掉,反而大提特提選官是要經過州府薦舉,
吏部考核的。
人都是有慣性思維的,馮拯的這種說法,很容易讓人覺得,這就是特奏名恩科的一個變種。
只不過,是朝廷將考試薦舉的權力,下放到了州府而已。
而這一點,對於這次來鬧事的舉子們來說,恰恰不是問題!
細想想就知道,這次聚集宮門鼓譟的這幫人,都是些屢試不第的舉子。
屢試不第,前提是要屢試,換句話說,他們得先拿到解京考試的資格。
那麼問題就來了,按照朝廷典制,各地解京的舉子,理應是當地新晉舉子當中,最優秀的那一批。
既是如此,他們怎會屢試不第呢?
難不成,這整個州縣的人才質量,就真的那麼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原因很簡單,裡頭有一大幫人,都不是才學最頂尖的那一批,而是通過各種門路取得解額,入京考試的人。
當然,他們的才學可能也不差,但是,畢竟是走了旁門左道,真正到了貢舉的時候,立刻就原形畢露,屢次考試都會被刷下來。
誠然,這些人當中肯定也有被埋沒的明珠,可無法否認的是,其中大多數人,家裡要麼有錢,
要麼有勢,要麼有關係。
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支撐他們科考這麼多年。
所以,馮拯強調要經過州府薦舉,才是正中他們的下懷。
恐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少人心裡都已經開始打算,要怎麼回家去跟地方官攀關係了,
哪還有什麼心思鬧事。
趙禎輕輕搖了搖頭,對馮拯的評價也調高了一些。
果然,能夠在官場混跡這麼多年的,就沒有一個是簡單之輩·—」
解決了馮拯,科舉之事,也就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從某些方面上來說,大宋的中書制度,還是有些好處的。
比如說,皇帝是真的可以輕鬆很多。
舉子們的問題解決了,但是,科舉改制畢竟是大事,其中涉及到方方面面,還牽扯到地方和朝廷,繁雜無比。
正因於此,待得確定要改制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朝堂上下,無數的官員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有贊成,有反對,有部分贊成部分反對的。
總之,吵成了一鍋粥!
所幸的是,趙禎打從一開始,就讓呂夷簡等人深度參與其中,所以,吵架的活兒,自然有他們來干。
要說這幾人配合的也算默契。
涉及到典制,禮法的問題,晏殊這個多年的老翰林,能從各種古籍詔書當中尋章摘句,將提出質疑的人駁斥的體無完膚。
遇到不講道理,只講實際困難的人,呂夷簡這個老狐狸就隆重登場,用他豐富的地方經驗,從各種別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給出至少看似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解決方案,
如果這兩種都不是,純粹就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開始胡攪蠻纏的,魯參政的那張嘴,可是罵人罵的毫不客氣。
這三人當主力衝鋒,剩下的王欽若和錢惟演負責敲邊鼓,馮拯則是在火候差不多的時候,出來一錘定音。
於是,趙禎和劉娥就真變成了高居帷之中,坐看群臣爭執的角色了。
幾個月下來,趙禎算是切切實實的體驗了一把垂拱而治的感覺。
嗯,確實還是挺舒服的,怪不得趙宋的天子們都喜歡這種統治方式,實在是省心。
又是一次垂簾結束,今天這幫大臣們爭執的是各地重設官學之後,官學的財政支出由誰來負責的問題。
中書的意思是由地方自行撥付,但是,反對者覺得,官學既然統一依路設置了學政,那麼理當由朝廷來負責。
吵了大半天,也沒個結果出來,轉眼就到了午膳的時候。
於是,大家暫時休戰,回家吃飯,明天再吵。
嗯,主要是皇帝也餓了!
不誇張的說,這段時間下來,趙禎是真正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改革之難。
就拿官學這件事來說,首先就是設立官學的標準。
縣設縣學,府設府學,這只是一句籠統的話。
多大的縣可以設學,府學應該設置在哪,學生怎麼招,無門檻還是設置什麼樣的門檻准予入學。
每年招多少學生,他們衣食住行怎麼解決,享有什麼樣的待遇,錢從哪出,如何管理,地方的官員和學政之間如何配合——
真正到了落實的層面,每一處細節,都有想不到的問題一條條的冒出來。
這每一個問題,都涉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都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意見,壓根就不是皇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辦好的。
甚至於,其中有些問題,中書內部也存在分歧。
所以,哪怕大方向已經定下來了,可長期細緻的討論,也依舊是省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