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提點
面前茶壺震顫不停,便如王曾此刻的心緒一般,雖然看著波瀾不驚,可實則早已經是翻江倒海開始他還不明白,明明是在說彈劾曹利用的事,為什麼官家突然就扯了這麼一番大道理。
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話,他明白了——
也正因為明白了,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位小官家,到底是有多麼的深藏不露。
吞了口唾沫,王曾沉默片刻,站了起來,俯身跪倒,叩首於地,道。
「陛下,臣—?知罪。」」
見此狀況,趙禎眯了眯眼睛,
果然,他猜的不錯,這件事情背後,的確有王曾和呂夷簡的影子————
看著跪倒在地的王曾,他並沒有開口讓他起身,而是道。
「朕這段時間,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
「劉從德一案,不管是皇城司還是開封府,最後查出來的結果,都是曹動的手。」
「這個結果,倒是也符合一個紈子弟魯莽衝動的行事風格。」
「可是,朕就是有一個疑問,那曹,為什麼就這麼快下定了決心,要除掉劉從德呢?「
「是不是有什麼人,在背後給他出了主意,或者說,暗中鼓動他這麼做,矇騙他說只要弄死了劉從德,就能一勞永逸了呢?」
劉從德的案子,到現在還是個懸案。
雖然說,事情已經蓋棺定論,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麼了,但是,卻不妨礙趙禎做些猜測。
果不其然,王曾聽了之後,將頭低的更低,聲音乾澀,道。
「陛下,此事,與臣無關!」
「但和別人有關。」
趙禎漫不經心的轉了轉手中的茶杯,口氣平靜。
說著話,他將目光落在王曾的身上,道。
「朕無意追究此事,但是,王卿可自己想想,這般手段,是君子當為之事嗎?」
王曾沉默了下來。
皆因趙禎的這番話,就像是兜頭一盆冷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一下子就熄滅了這段時間,他心中莫名燃起,愈演愈烈的躁動冷靜下來之後,他再度審視自己,驚愣的發現,這段時間的他,已經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想起剛剛小官家所說的,君子墮為小人,此刻,簡直恰如其分!
於是,他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那一身的精氣神,變得蒼老了許多,道。
「臣請陛下降罪。」
看著忽然像是被抽去脊背的王曾,趙禎便知道,自己還是沒有看錯人的。
劉從德這件案子,趙禎仔細的想過,趙元儼動手的可能性不大。
因為如果是他,那麼意味著宗室窺伺皇位,為了杜絕所有的隱患,劉娥哪怕背上惡名,也決然不會如此輕易放過讓趙元儼遠離朝局。
文臣這邊,也不太可能動手,畢竟,他們自己知道這麼做意味著什麼。
所以,算來算去,的確也就是曹的可能性最大。
但也只是可能性最大而已,他要動手,也有許多不合理之處。
那麼,最接近真相的猜測,應當是就是曹殺了人,但是,他雖是紈子弟,也不會如此魯莽。
因此,大抵是有人在暗中鼓動或是欺騙,致使曹這個紈子弟,做下了這等無可挽回之事。
如果說,真的是如此的話,那麼,誰在這件事情當中獲利最大,自然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想到了這些,趙禎便明白,劉娥之所以沒有選擇往下查,不單單是因為政治原因,而是因為,
她已然下定了決心,要將所有涉事的人,都予以嚴懲。
既然全都要懲治,那麼,到底是誰動的手,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鼓動曹的人,有可能是王曾,受罰的也是他,只不過,在趙禎的心中,更傾向於此人是呂夷簡。
從眼下王曾的反應來看,他是猜對了。
這位王參政,哦,前參政,不出意外的話,他先是被呂夷簡用樞密使的位置,誘惑的迷失了本心,隨後,默許了呂夷簡在暗中的所作所為。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被罷點執政之位,逐出京師,可以說是半點都不冤。
當然,這些都是不能說破的。
「起來吧.」
趙禎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淡淡的道。
「朕不治你的罪。」
「《左傳》有雲,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王卿乃忠直之臣,或許一時行差踏錯,但是只要能迷途知返,朕相信,你依舊是大宋的社稷棟樑。『
「臣,謝陛下。」
王曾的神色有些複雜,恭敬的俯首再拜。
此刻他的心中,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委屈和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一絲隱約的,對某個人的鄙夷。
見此狀況,趙禎便知道,自己今天過來的第一個目的達到了。
呂夷簡此人,聰明善斷,這是好事,也是壞事,趙宋異論相攪的祖訓雖然有重術輕道之嫌,但卻不失為一種好的手段。
將王曾逐出京師,但是,卻又同時給他加官進爵到足以拜相的程度,目的就是,始終在呂夷簡的頭上,懸著一把寶劍。
當然,趙禎心中的異論相攪,必然和趙恆時代的是不同的。
歷代趙宋天子秉持的原則,是讓臣下互斗,君主居中調和,但是對於趙禎來說,他的異論相攪是威鑷和敲打。
接下來擺在呂夷簡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盡忠職守,老老實實的持公為國,一條是和以往慣例一樣,明里暗裡的打壓王曾,消除對自己的威脅。
兩條路截然不同,結果也不會一樣。
呂夷簡若是選了前者,那麼,這柄寶劍便會一直懸著,他也能夠安穩待在中書。
可若是他選了後者,當他邁出這一步時,便是王曾真正回京拜相之時了。
畢竟,趙禎的脾性,可沒有劉娥那麼溫和。
作為封建時代的帝王,太講道理,大多數時候是好事,但是在某些時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抬手示意王曾在對面重新坐下,端起炭火上的紅泥小爐,趙禎親自斟了兩杯茶,方笑道。
「官家和大娘娘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那接下來,便該是皇帝想說的話了,先生可願一聽?」
王曾此刻的心緒涌動,堪堪才勉強平靜下來,便又再被趙禎的這一句話給掀起了波瀾。
什麼叫,官家和太后的話說完了?
言下之意,眼前的這位小官家,是奉太后之命來提點他的?
王曾亦是機敏之人,很快便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也明白了,這道制書中加官但放逐的古怪安排,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輕輕的嘆息一聲,他倒是也沒太多在意。
這次是呂夷簡算計了他,那麼來日,自當是有奉還之時。
至於被宮中當成了制衡的手段,這對於他這樣的大臣來說,不僅不會有絲毫的不悅,反而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
因為如此一來,說明他遲早有一天,還有重返中樞的可能。
而這番話中,真正讓王曾在意的,自然是最後一句話,直起身子拱了拱手,王曾道。
「臣,恭聆陛下垂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