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賞罰二柄
承明殿中,一時有些沉默,
看得出來,劉娥是很喜歡林特這個臣子的,所以,想要盡力的給他安置一個好去處,但是,真要是停罷了禮儀院,一時之間想要找到合適的位置給他,確實是不容易。
見此狀況,趙禎思付片刻,開口道。
「林特既然掌禮儀院,那麼,停罷之後,不放讓他同知太常禮院,反正差事都差不多。」
劉娥的眉頭微,嘆了口氣,道。
「這麼做倒是可以,不過,恐怕林特會心有不滿——」
趙宋的制度設計,就是層屋疊架,機構臃腫,所以,真的想要塞個官員,不是什麼難事。
就拿太常禮院來講,按照制度,應有四員主官,輪班掌印,現如今卻只有兩位,塞一個林特進去,也合情合理。
可問題就在於,禮儀院雖然掛靠在太常禮院之下,但實際上獨立性很強,權力也很集中。
如果停罷禮儀院,讓林特同知太常禮院,那麼,雖然看似是平調,但是,他手裡的權力必然會大大縮水。
見此狀況,趙禎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思索了片刻,他挺直了身子,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沉吟道。
「說到這個,臣一直有一個疑問,想問問大娘娘。」
劉娥這段時間,也算是漸漸適應了趙禎的新風格。
見到他這般神色,便知道,他是有正式的事情要說。
於是,劉娥也收斂形容,正色道,
「官家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見狀,趙禎也不虛詞,直接了當的便問道。
「臣想請問,大娘娘打算如何處置丁謂一黨?」
此言一出,劉娥頓時有些沉默。
的確,這段時間下來,她也在猶豫這件事。
丁謂倒了,按照往常的慣例,自然是要清算丁謂一黨的,這本無可厚非,朝堂上皆是如此,劉娥本也做好了準備。
可問題是,也同樣是這些時日,趙禎和她的屢次交流,潛移默化的也改變了劉娥的觀念。
時至今日,她雖然還是堅持著異論相攪的原則,但是,也認可趙禎對於黨爭的觀點。
如果說,不能制止這種一人倒台,牽連一大堆人的傳統,那麼,遏制黨爭,
澄清官場風氣,其實也就無從談起。
所以,這段時間,劉娥心裡也很矛盾。
但是,她在猶豫,其實也就意味著,朝廷上的風向不明。
這就導致了,這段時間以來,朝中雖然看似平靜,可實質上,卻一直暗流涌動。
原本丁謂的對頭,以馮拯,王曾為首,包括那些曾被他打壓的言官們,明里暗裡的,都在不斷地試探,想要依照舊例,貶丁謂一黨。
與此同時,那些原本依附於丁謂的大臣們,原本早就把自己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打算接受被貶黜的命運。
可是,宮中遲遲沒有任何的表態,甚至,還壓下了那些要嚴懲他們的章奏,
卻又給了他們希望。
所以,這幫人為了自保,才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沒有下限的拼命討好劉娥,想要保住自身的權勢地位。
表面上來看,這好像對於劉娥是有利的。
但是,實際上恰恰相反。
宮中一直沒有表態,矛盾只會不斷被激化,那些想要嚴懲丁謂一黨的大臣,
一直得不到一個說法,就會不斷地想辦法促成結果。
而劉娥這邊,收了好處,就得辦事。
林特就是一個例子,禮儀院這段時間拼了命的巴結劉娥,甚至,連劉娥的父祖,都隱隱抬到了皇帝才有的待遇上。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把劉娥架了起來。
總不能,她一邊接受禮儀院的各種建議,一邊把林特斥為奸侯之臣,然後用完了貶謫出去。
這麼做,且不說她落得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單是這邏輯上,就說不通-
既然知道林特是奸臣,為什麼還要批准禮儀院的那麼多奏議呢?
事實上,這次晏殊彈劾林特,呂夷簡奏罷禮儀院,看似只是由排班引發的一次衝突,可實際上隱藏的,卻是朝中大臣對丁謂一黨的不滿情緒。
所以,對於丁謂一黨,不論是保還是不保,宮中肯定是要給一個態度的,否則的話,這次壓下去,要不了多久,還會有別的事情出現。
抬頭看了一眼趙禎,劉娥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我記得,官家之前跟我說過,不願因為一人之過,而牽連眾多,如今事涉丁謂一黨,官家莫不是改主意了?」
這話說的平和,但是,隱隱之間還是對丁謂一黨有回護的意思在的。
當然,這也能夠理解。
畢竟,丁謂自己是一回事,依附丁謂的官員們又是另一回事。
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多的官員之所以攀附丁謂,實際上是想藉助丁謂,搭上劉娥這條線。
所以,丁謂一黨,和劉娥的親信,在某些人,比如林特的身上,其實是重疊的。
趙禎搖了搖頭,道。
「大娘娘明鑑,不是臣改主意了,而是,在黨爭一事上,大娘娘誤解臣的意思了。」
眼瞧著劉娥眉頭微,趙禎繼續解釋道「大娘娘曾教導過臣,君者,賞罰二柄也。」
「人才擢用,貶黜,皆當操於人君之手,故而,臣之前說應控制黨爭,皆因黨派一成,相互爭鬥之間,有一興則有一敗。」
「而敗者被勝者打壓,若成慣例,則貶之權,便已有大半,不為人君所持這話倒是讓劉娥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事實上,她也是有這種感覺,所以,才會試圖改變自己原本的風格。
說白了,就拿這次來說,丁謂一黨當中的許多人,劉娥用起來很順手,是不想貶黜的。
但是,如果任由黨爭泛濫,那麼,貶失敗者成了慣例,劉娥就算是想攔,
也不太好攔了。
其實,現在的局面,已經有這種苗頭了。
「既是如此,官家還————」
趙禎能聽懂劉娥語氣中的回護,劉娥自然也能聽出趙禎口氣當中偏向懲治的意思。
見此狀況,趙禎輕輕搖了搖頭,道。
「誠然,這種慣例是需要打破的。」
「但是,也不可矯枉過正。」
「所謂賞罰二柄操於人君之手,在臣看來,便是臣子的升遷降黜,皆聽君上之意,而不受黨爭之影響。」
「為君者用人,當量其才,品其德,若才德兼備,足堪其位,便當用之,不堪其位,便當黜之。」
「若因要避免黨爭,而對德才缺失之人視而不見,則亦是反受其縛,與前者相比,並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