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名聲值幾個錢?
天色剛剛擦黑,崇徽殿中,已然點滿了燭火。
柔和的光芒充滿了整座大殿,劉娥穿著一身素淨的祈子,靠在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
趙禎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卻見這是一本古樸的《金剛經》。
他略微躬了躬身子,開口道。
「給大娘娘請安。」
「官家來了,坐吧。」
劉娥這才抬起頭,隨手將書卷擱在一邊,臉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趙禎。
於是,趙禎依言在不遠處坐下。
「不知———-大娘娘召臣來,所為何事?」
看著劉娥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的心裡忍不住有些打鼓,不知為何,
他莫名有一種小時候瘋跑了一天,然後天黑回家,站在門外時的之感。
聞言,劉娥直起身子,依舊是那副半含笑容的模樣,道。
「官家今日在殿上,可威風的緊啊!」
這話明顯帶著幾分挪之意,讓趙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見此狀況,劉娥臉上的笑意總算是收了起來,道。
「今日上殿之前,官家只說,會同這些台諫們講清道理,讓他們知難而退,
可沒說你要鬧到現在這般,朝野皆知的程度啊!」
燭火搖動下,劉娥目不轉晴的看著自己這個兒子,等著他的解釋。
應該說,今天的這場奏對,不僅震驚了在場的一眾大臣,也讓劉娥感到十分的出乎意料。
事實上,當趙禎提出,要親自上殿和那些言官們辯論的時候,劉娥本是不贊成的。
她並不是第一天秉政,深知朝堂上的這些言官,到底有多難對付。
所以最一開始的時候,她才會想著,秘密召見王欽若進京,用最低調的方式,趁所有言官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完成拜相。
雖然說這麼一來,台諫的怒火之後肯定都會傾瀉到王欽若身上,但是,那就和她沒關係了。
作為秉政太后,她提拔王欽若已經是恩典了,若是連這點壓力也頂不住,那要他何用?
但是,趙禎堅持要走正常的程序,直接下發制書到中書來拜相。
劉娥當時存著的想法,便是想讓自己這個兒子吃吃苦頭,也好讓他以後專心讀書,不要整天想著摻和朝政。
之後,事情的發展也的確如她所料。
先是中書對此提出異議,再是言官們鬧了起來,這一連串的事情出現,她都交給了趙禎自己應對。
本想著,他撐不住的時候,自己再出面幫他收拾殘局。
卻沒想到,趙禎一路上披荊斬棘,安撫了中書,又擺平了言官,竟真的把這事兒給辦成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這個兒子,小小年紀,竟然能夠獨自和這些向來不服輸的言官們對峙,甚至到了最後,還占了上風----這可是先帝都沒有做到的事!
劉娥捫心自問,今天蔡齊撞柱自殺的舉動,如果換了她來應付,十有八九,
會為了安撫對方,而不得不讓步,收回制書。
當然,如果真的是劉娥,她也壓根不會給蔡齊這個機會就對了。
但是,不論如何,趙禎的應對,不僅僅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甚至可以說是,
打破了她之前慣有的認知。
原來——·皇帝是可以這麼做的嗎?
看著面前眉目仍顯稚嫩的兒子,劉娥心中也有些感嘆,這孩子的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驚喜—
感受到劉娥並無太多責難之意,趙禎這才抬起頭,沉默了片刻,正色道。
「那這結果,大娘娘可滿意?」
劉娥一愣,卻是沒有想到,趙禎會把問題拋回來。
滿意嗎?
當然是滿意的。
站在劉娥的立場上,她最主要的目的,也就是為王欽若拜相的制書,已經順順利利的下達,不會再遇到額外的阻礙了。
除此之外,鬧了這麼一場,這些言官們理虧之下,不僅是在王欽若這件事上,之後朝堂之上,多少也會收斂幾分,不會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
而且,這次奏對,趙禎和言官鬧成了這個樣子,雖然說最後圓滿解決了,但是,明面上來說,卻是劉娥最後收拾了這個殘局,保住了蔡齊和其他言官的顏面。
如此一來,他們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也能意識到,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可以去求太后,這便讓劉娥的地位更加穩固了幾分。
劉娥這個太后,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但是,卻收盡了好處,自然是滿意的。
只是·—·
「六哥兒,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值當。」
嘆了口氣,劉娥幽幽開口,語氣有些複雜,道。
「說穿了,這朝堂上下,光靠咱們娘倆是不行的,還得靠這些士大夫輔弼,
才能治理的好。」
「還有那些言官,他們說話的確不中聽,可朝廷若少了他們,那你耳邊也就再聽不到真話了。」
「再者說了,你畢竟是剛剛登基,現在便和這些大臣關係鬧得這麼僵,必然會讓他們心生不滿,傳揚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這話,劉娥說的語重心長,但是,趙禎的臉色有些古怪。
隨後,他沉吟片刻,反問了一句,道。
「名聲?」
「大娘娘,好名聲值幾個錢?」
啊這—
劉娥也沒想到,趙禎竟會是這樣的回答。
她本能的覺得,這句話有問題,但是,想要反駁時,卻又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於是,趙禎嘆了口氣,開口道。
「真正德行高潔之人,只會遵循自己心裡的原則行事,反而不會在意名聲,
只不過,因為他們不違本心,所以,名聲自然而然會加諸其身罷了。」
「但是,這世間的大多數人,都做不到這一點,他們追求名聲,無非是追求利益罷了。」
「那些讀書人看重的不是名聲,看重的是名聲帶來的仕途升遷,是名聲帶來的受人敬仰,是名聲帶來的澤被子孫——」
「可問題是,我是皇帝,又不是大臣,要那麼好的名聲何用?」
話至此處,趙禎的神色有些複雜。
他想起了歷史上的仁宗皇帝,一輩子都在竭力維護自己仁德的形象,但是換來的,卻是臣子們一次次的得寸進尺,是自己後宮的一團亂麻,子嗣接連天折。
他死之後,萬民豪哭,臣子垂淚,連對面的契丹國主都豪陶大哭。
可是,那又如何呢?
為己不得快意,為帝於國無功。
便是在死後被人捧的再高,說穿了,也不過是一個失敗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