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焦躁的帝王,殘忍的廝殺

  大軍浩蕩出發,前鋒一路到了捉馬口時,最後面的輜重還在半路上。

  耶律洪基率領中軍趕到了捉馬口,前鋒留下的人馬默然等待著,氣氛十分哀傷。

  「怎麼了?」

  耶律洪基不喜歡這種氣氛。

  將領抬頭, 悲傷的道:「陛下,沈安那個畜生……」

  「嗯?」

  耶律洪基聽到沈安這個名字就有些不舒服,他抬頭四顧,然後就看到了平原上突兀出現的一座小山。

  「那是什麼?」

  「陛下,沈安那個畜生又築了京觀。」

  「什麼?」

  耶律洪基策馬沖了過去,身後的文官武將們紛紛跟隨。

  兩千多人的京觀看著很龐大,春風不斷的吹拂著,吹去了一些封土, 那些齜牙咧嘴的頭顱、扭曲的肢體暴露了不少。

  「沈安!」

  大宋立國百年, 從未有沈安這等嗜殺的將領。

  不,他不是嗜殺,而是殘忍。

  「陛下,每逢大戰,他都喜歡築京觀於附近,用于震懾對手……交趾人,西夏人,還有……咱們的人,都成了他的軍功。」

  「那就弄死他!」

  耶律洪基回頭,眼中的殺氣瀰漫,「他既然來了,那便廝殺吧。」

  他策馬沖在了前方,只覺得胸中一團火焰在燃燒著。

  那些將士看到了京觀,他們的眼神不大對。

  「當年大遼在中原也築過京觀, 漢人又能如何?今日朕率領你等來此,就是為了告訴他們這個……漢人,依舊是大遼的手下敗將!」

  中原混戰時,石敬瑭認賊作父,勾結契丹人,一舉滅掉了後唐。契丹人將後唐皇室及將士們築京觀於汾河邊。

  再後來就是遼國名將耶律休哥將戰死的宋軍將士的屍骸築為京觀。

  多年來就只有大遼用對手的屍骸來築京觀,可這幾年卻變了,在府州,在雄州,在雁門關,在保州,在這裡……大遼勇士的屍骸變成了屍山,仿佛在嘲笑著耶律洪基。

  ——時移世易,宋遼之勢逆轉了!

  「萬歲!」

  歡呼聲中,耶律洪基策馬猛地來了個掉頭,灑脫的指著前方喊道:「出擊!」

  他需要用行動來告訴宋人,大遼依舊無敵!

  騎兵沖了出去,那幾輛馬車孤零零的停在那裡。

  耶律洪基緩緩策馬過去,到了馬車邊時,他冷冷的道:「朕若是殺了他,石頭記便再無後續……」

  車裡寂靜。

  耶律洪基挑開車簾,看著裡面低頭的皇后,眼中有譏誚之色閃過。

  「詩詞文章你喜歡,曲子舞蹈你也喜歡,你什麼都喜歡,卻不知道如何做一個皇后。」

  那修長的脖頸微微動了一下,「陛下是來羞辱臣妾的嗎?」

  耶律洪基冷哼一聲,「浚兒在中京城很好……」

  這是蕭觀音從出發後第一次得知兒子的情況。她抬頭看著耶律洪基,眼中有悲哀之色閃過,「那是你的兒子。」

  耶律洪基勒住焦躁不安的戰馬,轉了一個圈,說道:「看看……看看你在看什麼?朕當初想著自己的皇后該是個賢內助,可你呢?風花雪月,痴迷於歌舞詩詞……那是痴呆文婦,卻不是皇后!」

  他猛地揮鞭,馬鞭在那本書上抽了一下,頓時幾頁紙就飛了起來。

  蕭觀音木然看著這一切,曾經明媚的眼眸里全是死寂。

  當帝王把你看做是威脅時,你說什麼都不管用。

  這是她從紅樓夢裡領悟的道理。

  那個薛寶釵把黛玉看做是威脅,於是各種小意親近,但骨子裡卻鄙夷著這個獨孤的少女。

  你是她的威脅啊黛玉!

  她低頭,一抹冷笑閃過。

  「出發!」

  車簾放下,蕭觀音緩緩收拾了散亂的書頁,然後靠著車壁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喊道:「發現宋軍斥候!」

  不用看,蕭觀音就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

  「中軍紮營!」

  「游騎出擊,驅趕宋軍斥候!」

  「斥候跟隨,查探宋軍軍情!」

  「去五千騎兵,保護輜重趕到!」

  「陛下來了!」

  龐大的遼軍安頓了下來。

  可斥候戰才將開始。

  宋遼兩軍的斥候在唐縣前方展開了廝殺。

  遼軍覺得自己的斥候能占據優勢,可雙方甫一接觸,宋軍的斥候就用弩箭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放箭!」

  箭矢徒勞的在宋軍的前方墜落,而完成了上弦動作的宋軍斥候再度舉起弩弓。

  「放箭!」

  同樣是放箭,弩箭的射程更遠。

  中箭的遼軍斥候落馬,雙方的人數逆轉,宋軍主動發起了進攻。

  「撤!」

  雙方不斷在追逐著,當看到遼軍大股游騎前來,宋軍斥候中,有人舉起瞭望遠鏡。✋♣ ❻9𝓢ʰυˣ.¢Ⓞ𝔪 🐠👣

  「敵軍游騎……三千餘,後面必然有大股騎兵,兄弟們,咱們需要牽制住他們,讓其他人去查探敵軍規模……」

  為首的都頭舉刀回頭,「為了大宋!」

  「為了大宋!」

  斥候們緊緊跟隨著自己的都頭,衝著敵軍游騎而去。

  他們需要牽制著這伙游騎。

  但他們將會死傷慘重,也許將會全軍覆沒。

  沒有人後退。

  上了戰場你就身不由己。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緊跟自己的上官,不管是去生還是去死,你別無選擇。

  「殺敵!」

  遼軍游騎發現了這股宋軍,有笑聲傳出來,隨即游騎開始分散,準備合圍。

  雙方開始了接觸,宋軍斥候馬上撤離。

  箭矢飛舞中,後面的幾個斥候落馬,旋即被遼軍追上,有人被俘……

  「自盡……」

  都頭唯有這樣去呼喊著。

  這不是當初太祖皇帝打中原時的內戰,那時候被俘了還有可能活命。

  這是中原和草原異族的大戰,雙方的唯一目的就是弄死對方。

  被擒獲的軍士哭喊著,奮力掙扎著,然後被一拳打暈帶了回去。

  遼軍抓到了俘虜,就越發的得意了。

  就在此時,側面一隊宋軍悄然摸了過去。

  他們從夾縫中突入,神乎其技般的避開了幾股遼軍的查探。

  「春哥,如何了?」

  嚴寶玉在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馬背上的黃春眯著眼睛,低聲道:「注意……往左……」

  「前方危險,老子覺著很危險。」黃春突然睜開眼睛,「寶玉,某覺著很危險,莫不是……」

  「都下馬!」

  嚴寶玉率先下馬,然後換了一身土黃色的衣裳,把頭罩戴上後,稍遠些就分辨不出他和土地的區別。

  「春哥看好兄弟們,一刻鐘後某不回來……你們就先走!」

  嚴寶玉不等黃春答應,就急奔出去。

  「寶玉!」

  黃春心中焦急,卻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

  嚴寶玉不斷飛奔著,偶爾停一下,舉起望遠鏡觀察一番。

  他在計算時間,一旦超過半刻鐘,他就必須要回去,否則他一人將會被遼軍的游騎絞殺。

  他奮力狂奔著,當估算著半刻鐘的時間快到了時,就毫不猶豫的想回身。

  可就在轉身的一瞬,他看了一些黑點,就止步舉起望遠鏡。

  在望遠鏡的視線內,烏壓壓的一片人馬,而在後面,一個巨大的營地正在成型。

  他飛快的判斷了一下人數,然後轉身就跑。

  按照沈安當年的教導,一旦過了約定時間,不管你有多掛念沒回來的那個兄弟,為了更多兄弟的安全,你必須帶著他們即刻離去。

  所以他必須要快。

  他一路狂奔,當看到黃春時,只覺得心臟已經快蹦跳出來了。

  「走!」

  他已經不能上馬了,兩個鄉兵把他架上馬背,隨後在黃春的帶領下撤離。

  他們一路到了唐縣,看到了不少被抬下來的兄弟。

  這些人大多死的很慘,有人大抵是被戰馬踩踏,已經看不到原來的模樣。

  「五哥……」

  一個軍士跪在一團血肉之前嚎哭著。

  「他的兄弟死了。」一個軍士說道:「是被遼人活活踩死的……」

  黃春下馬問道:「今日咱們被抓了多少兄弟?」

  軍士低頭,「剛才有人說了,今日咱們被抓了三十二個兄弟……」

  「咱們抓了多少?」黃春有些難受。

  「閃開!」

  身後傳來一陣喧鬧,人群分開一條道。其實不用分黃春也看到了那個大漢。

  兩米高的王卻一手拎著一個遼軍走來,腳步矯健。

  「見過王軍主!」

  正在情緒低沉的大家急忙行禮。

  有人說道:「剛才那人在哭自己的兄長慘死,王軍主就帶著人出去了……沒想到……」

  黃春不禁汗毛都倒立了起來。

  他竟然是去抓俘虜了?

  王卻渾身浴血,他走到了那個嚎哭的軍士身前,把兩個俘虜丟在地上,然後俯身摸摸軍士的頭頂,「某當年如你這般大時,某的表兄也戰死了,當時某也在哭嚎……可後來某才知道,哭嚎不能讓表兄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唯有殺戮,用殺戮去告慰戰死的兄弟們……」

  軍士抬頭,吸吸鼻子,用力的點頭。

  「他們交給你了,怎麼弄死他們都隨你的便。」

  王卻笑了笑,然後離去。

  「王軍主……好漢子!」

  「好漢子!」

  眾人都被震撼住了。

  這才是大宋好漢啊!

  「某也要殺敵!」

  有人喊道:「回頭某去弄幾個俘虜來讓你們看看。」

  士氣頃刻間就起來了。

  黃春搖頭嘆息著,被王卻的言行給徹底鎮住了。

  到了府衙時,沈安正在和人匯總今日發現的敵軍游騎數量。

  「郎君。」

  沈安回身,「春哥回來了?如何?」

  今日十餘股斥候拼命衝殺,可最終全被截殺在半路上,沒有人能探知到遼軍的具體情況。

  所以富弼沒抬頭,繼續在琢磨著遼軍的規模。

  要從游騎的規模和戰鬥力上面去推演敵軍的規模很艱難,但總得嘗試一下。

  「寶玉查探到了敵軍動向,耶律洪基親至,至少有八萬騎!」

  耶律洪基來了,那麼最精銳的遼軍也就來了。

  八萬精銳,這幾乎就是傾國之力。

  富弼抬頭,問道:「可屬實?」

  「某信他們。」

  沈安只是淡淡一句話,就讓黃春等人感動不已。

  「他們在何處?」

  嚴寶玉過去,順著地圖一陣尋摸,最後定位。

  「在這裡。」

  富弼目光一掃,「三十里不到,耶律洪基好大的膽子!」

  「他的膽子當然大。」

  沈安仔細看看地圖,起身道:「富相,要開始了。」

  富弼閉上眼睛,「你經歷過多次大戰,老夫要倚仗你的地方很多……安北,咱們要齊心協力……為大宋擊退遼軍!」

  沈安點頭,「如此,某叫人去處置……」

  這是試探。

  一軍無二主,沈安指揮了,你富弼再來插手,那麻煩就大了。

  富弼睜開眼睛,微笑道:「好。」

  沈安微笑點頭,回身吩咐道:「派出使者去見耶律洪基,詢問來意。此人必須有膽……某要他去看看遼人君臣的膽氣。」

  這是個大膽而殘酷的決定,去的那人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可依舊有人趨之若鶩,最後卻是王雱脫穎而出。

  「官家讓某離開汴梁的風花雪月,就是來看看這金戈鐵馬。」王雱很是冷靜,「旁人去了耶律洪基敢殺。某去,他得多想想。」

  上次沈安化名為曹雪芹去點了一把火,就憑著這個,耶律洪基就能弄死使者。

  「可某的父親是王安石,誠意足夠了。」

  「你這個瘋子……」沈安百般勸阻無效,最後只得目送他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