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終於引發了一場討論,許多人都在辯論著人有錢了是否會造反,連政事堂里也不能倖免,鬧得韓琦這幾日心情大壞。
「沈安造反?」
韓琦怒極而笑,「他是有錢,可就憑著這個說他會造反, 純屬吃飽撐的。」
曾公亮見包拯不動聲色,就說道:「此事怕是有些來頭,不過……錢多了,真不是好事。」
包拯看了他一眼,說道:「他若是造反,就家裡那些人?」
沈家就那點人, 別說是造反,就算是打架鬥毆都差點意思。
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可沈安太有錢了啊!
「太有錢就是罪過。」
韓琦很是無奈,隨後宮中來人,官家召見。
此次臨時朝會召見了不少人,氣氛顯得有些輕鬆。
「那傢伙要倒霉了?」
「多半是。」
「他得意了數年,風頭太盛,也該蟄伏了。」
「……」
稍後趙曙來了,群臣行禮。
趙曙看著這些臣子,想起外面的傳言,不禁覺得有些悲哀。
「朕聽聞人太有錢就會造反,諸卿說說,這等話可有道理。」
趙曙身體後傾,這是個信號:朕很不耐煩。
「臣以為此乃無稽之談。」
韓琦出來,寬厚的身板看著頗有威懾力,他看看左右的臣子,冷笑道:「大宋有錢的人多了去,那些權貴本身也不差錢, 難道他們都會造反?」
大宋的有錢人多不勝數, 只是比不過現在的沈安罷了。
劉展笑了笑, 伸手拂拂並無半點灰塵的衣裳, 然後走出來說道:「陛下,臣以前剛入仕途,第一個月拿了俸祿,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了羊肉……」
羊肉大抵就是大宋第一食材,有錢人家每日都缺不得,沒錢的人家想辦法也會去打個牙祭。
劉展微笑著,他瞄了沈安一眼,想起了昨日妻子從曹國舅家歸來後的憤怒。
前幾日妻子在宮中和沈安的妹妹沈果果相遇,說了對方是縣君,自家是郡君,很是出了一口惡氣。
可這才過了幾日?那沈果果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宣城郡君,在安排座位時,竟然和妻子平起平坐。
妻子自然是忍不得的,就開口譏諷,可曹家人出來……那曹佾竟然親自來了,維護沈果果之意昭然若揭。他親口說沈果果乃是宣城郡君,妻子當場就下不來台,如坐針氈。
丟人啊!
一家子都為此憋屈,心情壓抑的想爆炸。
但現在到了出氣的時候了。
劉展看著韓琦,朗聲道:「後來臣的官職越來越高,俸祿也越來越高……臣漸漸不滿足於吃羊肉,臣會去尋找比羊肉更美味的食物。陛下厚恩,臣每月的俸祿豐厚,那時俸祿對臣而言再無意義,臣只關注比羊肉更美味的食物如何能獲取……陛下,人心……無止境!」
太有錢就是原罪!
他躬身後退。
一殿寂然。
這便是從人性上來推導。
當一個人有錢到了一個地步之後,金錢對於他而言就是去了意義,轉而尋找能給自己帶來成就感的事物。
比如說從政。
但沈安已經是少年臣子了。
那麼還有什麼能吸引他的目光?
此刻外面有人,卻不進來。
這是有不方便透露的消息,陳忠珩過去,再回來時就走到御前,低聲道:「陛下,說是……有人說您許諾沈安十年後會成為宰輔……於是那些人就有些急了,想拉他一把。」
趙曙瞬間怒火就沖了上來。
是誰在泄密?他看看左右的內侍,心中動了殺機。
十年後沈安可為計相,這話他好像說過兩次。
他是想到了就說,卻忘記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
看來哪怕是皇宮之中,朕依舊是個孤家寡人吶。
趙曙的眼神冷冰冰的,這時外面來了個內侍,卻是任守忠。☢🐠 6❾Ŝ𝓗ⓤˣ.ⓒσⓜ 🎉🏆
「讓他來。」
趙曙不能開口導向,他一旦開口,就會引發一場大辯論,而辯論的結果對於沈安來說絕對是災難性的。
你有錢,這便是造反的基礎。
後來的沈萬三就是例子。據聞修南京城時他就出了不少錢,堪稱是富可敵國。
這麼一位富可敵國的商人,注意,他還不是官員,就引發了某些忌憚,最後被流放西南。
這個事兒不論真假,就憑著能流傳多年,就說明有這個輿論基礎。
——太有錢就是罪!
任守忠進來行禮,然後說道:「陛下,娘娘和聖人聽聞有人在說沈安想造反……」
他看了一眼右邊的韓琦,說道:「娘娘和聖人說了,此事定然是污衊,有人想離間君臣……」
劉展愕然,然後低下頭。
操蛋啊!這下被太后和皇后給惦記上了。
但此事卻不是兩個女人能決斷的。
只要沈安繼續那麼有錢下去,以後這種猜忌就會無邊無沿,讓他痛苦不堪。而趙曙剛開始可能會持續支持他,但三五年後呢?等沈安被彈劾多次之後呢?
重複一萬遍,謊言就會變成真理。
劉展嘴角微微翹起,心想你沈安竟然也有今日嗎?
沈安一直沒說話,包拯也沒說話。
這種時候說話沒半點用處,只會吸引火力。
但劉展卻不肯放過他,「陛下,此事卻不知沈安有何可說的,好歹也許讓他自辯才是。」
這是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沈安看著他,衝著趙頊拱手,「臣無話可說。」
這是認輸了。
趙曙覺得後腦勺在發燙,知道要發病了,就擺手道:「都散了吧,速去!」
陳忠珩知道情況不妙,就不顧規矩先出去,吩咐人去弄了嗩吶來。
群臣緩緩出去,趙曙看了只覺得心口沉甸甸的。
他冷笑道:「此事便是屎盆子,扣在沈安的頭上,他就算是清白的也無濟於事,可見這些人正事不做,專門搞歪門邪道。」
他在琢磨著,想著帶頭的那幾個權貴是不是尋機弄一下。
「陛下,張八年求見。」
「朕正要問著他。」
趙曙面色不善,等張八年進來後就喝問道:「沈安究竟有多少錢?」
「很多。」張八年冷靜的道:「多不勝數。」
「你倒是乖覺。」趙曙冷冷的道:「這幾日外間關於沈安的傳言滿天飛,你做了什麼?」
皇城司要為官家分憂解難,否則要你何用?
趙曙盯著張八年,有些焦躁不安,想找個事爆發一下情緒。
張八年低頭,「陛下,臣這幾日遣人去查了沈家的錢糧進出,發現了個問題……」
嗯?
趙曙心中一驚,問道:「什麼問題?」
難道真是有異心嗎?
帝王都是善於猜忌的生物,趙曙現在不猜忌,那是因為積累的還不夠,等那些人反覆告訴他:沈安太有錢了,有錢的令人髮指。您還說十年後讓他出任宰輔,這很危險啊!
到了那時,他絕對會生出猜忌之心來。
張八年抬頭,說道:「陛下,您可知道最近幾年汴梁及周邊多了許多學堂?」
「嗯?」趙曙一怔,「那些學堂不是無名氏捐建的嗎?難道……」
張八年點頭,「是沈安捐的……他持續捐建了數年,從未間斷。而且無人知曉。」
瞬間趙曙就想捂臉。
「朕方才竟然生出了些猜忌之心,慚愧之極,慚愧之極啊!」
「叫他們回來,速去!」
這是啥意思?
陳忠珩瞬間就明白了,喜滋滋的道:「臣這便去。」
官家先前憋屈,現在得了證據,不趁機出氣還等什麼?
陳忠珩馬上飛奔而去,宮中的人再次看到了『陳忠珩速度』。
嗖的一下,人就沒影了。
不錯!
趙曙點點頭,覺得有這麼一個懂自己心意的內侍在身邊也不差。
當初他留下陳忠珩,是想用熟人穩住局勢,安撫人心,緩和後再把陳忠珩換掉。
可陳忠珩卻用無懈可擊的表現讓他無話可說。
那些臣子會詫異吧?
趙曙摸摸後腦勺,覺得那一塊已經完全麻木了。
這個病發作的時候很難受,會導致情緒失控。
他在極力忍耐著,每當發病後就選擇一人獨處,自己把那股子難受的勁頭熬過去。
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半天,可能需要幾天,需要時他會強壓著去處理政事。
這便是帝王!
趙曙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宮殿,不禁想起了先帝。
他仁慈,但此刻想來,他在宮中一定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吧?
而且還無人可信。
這樣的孤家寡人很是可憐,至少朕還有相信的人。
想到這個,趙曙的心情就好了些。
「見過陛下。」
群臣被追了回來,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大事,等看到趙曙神色從容,嘴角帶著笑意時,韓琦就問道:「陛下,可是有喜事嗎?」
趙曙沒回答,說道:「朕聽聞一句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道貌岸然,但暗中行事不堪入目者不少。這等人朕深厭之。」
偽君子嘛,大伙兒面對他們時都擔心會被捅刀子,自然不喜歡。
真小人大家明刀明槍的開懟,倒也爽快。
「識人,用人,最終合起來就是知人善用,這是帝王的責任,也是帝王的必修功課。朕一直以為自己識人之能無人可及。」
這是啥意思?
韓琦趕緊勸道:「陛下您御極以來,提拔了許多人,這些人至今都是兢兢業業的,未曾見誰尸位素餐,這便是知人善用了。」
趙曙搖頭,看著沈安,說道:「朕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