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他們都沒有立刻離開,因為曾鞏請他們在內堂吃一頓便飯。【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實則是向他們請教。
「曾某非不敢判決,而是怕未有考慮周詳,以至於錯判。」
說著,曾鞏又向一干宰相拱手道:「諸位相公皆是我大宋中流砥柱,經驗豐富,才華橫溢,還望能夠指點曾某一二。」
「不敢,不敢,曾知府言重了。」
富弼是連連擺手,道:「其實我與你一樣,常受其擾,相信各位在地方為官時,自也遇到過私鹽問題,我也敢斷定,我們的判決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家面面相覷,紛紛點頭。
曾鞏道:「我曾判處過不下於三十個販賣私鹽者,若依律法,超二十斤,便可判處死刑,其中過半都能判處死刑,但我往往也只是苔刑警告,不曾傷人一命,到底他們也是被迫而為,且我一直以為,鹽法過於苛刻。
但如今對方是宗室之親,販賣私鹽,自也不是被迫而為,且是為求高利,理應給予重刑懲罰,可若真如張三所言,此私鹽救得無數百姓之命,而許州百姓之苦,又因官府不當而起,這是否又應該酌情考慮?」
文彥博不禁感慨道:「這惡法到底是否該執行,這可真是一個難題啊!」
王安石道:「正如富公所言,每個人判決都不一樣,也就是說,是良是惡,人人心中有所不同,我覺得既然是朝廷頒布的法令,理應執行。」
他完全忘記宗室那茬,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司馬光卻道:「可自古以來,這惡法皆是難以執行,無法執行的法,等同於無法。」
王安石立刻道:「故此需要變法,消除弊政,此才是對症下藥。」
司馬光笑道:「可自古以來,多半惡法就是出於變法。」
富弼趕忙道:「子固請你們來,可不是來聽你們爭吵的。」
曾鞏是連連點頭,對於這對冤家,他也是早有耳聞。
富弼發話了,王安石與司馬光也停止了日常。
但隨後場面就變得非常安靜。
富弼又向曾鞏道:「我們心中雖都有決斷,但可能都不一樣,也難分對錯,既然如此,你何不就自己拿主意。」
曾鞏點了點頭。
檢察院。
十數個檢控官、檢察員無精打采地癱坐在椅子上,整個大堂都充斥著沮喪、失望的情緒。
他們渴望能夠一舉拿下趙文政,一戰成名,並且對此充滿著希望。
結果卻是希望有多大,這失望就有多大。
「無須沮喪,我們並沒有輸。」
只見許遵從外面走了進來。
「許主檢。」
一干人紛紛起身,拱手行禮。
許遵來到正座前坐下,又示意他們也都坐,然後道:「我知道你們為這場官司付出了許多,一方面希望戰勝張三,而另一方面,則希望能夠伸張正義,告訴天下百姓,我們檢察院能夠為他們做主。」
眾人面面相覷,陳兵嘆道:「可惜我們都沒有做到。」
「誰說的。」
許遵道:「首先,咱們檢察院能夠將趙知事告上公堂,這就是一大勝利,趙知事都躲不掉我們的起訴,還需要數萬貫的費用來打這場官司,試問誰又能避免?
其次,無論如何,開封府都不可能判趙知事無罪,只是懲罰輕重之別,如此一來,試問誰又不懼我們檢察院。」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至於說戰勝張三麼,確實談不上我們取勝,但是我們也收穫良多,今後在取證之時,我們一定要仔細檢察,也知道該如何去檢察,下回再遇到這種官司,張三是絕無可能再取勝,他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陳兵小聲言道:「下官斗膽問一句,那張三到底是許主檢你的女婿!」
許遵呵呵道:「在公堂之上,尤其是他站在你對面時,你就會覺得那小子是面目可憎,在登州的時候,我就險些沒有忍住,給他一頓板子。
方才我也真想教訓他幾句,是睜著眼說瞎話,還說得那麼言之鑿鑿。不該他是我女婿,我必須得避嫌,否則的話,我非得親自下場,與他較量一番。」
「呵呵!」
大家頓時笑了起來。
許遵自己也樂了,又道:「這些天下大家都辛苦了,今兒就早點回去休息,明兒你們再開會好好商量一下,蘇!」
說到這裡,他左右看了看,「蘇子由呢?」
齊濟立刻道:「子由方才說去稅務司問問情況。」
許遵點點頭,但心裡非常清楚,那稅務司跟張斐穿同一條褲子的,能問出什麼來。
稅務司。
「不是。」
李禾搖搖頭道:「那王洪進絕不可能只販賣私鹽到許州。」
蘇轍立刻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只提供了王洪進販賣私鹽到許州的證據?」
檢察院的證據,主要就是來源於稅務司,但是在販賣私鹽的這個證據上,蘇轍覺得有些問題,稅務司剛好就只提供許州的。
而稅務司和張斐的關係,又是非常緊密的,這令他有些懷疑。
李禾道:「蘇檢控勿怪,我們也是有難處的,我們稅務司成立不久,這人手有限,故此我們只能集中精力調查他們的主要收入,從王洪進販賣到許州私鹽數量來看,應該是他手中大部分的私鹽,而且這也好調查,至於那些細枝末節,我們也只能先放著,在自主申報上面,許多零散收入也不在其內,就是因為越小的收入,對於我們而言,就必須投入越大的人力物力去調查,得不償失。」
蘇轍聽罷,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覺得李禾說得不無道理,這越大筆的收入,就越好調查,如那自主申報,你養了兩隻母雞,賣幾個雞蛋,賺幾個小錢,這都不用申報的,不就是因為這個也很難去查。
如果都需要申報,可能就給稅警上下其手的機會。
孟府。
「豈有此理!」
孟乾生神情激動道:「張三在堂上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這鐵證如山,開封府為何不判。」
謝筠嘆道:「還能為何?不就是官家坐在那裡麼,只要有一絲疑點,那曾知府也不敢妄下判決。」
裴文哼道:「這要是換成咱們,此時只怕已經坐在牢里了,方才你們可有瞧見那趙知事眼神,分明就是在挑釁我們啊!」
孟乾生神色一斂,道:「我對趙知事倒是沒有成見,但是如果這麼判的話,是難以服眾,徐煜、秦彪等人,又該如何算?」
裴文道:「孟知院有何想法?」
孟乾生道:「如趙知事,他本就是宗室,拿著豐厚的宗祿,又是知宗正寺事,有職祿和俸祿,他們還私下經營這麼多買賣,這宗祿對於他而言,是九牛一毛,財政不是有問題嗎?那為何不從這裡省去。」
裴文道:「不錯,他們這麼能耐,不如讓他們自食其力。」
謝筠道:「可是,這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恩蔭?」
「?」
幾人面色又顯得有些猶豫。
孟乾生道:「我也不是說讓官家不管宗室,怎麼也得減少一些,不然的話,將來只怕會變本加厲。」
眾人又都紛紛點頭。
從目前前來,這頭年的錢肯定是要交,畢竟許多官員都交了,但一定要讓上面知道,咱們的錢不好要,你要一次,你也得脫一層皮,如果這錢要的這麼輕鬆,那你不得天天來要。
今夜對於趙頊而言,註定是一個無眠之夜,故此他邀請知己來皇宮陪他喝酒。
仰脖飲盡一杯,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發出砰地一聲響。
趙頊苦惱地嘆道:「雖然朕早就知今日之事,但當朕坐在一旁聽審時,可真是五味雜陳,放眼望去,皆是弊政。」
他坐在那裡真的很難受,不是裝得。
感覺這國家是千瘡百孔。
想想都心累啊!
張斐卻是笑道:「我還以為官家會因此感到激動、興奮,徹夜難眠,故而找我來喝酒聊天,不曾想,竟是要借酒消愁。」
趙頊詫異道:「種種弊政,縈繞耳旁,朕怎還會感到興奮、激動?」
張斐道:「因為這足以證明,官家選擇變法,是一條絕對正確的道路,沒有什麼可質疑的。」
趙頊一怔,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
張斐又道:「而且,若留給官家的是一個貞觀之治,那官家只怕也沒了這勵精圖治的雄心,那也很是無趣。
而且我私以為也更難,若繼承貞觀之治,做的不好,那肯定要被罵,做得好,那又應該的,與你無關。就好比那唐高宗,其實他在位期間,是政績斐然,但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常言道,時勢造英雄,官家怎能不興奮。」
真不愧是知己!
這簡簡單單的一番話,當即令趙頊心頭陰霾盡散,只覺渾身充滿力量,對,哥就是為此而生的,立刻舉杯道:「好一個怎能不興奮,朕敬你一杯。」
二人一飲而盡。
趙頊又興致盎然地問道:「對了!你這場官司,也令朕困於其中,不知該如何決斷,你可有答桉?」
「沒有!」
張斐搖搖頭。
趙頊「啊」了一聲,顯得有些詫異。
張斐道:「其實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惡法非法與惡法亦法之爭。」
趙頊小聲念道:「惡法非法,惡法亦法。」
張斐點頭道:「惡法亦是法,依法判決,這是沒有錯的,但往往後果又是非常嚴重的。但人有良善,往往就是會選擇從心,而非是從法,可能久而久之,可能又會導致律法形同虛設,這也是不行的。」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這個問題是很容易遇到的,問道:「不知何法可解此難?」
張斐遲疑道:「我暫時也沒有答桉的,因為良惡是因人而異,是非常主觀的,基於此,惡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官家認為仁義之法,可能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惡法。
如王學士和司馬學士之爭,便是如此,王學士之良法,在司馬學士看來,就是惡法。」
趙頊點頭道:「是這道理,是這道理。」
其實他也知道司馬光的一些說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麼王安石還能掙錢,那他當然選擇王安石。
張斐又繼續道:「我覺得慎刑和輕刑是能夠儘量減少此中爭論。如我朝鹽法,為杜絕私鹽,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現實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員們選擇惡法非法,給予輕判,甚至於睜隻眼,閉隻眼,若是抓住販私鹽者,而不依法判決,可能還會被人彈劾。但如果只是判處打十下板子,罰點錢,估計官員們就會選擇惡法亦法,反而是能夠確保法的權威。」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認為曾知府會怎麼判?」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真不敢妄下判斷,不過上回我不是問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決記錄嗎。以曾知府之前的判決來看,他往往都會判斷此罪是否源於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會給極大的寬容,雖然趙知事不是窮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認為我勝訴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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