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稅戰(十三)

  這檢察院的突然行動,立刻使得整件事情的性質發生了劇烈的變化。【,無錯章節閱讀】

  之前司馬光、文彥博他們也都知道這些大地主就是故意虛報,要跟稅務司對著幹。

  雖然他們並沒有說支持這種行為,但他們還是默許朝中大員給予他們支持。

  基本上就是採取置身事外的態度。

  這都是因為募役法本身就是存在爭議的。

  如那些官戶、女戶、僧道本來就不用繳納這錢的,如今算下來,卻要繳那麼多。

  這將心比心,人家當然不情願。

  歸根結底,這還是政令之爭。

  這是不可避免的。

  可如今這情況變了,販賣私鹽,侵占官田,這可不是什麼政令,這是純粹的法律問題。

  之前如果發生這種情況,肯定也是要嚴查的,開封府就多次懲罰這種行為,也涉及到諸多達官顯貴。

  這該判還是得判,只不過如果你要有背景的話,判得是比較輕一點。

  但絕不是說,這滿手的證據,卻視若無睹,如果是這樣的話,宋朝的司法體系早就崩了。

  不管是中書門下,還是三司,他們立刻都在朝中都表示支持檢察院。

  趙頊也是雷霆大怒,親自下令,督促檢察院對此要嚴懲不貸。

  這非法收入,你們特麼還不願意交稅。

  簡直欺人太甚。

  王安石、韓絳、司馬光他們也終於明白過來,這才是張斐隱藏許久的殺手鐧。

  真要只是罰這一點錢,那對方不得跟你耗到天荒地老。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稅務司連戰連捷,他們還是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可為什麼張斐要拐這個彎,拿這非法收入來對付他們,而不是說直接將虛報財物的刑罰給拉高,那樣的話,豈不是更加簡單有效。

  其實這道理跟文彥博他們的做法差不多。

  就是免役稅不管是朝中,還是在民間,都存有極大的爭議。

  甭說富人、窮人,這到底就是在問百姓要錢,而不是在給百姓發錢。

  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要增稅。

  如果增稅再加上重刑,那就是拿著刀去搶錢。

  關鍵不少宰相,也都認為這募役法反而會加重百姓的負擔,就不說文彥博、司馬光,向來鐵面無私的趙抃也非常反對。

  故此,張斐修訂的條例都是非常非常溫和的,這稅錢是根據收入算得,這一算就能夠判斷出,不會使得百姓交了錢,還沒法吃飯。

  而且是自主申報,就不會說官府去亂評戶等。

  這也是司馬光、文彥博他們最為擔心的事,王安石口口聲聲說,之前的戶等有問題,但是你王安石重新統計的戶等,就會沒有問題?

  你王安石要為國斂財,如果戶等不算多一點,哪來得錢。

  自主申報,就令他們這個擔憂,不攻自破。

  哪怕是官戶,主要也是針對除俸祿之外的額外收入,要只算俸路的話,也只要繳百分之三,而且還只是算料錢,就是現金,不算補貼。

  當時就贏得不少官員的認同。

  不僅如此,連刑罰都給修改了。

  至於說稅務司的暴力,那也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才會使用的。

  如此種種,才令文彥博等大臣們,無話可說。

  這確實不會加重百姓負擔,但問題是,你這稅收得上來嗎?

  到後來稅務司接手後,司馬光他們反而開始擔心,這稅錢收不上來。

  即便稅務司那麼給力,他們還是不看好。

  手段是厲害,但解決不了問題。

  如今他們才知道,原來張斐是打算利用不法收入去對付他們,稅務司就只是一個引子,真正殺招其實是檢察院。

  而檢察院方面也沒有令人失望,在調查過祥符縣的官田帳目後,是鐵證如山,便立刻就向皇庭提起訴訟。

  並且他們還回過頭去,重新調查秦彪、劉屏等人的帳目。

  李家書鋪。

  但見一個國字臉,面容剛毅,頗具氣場的男人,皺著眉頭,偏頭看著坐在家主位上的李國忠。

  此人名叫徐稷,乃是度支部的判官。

  「徐判官。」

  李國忠額頭上有些冒汗,「那些收入到底是。」

  徐稷道:「如果是真的?」

  李國忠吞咽一口,「如果是真的,而且檢察院手握實證,那那我真是愛莫能助。」

  徐稷又問道:「賠錢也不能解決嗎?」

  李國忠道:「這這我真的沒有把握,關鍵還是要看檢察院是什麼態度?」

  其實就是暗示徐稷,你去找檢察院通融一下,他們若是要往死里告,那我沒有辦法。

  徐稷倒也不廢話,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先告辭了。」

  「徐判官慢走。」

  「免送!」

  說罷,徐稷便轉身大步離開了。

  李磊走上前來,擔憂道:「義父,他們會不會因此不信任咱們呢?」

  李國忠撫須呵呵笑了起來。

  李磊好奇道:「義父為何發笑?」

  李國忠瞧他一眼,呵呵道:「你呀,把心思都放在了爭訟上面,卻忘記了這買賣之道,你想想看,這麼一鬧,那些人不都得上門補交這免役稅,咱們可是要賺得更多啊!

  關鍵,如這種事,只能怨他們自己不小心,與我們何干。」

  回到家裡,但見一個年輕人上前來,「大哥,怎麼樣?」

  徐稷搖搖頭,道:「看來只能用咱們的辦法了。」

  說著,他便入得裡屋去,過得片刻,他拿著一個小包袱走了出來,遞給年輕人,「安排人將這個送去檢察院。」

  年輕人接過來,問道:「這這是什麼?」

  徐稷道:「玉石俱焚。」

  清晨時分。

  許遵是第一個來到衙里,原因就在於,他最近一直都住在這裡,就沒有回家,他得跟張斐保持距離,以免貽人口實。

  剛剛來到屋裡,做著準備工作。

  蘇轍突然快步入得屋內,也顧不得行禮,直接將三本小簿子遞給許遵,「許主檢,你看這是什麼?」

  許遵接過來,翻開一看,不禁面色一驚,這小簿子上面寫得全都是王洪進與趙文政利益關係,問道:「你這是上哪找來的?」

  蘇轍道:「我方才出門時,是有人托一個小娃交給我的。」

  許遵道:「之前我們就已經查到王洪進的收入存在一些問題,並且可能與趙知事有關,如今有了這些證據,就更加印證我們查得沒有錯。」

  蘇轍突然問道:「許主檢可有考慮過,為何這人要給我們送這些證據。」

  許遵不露聲色,問道:「你想說什麼?」

  蘇轍道:「顯然是有人想要將此禍引向宗室,迫使官家法下留情。」

  「你說得有道理。」許遵點點頭,又問道:「那你以為我們該怎麼做?」

  蘇轍猶豫片刻,道:「下官以為我們檢察院要做好鏖戰的準備,此事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

  許遵笑著點點頭:「咱們檢察院一切都要以證據為先,至於會引發什麼,那就不是我們考慮的事,但如果我們有意隱瞞,那整個公檢法可能都完了。」

  相比起皇城的雞飛狗跳,草木皆兵,暗流洶湧,汴京律師事務所,卻是一片安詳,雖然實際上張斐就是主導者,但表面上張斐只是受僱稅務司,為那些稅警打官司,如今那些人也不武力對抗稅務司,自然也就與張斐無關了。

  但也不代表張斐現在就很清閒,他又遇上自他來汴京之後,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搬家。他在汴京的搬家史,可就真的沒有一回順利過。

  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個月一百五十貫?他們怎麼不去搶。」

  張斐很是不爽地向陳懋遷抱怨道。

  陳懋遷道:「三郎,你也得講道理,這已經推了一個月,你這又要推一個月,是你不講信用在先,人家當然要漲價。」

  張斐道:「你是知道的,我新宅都已經弄好了,實在是我岳父大人現在忙得很,都不回家的,怎麼也得等他回來,我再搬去新宅,我也不想啊!」

  陳懋遷道:「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反正對方說得非常明確,你再推一個月,行,一百五十貫,一文錢都不能少。」

  張斐道:「你叫他來,我要親自跟他談。」

  陳懋遷突然激動道:「三郎,我為了你這宅子可真是費盡心思,忙前忙後,你竟然不信我?」

  張斐趕忙道:「員外別誤會,我可不是這意思,只是說,你不便與他吵,那我無所謂。」

  「哎幼!」

  范理突然走了進來,「我說三郎,一百多貫,你至於這麼斤斤計較嗎?」

  陳懋遷道:「說得是,范老弟,你來來跟咱們評評理。」

  范理坐了下來,向張斐道:「三郎,你在這裡計較這一百多貫錢,人家李家是日進斗金。」

  陳懋遷忙問道:「是有人去補交稅收麼?」

  范理點點頭,低聲道:「都快要坐不下了。」

  陳懋遷道:「販賣私鹽,侵占官田,他們可沒有少干,這能不做賊心虛嗎。」

  張斐嘖了一聲:「人家要找李家,那咱們也沒有辦法,先將這房子的事情說清楚,一百多貫是小事,可我搬家真就沒有一回順心過,老陳,你是有責任的。」

  陳懋遷也是醉了,「你要不願意的話,你就搬出去,買賣這事,你情我願,有什麼要爭得。」

  「我不!」

  「?」

  陳懋遷徹底無語了,都想起身走人了,恰好,樊正和樊顒父子來了。

  「三哥,今日有不少人要捐贈咱們慈善基金會土地。」

  樊正剛剛說完,張斐還沒反應過來,樊顒就趕緊道:「三郎,這土地可不能要,十有八九都是有問題的。」

  陳懋遷立刻反應過來,「難道是說,他們想將一些侵占來的官田捐給咱們慈善基金會?」

  樊顒點點頭。

  「那可不能要。」

  陳懋遷嚇得連連搖頭。

  幾人又非常忐忑地看著張斐,他們知道這廝藝高人大膽,什麼錢都敢賺。

  「看我作甚?」張斐向樊正抱怨道:「樊大,慈善基金會都已經交給你打理,你屁大的事也來找我,是嫌我還不夠煩麼?」

  樊正被訓得是一頭霧水,「三哥,出了什麼事?」

  陳懋遷道:「那真是比屁還小的事。」

  隨後,他便將房租的事,告知樊顒父子。

  「?」

  父子聽後,皆是十分無語。

  樊顒是哭笑不得道:「我說三郎,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糾結這種小事。」

  張斐嗨呀一聲:「你們就不懂,特麼我搬家就沒有順利過一回,我能不心煩麼。至於那些事,跟咱們就沒有關係,你們操那心幹嘛。」

  陳懋遷就納悶道:「之前可一直都是你在摻合。」

  張斐道:「我那是為了賺錢。」

  樊正低聲道:「三哥不摻合也好,如今這事好像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樊正道:「如今外面有傳言,檢察院正在調查宗正寺的趙知事。」

  不是吧!這麼快就傳出來了,檢察院的保密功夫可真是一塌湖塗。張斐問道:「真的假的?」

  樊正點點頭道:「應該是真的,聽說是有人給檢察院送去趙知事違法亂紀的證據。」

  張斐不禁眉頭一皺,心想,我操!早知他們這麼狠,老子就不廢這神了。

  趙府。

  「老爺,外面的傳言並非是空穴來風,根據打探回來的消息,確實有人給檢察院送去一份證據。」

  「可是稅務司所為?」

  趙文政沉眉問道。

  王青道:「尚未有證據證明是何人所為,但看情況不像似稅務司,稅務司給檢察院提供的證據,本就存有一些問題的,他們又何不多此一舉。」

  砰!

  王青剛剛說完,趙文政就腐朽將桌上的茶具全部掃到地上,「這些忘恩負義的小人,老夫為了他們的利益是費勁心思,他們就這樣將老夫給賣了,大不了咱們玉石俱焚。」

  王青忙道:「老爺,萬不可衝動啊!」

  趙文政當然也就是口嗨一下,問道:「你有何想法?」

  王青問道:「老爺,咱們可得及早準備,如今這消息一傳出來,檢察院方面是不查也得查。」

  趙文政也是開始慌了,來王青面前,來回踱步,突然問道:「對了,洪進那邊可靠得住?」

  王青眼中閃過一抹痛苦,點點頭道:「老爺放心,洪進絕對不會出賣老爺的,但是但是現在檢察院手中掌握可能不僅僅是那些收入的證據,可能還掌握著老爺與洪進利益往來。」

  孟府。

  「可是你們幹得?」

  孟乾生審視著在坐的每一個人,這種告密行為,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坐的人紛紛搖頭。

  裴文突然道:「不過不過這對於咱們而言,不算是一件壞事。」

  孟乾生問道:「此話怎講?」

  裴文道:「如今下面人心惶惶,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動搖,悄悄派人找李國忠,讓他去跟稅務司談判,如果補交稅收,可否不追究這些責任。但如果能夠將宗室給拉下水來,他們可能也不會這麼害怕,官家也自會酌情考慮。」

  無一人做聲,此時是無聲勝有聲。

  殿內。

  「許主檢,朕最近聽聞有人告發趙知事?」

  趙頊斜目審視著一旁的許遵。

  許遵猶豫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趙頊問道:「是何人告發的?」

  許遵道:「回陛下的話,目前尚不得知。」

  趙頊又問道:「那些證據又是否是真的?」

  許遵稍稍瞄了眼趙頊,思索半響,道:「陛下,臣為查此桉,已經多日未曾回家,甚至連衣物都是讓犬子送去檢察院的。」

  趙頊稍稍一愣,忙道:「許主檢也不必這般辛苦,可要多多注意身子。」

  許遵道:「多謝陛下關心,但是由於臣的女婿張三受僱傭稅務司,臣為避嫌,故而才不得回家。」

  趙頊尷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朕知道了,卿退下吧。」

  「臣告退。」

  剛剛出得殿院,路旁突然竄出一人來,擒住許遵的手,「仲途,官家為何找你?」

  許遵偏頭一看,見是趙抃,不露聲色的掙脫開來,又是拱手道:「抱歉!趙相公,這我無可奉告。」

  趙抃捋了捋鬍鬚,道:「最近我們諫院不少人都在抱怨,說是你檢察院搶奪了諫院的職權,如果你們檢察院敢徇私枉法,我就是拼了這身官服,也一定會調查到底的。」

  許遵拱手一禮,「告辭。」

  呂府。

  「孫兒拜見爺爺。」

  呂嘉問是畢恭畢敬向呂公著行得一禮,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爽。

  呂公著問道:「問兒,聽說檢察院已經正是起訴徐煜?」

  呂嘉問點點頭:「是的。」

  呂公著又問道:「你認為可否告得下來?」

  呂嘉問最近是越來越不爽,這呂公著將他視作襁褓里的嬰兒,事事都得叮囑一番,道:「爺爺,你現在可是計相,而徐煜的兄長徐稷也在三司為官,爺爺此問,是否有些不妥。」

  「混帳!」

  呂公著一拍桌子,訓斥道:「你怎能這麼跟爺爺說話。」

  呂嘉問道:「孫兒不敢,但是孫兒若告知爺爺,那就是在徇私枉法,爺爺經常教導孫兒,一定要秉公執法。」

  呂公著哼道:「若是官家問你,你也不答麼?」

  呂嘉問愣了愣,眼眸一轉,道:「爺爺,孫兒不告訴你,那是因為三司與徐家是存有關係的,孫兒若是告訴爺爺,豈不是毀了爺爺的名聲麼。」

  呂公著道:「若官家問的不是徐煜的桉子,而是涉及到趙知事的呢?」

  呂嘉問糾結半響,訕訕道:「官家若是要問,孫兒當然也得據實已報。」

  呂公著點點頭,「你先出去吧。」

  「是,孫兒告退。」

  呂嘉問剛剛離開,裡屋就行出一人來,正是司馬光。

  呂公著道:「你也聽見了,問兒到底太過年輕,他不一定頂得住,極有可能會犯錯誤。」

  司馬光點點頭道:「那你以為如果鬧上公堂,該讓誰來審理此桉?」

  呂公著思索半響,道:「曾子固。」

  司馬光思忖一會兒,點點頭道:「如果涉及到宗室,也的確該由開封府來審。」

  夜已深。

  許止倩卻是無心睡眠,一人獨坐在窗前,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的明月,忽覺肩上一暖,不禁回頭看去,「你怎麼醒了?」

  「尿急!」

  「噗嗤!」

  許止倩當即賞了張斐一個白眼。

  張斐坐了下來道:「還在擔心岳父大人?」

  許止倩輕輕點頭道:「如今此桉又牽連到宗室,那可是非常棘手的,以前也鬧過幾次風波,可都是非常兇險的,而以爹爹性格,也一定不會因為宗室,就退避三舍。」

  張斐好奇道:「那你怎麼不問我?」

  許止倩瞧他一眼:「你現在為官家做事,此事又牽連到宗室,要是問你的話,豈不是讓大家都很為難。」

  如張斐和皇帝之間的事,許家父女都很少過問,成婚之後,許止倩也很少過問的。

  張斐確實也不太好說,畢竟涉及到皇帝的家事,只是安慰道:「放心,目前一切還盡在我的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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