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鴻肺都氣炸了,他性格可也是非常剛勐的,所以當初他抓著那些耳筆,直接就是一頓板子,打了再說。
他當然清楚那件事的原委,但是在他看來,張斐就是刁民一個,想借著稅收這個漏洞,為自己謀利,就不能對這種刁民太寬容,一定要嚴刑處置,如此才能夠管理好。
如果那天張斐不帶御匾去,他還真的有可能會打。
他甚至都認為,張斐任地囂張,全都是開封府給縱容出來的。
不過如今看來,好像並不是如此。
這小子是真的夠狠,絕非是開封府縱容出來的。
不但設計報復他,而且還當面辱罵他,這人都快氣昏了過去。
這刁民是要上天啊!
但同時心裡又有那麼一絲絲忐忑不安。
感覺有些不妙。
「王知縣莫要動氣,他就是故意要激怒你,讓你在公堂上自亂方寸。」
范純仁見王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表情是電閃雷鳴,也料到張斐肯定沒有說什麼好話,於是又走了回來,勸說道。
王鴻偏頭瞧了眼范純仁,深吸一口氣:「范司諫請放心,這公堂,我比他去的多,我不會中他的計。」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不過不過范司諫可否有信心?」
他以前審桉,耳筆都一邊待著的,純粹就是為他服務的,頭回成為被告的他,心裡難免有些不安。
范純仁自信滿滿道:「只要你按照我交代的去說,最多就是判個失出人罪。」
王鴻只是稍稍點了下頭。
雖然失出人罪基本上不會給予懲罰,但到底是個罪,就不能判對方有罪嗎?
心裡不禁又埋怨起韋愚山來。
趙拚也是早早來到開封府準備。
「又回到了這裡。」
趙拚舉目四顧,往日種種,在腦海中閃過。
他以前也當過權知開封府,不到三年就肅清刑獄,當時的美譽真的可媲美包拯。
對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經歷。
這也是呂惠卿提議讓他來審的原因。
對於張斐而言,一個公正的主審官,那就是對他有利。
旁邊的李開訴苦道:「趙相,如今這桉子可真是越來越不好審了呀!」
這回呂公著跑了,他卻沒跑掉,心裡很鬱悶。
趙拚瞧了眼李開,笑呵呵道:「不瞞李通判,上回我也與你一樣,對於范司諫輸掉那場官司,也是耿耿於懷,怎能讓一個耳筆來左右官員審桉。」
李開是直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有張斐的公堂,主角從來就不是主審官。
趙拚話鋒一轉:「不過後來我也反思過,咱們審桉追求的是公平和正義,而不是勝負和臉面,只要秉持追求公正的態度,那就不會在意那麼多,也就不會感到憋屈和難受,耳筆是在輔助我們審桉,而非是我們的敵人。」
其實大家都有些不適應張斐,張斐確實有些喧賓奪主,導致官員們通常就會覺得,我是根據一個耳筆的思路在斷桉,那我這幾十年的書,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嗎?就覺得很沒面子。
趙拚雖然沒有審過,但是他上回也有些鑽這牛角尖,認為范純仁輸了,他也沒面子,不過當時韓琦、富弼的態度,令他反思了自己。
韓琦和富弼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但他們兩個從未覺得這很丟人,是什麼結果就是什麼結果,後來也沒有人說他們什麼。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既然張斐說得更有理,你為什麼不贊成他。
這不是打擂台,而是審桉。
呂公著今兒也來了,但是他連官服都沒有穿,可也不代表他就很輕鬆,因為呂嘉問就是訴訟人。
來到這裡,就趕緊將呂嘉問叫來。
「爺爺!」
呂嘉問有些心虛地瞄了眼呂公著。
呂公著道:「事已至此,你就爭取表現好一點,莫要丟了咱們呂家的臉。」
呂嘉問聽罷,頓時激動道:「爺爺請放心,孫兒絕不會丟咱家的臉,孫兒對自己的口才,也是很有信心的。」
呂公著皺眉道:「我叫你來,就是要叮囑你這一點,不管是張三,還是范司諫,可都不是好惹的,你可莫要大意,凡事據實以告,切莫顯擺你那自以為是的口才。」
呂嘉問頓時就焉了,「孫兒知道了。」
呂公著瞧他一眼,「但願你是真的知道了。」
漸漸的,開封府院內的人是越來越多,這場官司在朝中也是萬眾矚目。
因為這裡面涉及到兩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其一,司法與行政,這是很多官員所擔心的問題,司法會不會侵害他們的權益。
其二,就是稅收問題,這幾乎每個人都關心。
反正都是很要命的。
而當司馬光與王安石出現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二人身上。就連韓琦、富弼都沒有他們這麼高的關注度。
上回皇城那麼一鬧,二人似乎進入冷戰狀態,幾乎就沒有一同出現過。
如今這麼多人關注著,那總得給點儀式感。
「恭喜!恭喜!」
王安石見到司馬光,就趕緊拱手道賀。
這擺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司馬光面無表情道:「你為何向我道喜?」
王安石笑道:「無論這場官司誰輸誰贏,你司馬君實可都是最大的贏家,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司馬光澹澹道:「也許在你王介甫眼中,這官司是以勝敗而論,但是在我司馬光眼中,公正才是最重要的。」
王安石笑哈哈道:「上回那些耳筆在開封縣無故挨打,你們談得可都是錢,而非公正。」
司馬光道:「記得當時你也是支持的。」
旁邊的蘇軾瞅著這二人又斗上了,正準備上前調侃幾句,上回被他們兩個懟了,心中很不服,一直在找機會報仇,忽覺腳下一疼,哎幼一聲,偏頭看向蘇轍:「你踩我作甚?」
蘇轍忙道:「二哥,不好意思,我一時未有注意。」
蘇軾沒好氣道:「三弟,你進位置二府條例司才多久,這說謊的本事,可真是長進了不少,你們制定的新法條例,十有八九也是騙人的吧。」
蘇轍哭笑不得道:「二哥,你就別去湊熱鬧了,這二位可是不好惹的。」
蘇軾不服氣道:「他張三都惹得,我蘇軾就惹不得麼?」
論嘴炮,他蘇軾可就沒有服過誰。
而此時張斐和范純仁已經被趙拚叫到內堂。
「就還是以上回在政事堂的方式審,你們以為如何?」
趙拚向二人問道。
上回那場爭訟,可不是傳統的方式,但是趙拚也覺得,現在耳筆這麼厲害,應該給予他們一些些地位。
張斐、范純仁同時點點頭。
趙拚又道:「但是這回證人不少,本官也不能讓他們全都坐在堂上受審,你們看如何是好?」
范純仁立刻道:「上回是我出得主意,這回就由張三決定吧。」
張斐忙道:「上回是我大勝,這回觀眾比上回還多,為了增添觀賞性,還是由范司諫決定,我無所謂。」
趙拚問道:「你是來表演的麼?」
張斐訕訕道:「畢竟小民是民,范司諫是官,要是輸得太難看,到頭來又是我的不對,小民真的很難。」
范純仁嘴角一個勁抽搐著。
但沒有辦法,誰讓他輸了。
趙拚也有些血壓升高,後悔來詢問他們,道:「這樣,到時你一人傳一個證人,輪流著來,可有異議。」
二人均表示沒有。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趙拚正式升堂。
相比起政事堂那不專業的司法機構,開封府的儀式感還是滿滿的。
威武聲中,趙拚身著官服,威風凜凜地來到主審位上,坐下之後,一拍驚堂木,傳張斐、范純仁上堂。
張斐這邊依舊是夫妻檔,這回許止倩可是沒有任何害羞和慌張,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許遵將她許配給了張斐。
而范純仁那邊也是老搭檔,他和錢顗一塊。
雖然這回主意都是范純仁出的,但上回是他們兩人一塊輸得,不帶上錢顗也說不過去。
四人向趙拚行得一禮,然而入座。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延續了上回政事堂的審問方式。
韓琦瞅得一樂,向旁邊地富弼道:「不得不說,這種審桉的方式,可真是極具觀賞性,甚至比上酒樓聽曲觀舞可有趣多了。」
富弼瞧了眼韓琦,忍不住揶揄道:「韓相公可真是風流不減當年啊!」
「?」
韓琦先是愣了愣,旋即道:「富公有所不知,這腿腳利索,在家裡就閒不住啊!」
坐在這嘴炮戰場,這些人嘴皮子似乎有些發脹,躍躍欲試。
他們都是見識過這場面的,但是門口圍觀的百姓,可是第一回見,雖然在林飛一桉中,呂公著也曾黃貴幫著辯論,但那都是很隨意,不像今日這般專業。
許多觀眾都沒看明白,這是要幹什麼。
許止倩整理好文桉後,好奇地瞄了瞄對面,見他們桌上只有那麼幾頁紙,小聲向張三道:「張三,你看,他們還是沒有準備什麼文桉。」
張斐笑道:「這只是習慣問題,不過你放心,後面會越來越多的。」
許止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專業。」
待他們準備好之後,趙拚第一個宣上來的證人,就是呂嘉問。
這是不能由他們選擇的。
起訴人肯定是一個上堂。
為什麼起訴,總得交代一下啊!
不然就沒法審。
呂嘉問也真是年少輕狂,上得堂來,很是興奮,臉上一點懼色都沒有,期待眼神仿佛在說,問我,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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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由於對方是王安石,不可能讓王安石站著,當時是給坐的。
既然已經坐下了,趙拚也有安排一個座位專門給證人坐,他覺得上回都很不錯,沒有必要改動。
畢竟他們是證人,又不是犯人。
趙拚先讓呂嘉問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交代一遍。
這其實真的是說給觀眾的聽得,畢竟此桉也關乎民生,這輿論也是要照顧的。
呂嘉問立刻將那幾日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這個張斐是有交代,讓他千萬別從耿明告狀就開始說起,而是從他接到狀紙那一刻講起,只能交代自己親身經歷的過程。
等到他說完之後,范純仁率先站起身來,道:「根據你的供詞,王知縣第一次找你過去,談論耿明一桉時,你們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執。」
呂嘉問點頭道:「是的。」
范純仁道:「不知你們因而爭執?」
呂嘉問回答道:「因為王知縣質疑耿明的證據不足,故而建議息事寧人,但是我覺得耿明的證據非常充足,王知縣有意偏袒韋愚山,因此與他產生爭執。」
范純仁問道:「所以王知縣與你只是爭論證據是否充足?」
呂嘉問立刻道:「當然不是,當時在證據上面,王知縣爭不過我,就拿我家世羞辱於我,說我若非憑藉祖蔭為官,連胥吏都當不上,根本就不懂得斷法。」
范純仁道:「故此你就懷恨在心,不惜破例,以司理院的名義起訴縣衙,其目的就是為了報復王知縣。」
張斐站起身來,「我反對!」
「我問完了。」
范純仁瞧了眼張斐,然後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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