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扇回頭，看向那三五個學生的背影。
灑脫的跑姿，衣角在空中翻飛，有人雙肩包只背了一根帶，於是書包搖搖晃晃，撞出書角的輪廓。
在蒼穹籠罩的延綿道路中，他們奔向遠方。
在這一瞬間，柳扇突然意識到很久之前謝聞逸跟他說的話是詭辯的騙局。
當時，謝聞逸說：中學時期才是最自由的。
蓄勢待發的蒲公英種子終會落地生根，困守於一方天地，但在那之前，蒲公英種子擁有無盡的可能性。
他失去了人生的可能性。
「別跑！」一聲驚雷般的炸喝，在那幾個學生之後，跟著個中年男，只一眼就能就能從他身上看出濃濃的教書氣。
柳扇瞥了眼，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那老師突然逮住柳扇的肩膀，呵道，「你是哪個班的！」
「啊？」柳扇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那個中年老師，心中湧上一股熟悉感，他張望四周，發現這學校是他之前就讀高中的分校區。
柳扇試圖解釋，「不是，我不是學生，我上班了都，老師你認錯人了。」
中年老師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少來這套，這種說法都說過多少次了。」
「我天天站校門口，這學校里每個學生我都有印象！」
中年老師說起這話有些得意，即使他叫不出每個學生的名字，但他一眼就能認出那人是不是自己學校的學生。
「我以前是，現在畢業了。」柳扇繼續解釋，心想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個老師才認錯，不過他也應該認識這個老師才對。
於是柳扇在記憶里找，將曾經那些早已遺忘的面容重新找回來。
沉落的記憶浮現，柳扇恍然大悟，「趙老師！」
「我是20xx屆的啊，我都畢業六年了。」柳扇解釋，甚至拿出手機里的高中同學群當證據。
趙老師眯起眼打量柳扇，「難怪有印象，我以前也抓過你吧。」
「啊？是，是抓過。」說起過往的黑歷史，柳扇尷尬笑笑，但真切的笑意逐漸浮現。
趙老師當時是他們年級的教導主任，為人有些刻板嚴厲，但很負責。
「柳扇！」趙老師如夢初醒，也從記憶里找出這個人來，「是你啊，難怪眼熟，是你小子。」
柳扇之前在學校也算個小名人了，同年級認識他的人不少，老師也都認識。
「趙老師，你不去找他們嗎？」柳扇指了指身後，那幾個學生已經不見人影。
聞言，趙老師哈哈一笑，因年長而變胖的身體微微顫動，「下個路口體育老師在守著他們呢。」
「體育老師？」柳扇重複。
「是啊。」趙老師點頭，「這兩年招的體育老師都是體育大學畢業的，那群孩子可跑不過他們。」
趙老師說完，示意柳扇看向身後。
柳扇回頭，看見個在冬天還穿著運動裝的男人像趕羊一樣把之前跑過去的學生抓回來。
……
還好畢業早。
「你現在工作了嗎？」趙老師問。
「工作了。」柳扇和趙老師順路向前走了一段，為了不尷尬一前一後談著。
「生活怎麼樣。」趙老師看向柳扇，對於學生，他偶爾也想知道那散布天下的桃李如今過著怎樣的生活。
「……」柳扇沉默片刻，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迴轉，使得他面容浮現出一絲凝重，但他口中依舊說，「還行。」
他臉上的為難被趙老師收入眼底，安慰說，「沒事的孩子。」
他見過很多學生走出社會後處處碰壁開始懷疑自己，但，失敗、困惑也是人生。
「如果你為現在的生活感到不適，我作為老師，反倒高興。」趙老師站在學校門口，停了下來，說出這句出人意料的話。
「為什麼。」柳扇看著他，看著他身後燙金的學校牌匾，「難道您不希望我們事業有成，一帆風順嗎？」
「希望。」趙老師嘆了口氣，說，「在學校里，我只能這樣說，但作為長輩，我們都清楚這不可能，最起碼不是每個人都如此。」
「如果你為現在的生活感到痛苦和不適，我為你感到高興，那說明你還是你自己，因為你的稜角還未被磨滅。」
「如果你變得圓滑，左右逢源，看似早已適應這個社會，得心應手，我反而會心疼你，因為那意味著，你一定經歷過很多挫折。」
「……」
柳扇說不出話來，只是感覺有些哽咽。
「謝謝老師。」柳扇看著趙老師走進學校。
隨後，他看向天邊，因為是冬天，所以晚霞及其細微。
他想起曾經落進教室里如火的雲霞。
柳扇向前走。
外面是一條開闊的路，有淡淡的風鋪面而來，柳扇的腳步漸漸加快，而後開始奔跑起來。
風聲灌入耳中，掀起額前碎發，他好像又回到六年前的青澀時代，那個從未懷疑過自己，人生無儘可能的時代。
於是他一路狂奔，直到將世界踩在腳下。
又在胸腔中燃燒殆盡。
「哈，哈……咳咳。」柳扇扶著路邊的行道樹，喘息中帶著咳嗽，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奔跑過，已經不習慣這種極力榨取肺部空氣的狂奔。
但他依舊懷戀那種感覺。
柳扇慢慢下滑，蹲著恢復了些許力氣。
一雙皮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還有垂感極好的褲腳。
柳扇向上望去，謝聞逸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