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回家

  第391章 回家

  天色愈發暗淡,天空緋色漸消,太陽漸漸隱入地平線,將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剛到傍晚,道路兩旁的路燈便早早亮了起來,借著夕陽的餘暉,能看見幾隻鴿子扇動翅膀追趕著殘陽,越飛越遠,直到變為幾個模糊的黑點。

  明明是工作日,今天的街道卻顯得有些冷清,或許是因為還不到下班放學的時間,路上來往行人不多,枯黃的落葉被冷風吹得到處都是,顯出幾分蕭條。

  韓晝單手扶住輪椅,另一隻手從兜里拿出手機,接聽了電話。

  「喂,你好,對,小小現在和我在一起,她很好,這樣啊……我知道了,我們馬上回來,麻煩您了。」

  掛斷電話,韓晝微微嘆了一口氣,正要繼續推動輪椅,就聽輪椅上的蕭小小忽然開口了。

  「要回去了嗎?」

  或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你醒了?」

  「早就醒了。」蕭小小低著頭,不滿地抱怨道,「你輪椅推得跟拖拉機一樣,不醒才怪。」

  韓晝無奈一笑:「這麼陡的坡,你好歹得體諒體諒我吧。」

  「我又沒說不體諒你……」

  蕭小小撇撇嘴,把放在腿上的礦泉水瓶高高舉過頭頂,「喏,拿去。」

  這是她在回來之前特意買的水,還沒有喝過。

  韓晝清楚蕭小小的手還沒恢復,擰開瓶蓋有些吃力,於是接過水瓶,擰開蓋子後遞了回去。

  「我不喝。」蕭小小推開他的手。

  「不喝你把瓶子給我幹什麼?」

  女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不耐煩道:「笨死了,我是讓你喝!」

  「可是我不渴啊。」韓晝奇怪道。

  蕭小小愣了愣,難以置信道:「你推了那麼久輪椅還不渴?」

  「不渴啊。」

  「伱不累嗎?」

  「累啊,但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蕭小小氣急敗壞道。

  「過度飲水對身體是有害的。」

  「少囉嗦,不喝就還給我!」

  蕭小小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試圖搶回水瓶。

  「別,跟你這麼聊上幾句我倒是有點口渴了。」

  韓晝忍俊不禁,避開女孩伸來的手,不再逗弄對方,仰頭大口喝了一口水。

  現在氣溫偏低,瓶里的水略顯冰涼,有種沁人的涼意,讓他忍不住咳嗽幾聲。

  「嗆不死你……」

  蕭小小低聲嘀咕了一句,抬頭遠眺,遠遠能看見醫院明亮的招牌,在黃昏漸暗的城市中格外顯眼。

  她覺得這些招牌的光亮和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夕陽很像,又黃又暗,一點都不好看,而且還不吉利,也不知道醫院為什麼會用這種顏色的燈光。

  不過這些燈光就算再不好看,也總比只有四面蒼白牆壁的病房要強。

  待在醫院外面,就算是不吉利的黃昏都好看,她再也不想回到病房裡了。

  想到這裡,少女輕輕敲著懷裡的小豬存錢罐的腦袋,發出「砰砰」的聲音,嘴裡問道:「喂,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你想什麼時候出院?」韓晝好奇地問。

  「當然是越早越好,說了我不喜歡醫院。」

  「你現在還沒完全康復,將來還得堅持做康復訓練才能重新站起來,其實沒必要急著出院。」

  「康復訓練在哪都能做。」蕭小小不滿道,「我不想繼續待在醫院裡了,每天只能躺在病床上,什麼都不能幹,無聊死了。」

  「我不是都把手機留給你玩了嗎?」

  「你手機都爛成那個樣子了,有什麼好玩的?而且總是時不時跳出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

  「那我還給你買了毛線團呢,也教了你怎麼織圍巾,你沒事可以織著打發時間嘛。」

  「你還好意思說!用你的方法織出來的圍巾醜死了,還害得我被護士笑話!」

  「不可能。」

  韓晝一臉不相信,「你肯定是沒好好聽我的,所以才織的不好看,不過我說毛線團怎麼全都不見了,你之前還說是不小心弄丟了,其實是都被你藏起來了吧?」

  「明明是你教的方法不對!」

  「是你學的不好。」

  「那你敢不敢抽時間織一條圍巾出來,看看是什麼樣子?」

  「等我有空再說。」

  蕭小小翻了個白眼,不依不饒道:「快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韓晝笑了笑,推動輪椅朝著醫院方向走去:「你先回答我,離開醫院之後你想去哪?」

  「只要不留在醫院,去哪都可以……」蕭小小有些不耐煩,忽然感覺身後一沉,當即沒好氣地說道,「你把什麼東西放我帽子裡了?快拿出來!」

  她回頭瞪了韓晝一眼。

  韓晝乾咳一聲,面不改色地將水瓶從女孩的帽子裡取了出來:「這樣拿水比較方便。」

  說著再次仰頭喝了一口。

  「真幼稚。」

  蕭小小翻了個白眼,奪過水瓶放在腿上,一臉不樂意道,「不許喝了,除非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看幼稚的是你才對吧……

  韓晝心中吐槽,有些無奈地說道:「你想急著出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總得等我想好辦完出院手續之後該怎麼安置你吧?」

  「我去哪裡都可以。」蕭小小似乎有些不高興,「你別管那麼多。」

  「去哪都可以?」韓晝樂了,「你現在坐的輪椅都是從醫院租的,出院以後你就沒輪椅坐了,走都沒法走,還能去哪?」

  蕭小小一臉不服氣:「我用手一樣可以走路!」

  「可是你的手也還沒康復啊。」韓晝聳聳肩。

  蕭小小神色一滯,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從第一次接受韓晝幫自己洗臉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

  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給別人添麻煩。

  而到了現在,這樣的想法好像越發強烈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韓晝說的沒錯,她甚至連偷偷跑出醫院都做不到。

  這個世界真是不盡人意。

  以前每當被販賣到一個新的家庭,她都在想要是有一天自己連走路都成問題,那就一定會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殘次品,再也沒有人會願意出錢購買。

  可現在明明都已經那麼接近自由了,自己卻真的成為了一個惹人厭的殘次品。

  蕭小小沒法預知未來,但她能夠記住過去。

  因此她很清楚,比起過去總是生病住院的自己,現在就連生活都難以自理的自己要更加討厭。

  有多討厭呢?

  她自己都討厭。

  過去的自己好歹還是個乖巧的孩子,可到了今天,她連這僅剩的優點都不沒有了。

  過了那麼久,她早就快忘了該怎麼做一個乖孩子了,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了一個殘次品。

  「早知道這樣,當初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還不如死了算了……」

  望著遠處醫院越發明亮的招牌,蕭小小的腦海中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她低下頭,借著輪椅扶手的反光,能隱約看見韓晝的臉。

  蒼白,疲憊,但帶著笑。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醫院聽到的醫生和護士的對話。

  聽他們的意思,這個傢伙好像患上了某種不治之症,活不了幾個月了。

  即便是這樣都笑得出來……這傢伙的心還真是夠大的。

  蕭小小本來想在心底嘲笑對方,可怎麼都笑不出開,反而越來越心酸。

  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這傢伙是個好人,所以他就應該短命嗎?

  她覺得自己不能死,就算要死也得等報答了這傢伙的恩情再死,否則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將來肯定會忍不住從棺材裡爬出來。

  「聽說過幾天又要降溫了。」

  就在這時,輪椅忽然停了下來,韓晝鬆開輪椅,搓了搓手說道,「臨城的冬天雖然不太冷,但只穿一兩件衣服肯定是不夠的,前面有家服裝店,你先跟我去買兩件羽絨服吧。」

  他當然不知道蕭小小在想些什麼,臉上依然帶著輕鬆的笑意。

  「隨便你,但你可別想把東西放在我腿上。」

  蕭小小也不在意,買不買衣服是這傢伙的自由,只是有些擔心他會把自己的輪椅當成購物推車,當即面露警惕。

  韓晝笑而不語,推著輪椅走進服裝店。

  蕭小小原以為韓晝所說的買衣服只是給他自己買,誰知道對方居然還特意讓店員幫她挑了兩件羽絨服,不管她怎麼說都沒用。

  她很想讓這傢伙不要亂花錢,可當柔軟的羽絨服被穿在身上的那一刻,望著鏡子中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自己,以及身後正如臨大敵般和店員砍著價的韓晝,她只感覺怎麼都說不出話來,反而還有點想笑。

  她還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合身的衣服。

  離開服裝店,天空中僅存的黃昏也溜走了,世界被夜色占據,晚風帶著涼意,像流氓一樣不停往人衣領里鑽。

  城市裡亮起了各種各樣的燈,無論哪一盞都比醫院的招牌要好看。

  韓晝正沉浸在砍價成功的喜悅之中,絲毫沒有理會蕭小小之前的警告,將大包小包的衣服統統放在了女孩的腿上。

  這些衣服並不重,不至於壓壞對方的腿,否則他也不敢這麼做。

  讓他意外的是,蕭小小居然出奇地沒有抱怨,反而像是護崽的小母雞一樣,將衣服通通攏在懷裡。

  似乎是到了放學的時間,街道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來,不少是穿著校服的孩子,拿著街邊買的炸串蹦蹦跳跳。

  韓晝心中感慨,還是當一個小學生最自在,每天作業少還沒煩惱,不像高中生,作業多就算了,就連放學都要晚上將近一個小時。

  「真好啊。」他一臉羨慕道。

  蕭小小同樣望著那些嬉笑的孩子出神,不過和韓晝不同,她的視線更多集中在孩子身後那些帶著慈愛又無奈笑容的父母身上。

  「嗯,真好。」

  她緊了緊身上的寬大外套——剛剛韓晝有提議讓她換上新買的羽絨服,但她覺得還是這件衣服比較保暖,所以沒有換。

  見女孩一直望著那些孩子看,韓晝笑了笑:「怎麼,你也想嘗嘗他們手上的炸串?」

  「不是。」

  蕭小小搖搖頭,沉默片刻,忽然問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今天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韓晝一愣:「什麼叫今天對你那麼好?」

  蕭小小低下頭,看向手上的小豬存錢罐:「你今天又是逃課帶我出來玩,又是給我買衣服,還給我好吃的……這些事我父母在把我賣出去的前一天也做過。」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到現在不知道,他們這麼做是究竟為了補償我,還是為了讓我在賣出去的時候更值錢。」

  一陣夜風吹來,頭頂的老樹沙沙作響。

  韓晝沉默片刻,笑道:「怎麼,你覺得我也想把你賣出去?」

  「不是。」蕭小小搖搖頭,「我是說如果你不想管我了,用不著對我做出任何補償,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我巴不得你別再管我了。」

  「我怎麼感覺你在口是心非呢。」韓晝失笑道。

  「這是你的錯覺。」蕭小小撇撇嘴,「送我回醫院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與其等到有一天這傢伙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強忍良心的譴責拋棄自己,還不如自己先一步幫對方做出選擇。

  韓晝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固定好輪椅,蹲下身子狐疑地看著她。

  「你幹嘛!」她有些心虛地偏過頭去。

  「你該不會是擔心我會像你的父母一樣拋棄你吧?」

  短暫的遲疑後,韓晝一臉奇怪地點出了她的心思。

  「才不是!」她連忙矢口否認。

  「真不是?」

  「不是!」

  「不是最好。」

  韓晝像是鬆了一口氣,一邊起身一邊嘆息道,「不知道為什麼,你總給我一種胡思亂想的小孩子的錯覺。」

  「你才是小孩子!」蕭小小氣急敗壞道。

  這傢伙這麼說,分明是杜絕了她再說那些話的可能嘛!

  韓晝不置可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對了,你真的那麼急著出院嗎?」

  蕭小小一愣:「對,怎麼了?」

  「那走吧。」

  韓晝嘆了口氣,「去辦出院手續,然後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