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偶遇李誠

  轉眼肖家到了上海兩年了,這兩年變化太大,肖來覺得對舒婷的管教越來越難掌控了!他甚於有時一個月聯繫不上她,當初,學校是舒婷自己聯繫的,為了知道她的動向,他又給靈兒在南京報了一個教會學校,學校是女校,它與舒婷的大學離的不遠,本想以為靈兒可以幫她勸阻女兒的,誰知靈兒卻處處為她隱瞞,肖來一度認為倆人共同參加了什麼組織,共黨?這讓他時時感到憂心忡忡!

  舒婷每天都很忙,她參加了學校很多團組織,組織了大型的抗日遊行,反對政府內戰,要求國共一同抗日。這些遊行從學校前往政府,軍警壓制,學生與警察打鬥起來,傷了人,捉了學生。舒婷被關進牢里兩三天便又放了。放學後,更大的遊行運動起來了,學生蜂擁向政府部門而去,口號聲,那振臂搖動的紅藍旗幟,當頭的青天白日旗是那麼的耀眼。

  靈兒每次聽到口號聲,想著舒婷有可能經歷的毆打,她便全身顫抖!西安事變,蔣介石在廬山的談話堅定了他抗日的決心,他說:「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臨到最後關頭,便只有拼全民族的性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之條件…」此時整個華北形勢已不可樂觀!結束內戰,一致抗日,已迫在眉睫!蔣介石與日軍殊死一戰言論一出,南京震撼了!全國震驚!

  南京城抵制日貨的行動達到了高潮。舒婷每天更不見了影子,靈兒有時周末去也很難找到她,自己留下住一晚,不見舒婷留下字條便走了。南京這座城市是古都城,它的城市底蘊要比上海更多了一層莊重感,城內,城郊外仍有一些古代建築,這些建築似乎能洗滌心靈,只要靈兒一想家,或心情不好時,呆上一天,她會感覺到全身的舒暢。

  這周又到了周末,靈兒想到有兩周沒見舒婷,她早早便約好這周末不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哪怕喝喝咖啡,或吃一下午飯也行。她一早起來梳洗,誰知樓下七爺已在下面喊道:「李靈電話。」靈兒穿著拖鞋跑到走廊回道:「來啦。」她猜到八成是舒婷,除了她,就是肖來,肖來的電話每次她都要小心翼翼回答,否則漏了餡就會為舒婷帶來麻煩!從每次與肖來通話中,她發覺肖來對她的回答開始半信半疑!她匆忙跑樓下到電話室接過電話筒道:

  「喂,是姐嗎?」

  「你怎麼知道是我?」

  「除了你和二叔,沒旁人找我,什麼時候過來。」

  「今天我有事,不能過來啦。」

  「喔。」

  她有點失望,雖然如此,但她知道舒婷的事便是大事,她能耍賴不支持她嘛!電話放下後,她倒想起福音堂里的那群小孩,她不是有段時間沒去了,那就今天去看一下吧。想好了,她就跑回宿舍換衣裳,接著就出校往福音堂走去。

  福音堂是教會學校的孤兒院。她校里的一位打雜的老媽媽常到那幫忙,她因同老媽媽熟便有空就同她一起去幫忙。孤兒院裡頭的孤兒小泥頭是東北人,他是跟父母流浪到南京後,父親死了,母親養不活他,便託付到孤兒院!因此她感到小泥頭那一口東北話是那麼的親切,仿如見了親人一般。

  從學校去福音堂要經過碼頭,路兩旁濃密梧桐樹已開始落葉,飄到街面上的落葉被風旋起;走近江邊帶著腥味的風吹著,碼頭早已開始忙碌了起來:漁船,汽船正忙著下貨,魚成筐的倒在地面,不少小販正蹲在地上挑著,挑好的丟在自己的筐里。一群孩子正蹲在碼頭上坡處,只要有人力車經過,小孩「忽啦」的一下,三個,五個全擁了上去推著,到了坡上,車上的客人往地上丟著銅板,他們拿在手裡分著,分不均又打了起來。

  老遠靈兒聽到熟悉的叫喊聲,隔街相望,一個熟悉小身板映入她眼帘,竟是小泥頭,她左右看了一下,沒車,她迅速跑到對面,在小泥頭背後拉住了他,他轉頭一看是靈兒,便把剛才的怒氣壓了下去,轉身低頭說:

  「姐,你咋來了。」

  「我今天不來,我咋知道你又往外跑了,說,出來幾天了。」

  「三天了。」

  「你又帶福兒出來。」

  「黃媽媽打人。」

  「你們聽話,她能打你們嗎?」

  她扯福兒過來,福兒才五歲,他剃了個福娃頭,滿臉是泥,衣服也污垢,兩條鼻涕還垂在嘴邊,靈兒掏出手絹替他擦著,拉著他手說:

  「你們都跟我回去。」

  另外三個小孩也低頭向靈兒走來,跟他們爭執的其中一位年齡稍大的小孩說:

  「你們走可以,剛才推這趟車的是我們,把撿到的錢還我。」

  靈兒扯了小泥頭一下說:「快給他。」小泥頭吼道:「憑什麼都給他們,我們也推了。」

  靈兒大聲道:「咋了?你還不聽我話了?」

  他們的爭吵引起了旁邊的人觀看,尤其靈兒濃重的白河口音,讓一台經過的軍車又倒了回來。車上一名軍人盯著她,他感覺這女孩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哪裡見過一樣,也許是同鄉,那種類似鄉親的親切感便瀰漫開了。而這時靈兒又正好拉著福兒,扯著小泥頭向他走來,他見到便走下了車,站在車邊看著他們。等靈兒經過車邊時,見旁邊是軍人,她便隨意瞥了他一眼,這一瞥竟把她驚著了,剛才映入眼帘的人不正是東北的大哥哥嗎,她不信再轉頭一看便確認了,心裡一陣激動,淚水就涌了出來,她見李誠也正看向她,莫不是他也認出她來,遲疑了一下,便放開孩子的手,把在眼眶轉動淚水收了回來,她鎮定了一下朝李誠走來,李誠見她過來,心裡一悸,心想難不成真相識?

  靈兒站他跟前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東北白河馬下村的李誠?」他愣了一下,驚訝的問道:「你是?」靈兒瞪大眼睛,眼眶飽滿淚水道:「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李二的小女兒靈兒呀。」他在努力尋找印象中的小女孩,只見她齊耳短髮,瓜子臉,唯有她兩頰邊的兩個深深的酒窩還有兒時的影子,他便詫異的問她:「你咋跑南京來了?誰帶你來的?二哥哥嗎?他們人呢?」他四處張望。

  「那有什麼二哥哥,我都有3年沒見過他和爹娘了。」

  「這是咋回事?」

  靈兒終於哭了出來,3年了!家鄉的景色也只能偶爾在夢中見到,因為戰亂她對回去家鄉早已不抱希望了!今天卻突然見到李誠怎能不激動呢!李誠見她哭了,他手舞足蹈不知如何安慰她,他便伸手過來替她擦淚,她卻伸出雙手抱住了他貼著他胸口哭著,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

  「別哭了,哥不是在這了嘛,給哥說說這到底是咋回事。」

  靈兒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笑了,她放開李誠,用手背抹淚道:「沒事了,都已過去了,我這一生貴人老多了,這回遇到哥是開心的事,你想聽,容我慢慢同你講,不過現在得先把這幫小孩送回去。」

  「他們是誰?」

  「孤兒院的小孩。」

  「你現在住哪?」

  「教會學校。」

  她轉身便回去牽起福兒,小泥頭見她走便與三小孩也跟了上去,李誠急忙回頭同車內士兵說道:

  「唐兵,你先回去吧。」

  「那是誰呀?」

  「回去再同你講。」

  他匆忙跟了上去,唐兵發動車經過了碼頭向右邊的街道跑去。眾人向福音堂走去。到了門口,靈兒趴在鐵閘上沖里喊著:

  「黃姑娘…」

  一位穿著修女服的修女匆匆從屋中跑出,她越過小草坪,來到鐵閘前,見到福兒她便罵了起來:

  「這幾天,你五人跑那去了。」

  她把門打開,扯過小泥頭就往他屁股打,小泥頭哭著,靈兒拉住黃修女勸說道:

  「姐,你就別打了。」

  「不打,下次還跑。」

  「你打一次,他跑一次,那打還有什麼用。」

  黃修女拉著小泥頭往屋走去,小泥頭不斷回頭看靈兒。靈兒拉福兒跟了上去,三小孩也匆忙跟上。進到屋,李誠才發現這是一間經堂,兩側都是長椅子,正前方是耶穌像。黃修女拉小泥頭從耶穌像旁的小門而進,靈兒和孩子們都進去了。他在外面長椅坐下,聽到裡面的哭鬧聲。不一會,靈兒從小門出來了,她走到李誠身邊坐下說:

  「哥,你走了這麼多年,都去過哪啦?」

  「本一直在黑龍江,齊齊哈爾淪陷後去了河北。」

  「那剛才你要去哪?」

  「到團部去,回來路上就碰著你了。」

  「你認出我來了?」

  「沒有,倒是你這多年沒變的口聲吸引了我。」

  「就因為這個你才停的車?」

  李誠笑道:「你該說說你自己了。」靈兒於是把自己怎樣落進壞人手裡,又怎逃脫的經過和這幾年經歷一股腦的全告訴了李誠:

  「你說是東北馬幫救得你,馬頭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林叔叫什麼名字,可大哥哥叫安達,他是我們黑河人。」

  誠兒沉思了一下,便笑著說:「可能真有陰錯陽差!這人說不定就在我部隊裡。」靈兒驚訝道:「你說他會去當兵?不會的,林叔是不會同意的。」

  李誠笑了笑,其實心裡他早就有答案了。他看著靈兒對著耶穌頭像做了一個十字的手勢,閉著眼說話,等她睜開眼他便問道:

  「許什麼願了?」

  「我希望主能讓你早日幫我找到安達哥哥。」

  李誠摸摸她頭,她轉臉盯著李誠又問:「我可有嫂子?」李誠笑道:「常年打仗,哪還顧得了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這麼多年,你一個喜歡的都沒有?」

  「整天槍林彈雨的,見男人比女人多!怎麼找老婆!」

  「也真是的,我也出來這麼多年了!也不知哥哥和爹娘咋樣了!」

  「不會有事的,家裡一大堆的人可商議,你一人在外面不操心自己。」

  「二叔對我挺好的!像女兒一樣。」

  「看得出來。」

  李誠打量著靈兒,靈兒穿著不像是受過苦的人。倆人在孤兒院坐了一會,靈兒覺得有點餓了,她站起拉著李誠的手說:

  「哥,走吧,這麼久沒見面,我請你吃飯去。」

  「去哪吃?」

  「我學校旁有間飯館不錯,周末,我姐不來,我都在那吃,走吧。」

  她拉著他走出經堂向鐵閘走去,倆人過了福音堂門前小轎,走向碼頭。靈兒不停轉頭望向李誠,她在東北最後一次見李誠到如今六年多了,哥哥沒變,但是更沉穩了,而如今她也變大姑娘了!看著李誠,若不是李誠停下車來看熱鬧,倆人就真錯開了!她拉住李誠道:

  「哥,如今天我倆匆忙路過,這會不會又是一個故事?」

  「停了下來,如今見了面才是另一個故事!」

  「對喔!往後,我有你作依靠了!」

  靈兒開心的笑著,她抓住李誠的手,抓得更緊,她怕他突然消失,就像夢境一般。李誠也從未想過在千里之外能碰到親人,兩顆心碰撞在一塊。靈兒拉他進了一間不太顯眼的小飯館,這間飯館不大,裡面只擺放六張桌子,靈兒一過來,店老闆急忙過來招呼道:

  「姑娘,你過來啦!今天想吃些什麼菜呢?」

  靈兒轉頭問李誠:「哥,你想吃啥?」李誠看了看四周道:「隨便,你點吧!我吃啥都行。」

  「好!老闆,老三樣,給我來盅酒吧!謝謝啊!」

  「你咋還喝酒呢。」

  「在馬幫學的,可能哥的酒量還不如我呢。」

  她拉著李誠挑了一個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店很冷清沒有顧客。坐下等了一會後,菜就上來了,靈兒往李誠酒杯倒滿酒說:「哥,你今天敞開來吃,妹妹我請你!」李誠笑著用手在她鼻子上颳了刮說:

  「這頓飯由哥我請你,咱兄妹有多久沒見了!」

  「不用,我二叔有錢給我。」

  倆人喝了一盅酒後,靈兒又要一盅,吃喝了一會後,李誠見靈兒臉緋紅便按住她手說:「可不敢再喝了。」靈兒推開他手道:「不怕,今兒高興!我醉了不還有哥嗎。」喝著喝著,她突然哭了起來,李誠拍著她背盯著她看,靈兒對他說:

  「這幾年!我可老想家了,夢裡老見到咱白河的高梁地,哥,你可不能突然就不見了,等仗打完,你帶我回家。」

  「好,哥哥一定帶你回去。」

  「原本安達哥答應過我的——可這人一走,快兩年多沒消息,哥,現在我可找著你了!你可不許像安達哥那樣把我丟下不管!」

  緊跟著她就趴在桌面上不動了,李誠推了推她,見她醉了,轉頭看向門外,日頭正猛烈著,送她回校,她醉成這樣讓人看著不好,便問老闆:

  「你這有房可讓這姑娘躺一下,緩緩。」

  老闆說:「軍爺,我這是小飯館,她不是隔壁學校的學生嗎?」

  「那麻煩你幫我叫台車吧。」

  老闆同靈兒熟,他又恐怕靈兒有事,便問道:「請問軍爺,你是她什麼人?」李誠道:「我是他哥哥,她現在醉得一塌糊塗恐回校影響不好!」

  老闆疑惑,但還是同他叫來了一台黃包車,李誠把帳結了,把靈兒抱出了門口,把她放車上,再三謝過老闆後,上車讓車夫拉他們去最近學校的旅館去。

  車夫拉他們在碼頭附近的一間旅館停下,李誠讓車夫在外頭等等,他進旅館到櫃檯前讓服務生開一間房,服務生見他是軍人小聲問道:「您住多久。」他看著外面日頭道:「那開一晚吧。」

  「好,201,祝您住得愉快!」

  服務生把鑰匙遞給李誠,他出門同車夫結帳後,抱起靈兒進去了。服務生看著,但他已習慣了,這種事太多了,他也管不著。

  李誠上了二樓,找到房門,放下靈兒,一手托著她,把門開了,抱她進房,脫鞋,放到床上。他低頭看著靈兒,這小屁孩果然長大了,那會她12歲,滿臉的雅氣,現在眼前的就是一位少女,她是這樣的漂亮!他替她蓋了一床被子,再看看手錶,已是下午四時了,營還有個會議。於是他拿筆在桌上找了張紙,留了一張便條,便開門走了。

  樓下,服務生見他這麼快就走心想這麼快完事了。李誠對他笑了笑,服務生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來這的軍人什麼樣子的人沒有!千奇百怪!李誠出了門,他在外面攔了一台黃包車直奔營部去了。今天對於他來說,一切都來的這麼突然,仿如夢境,不過這何嘗不是好事!對家的思念不由的又讓他眼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