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嬸的幫助下,賀庭岳親自下廚,鼓搗出一大張桌的飯菜。
菜還沒吃,小七先挨個敬酒,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在和賀庭岳聯繫上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聽得姜榆又好笑又心酸,「這個日子就算好了?連媳婦兒都沒娶上呢,這樣就滿足了?就這點出息!快坐下,別一口肉沒吃上,先把自己喝醉了。」
小七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以後不娶媳婦兒,我就自己過,挺好的!」
鐵頭拍拍他的肩膀,「你那是不知道媳婦兒孩子熱炕頭的好,等你年紀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七哼了聲,「反正我不娶媳婦兒。」
姚香玲嗔道:「好好好,你不娶,吃菜吧,都吃!」
她年紀最長,她一動筷子,大家就都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
丁禾坐在角落裡,只夾著眼前的菜。
她從沒有吃過這樣豐富的年夜飯,也從沒有和這麼多人一起過年。
原來過年是這樣的,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
藍饒萍給何杏夾著菜,何杏都來不及吃,碗裡已經滿了起來。
何杏瞥見丁禾,給藍饒萍使了個眼神。
「也給她夾點吧。」
藍饒萍手指緊了緊,看著何杏赤誠的雙眸,心中微動。
她摸摸何杏的頭髮,笑道:「好。」
她伸長筷,給丁禾夾了一大塊的紅燒肉。
「小禾,多吃點。」
丁禾低頭看著碗裡的肉,眼眶微熱。
「謝謝……」
媽媽。
藍饒萍扯開唇角,「吃吧。」
她給何杏的愛必須是唯一的,無法分給其他人。
她對丁禾有憐惜,有同情,但實在做不到把她接到身邊撫養。
那樣,又置何杏於何地。
這一點,丁禾也很清楚。
她註定像一片浮萍,居無定所,沒有依靠。
藍饒萍和何杏沒有待到太晚,吃完年夜飯,便踏著夜色而歸。
她們前腳離開,丁禾後腳起身告辭。
她是小七帶來的,姜榆自然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回去。
「小七,你送丁禾回家,這麼晚了不安全。」
小七點點頭,「我送你。」
丁禾沒拒絕,就當她貪心吧,貪戀這片刻的溫暖。
等回去之後,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
小七和丁禾並肩走出胡同,轉眼看到一個身影匆匆而來。
丁禾瞳孔收縮,一眼辨認出來人是誰。
「余蘭。」
余蘭悶頭往前,聽見有人喊她,停下腳步。
她回頭看了一眼,在冷冽乾燥的寒風中,努力辨認著。
「這麼晚了,你不在家裡過年,來這裡做什麼?」丁禾走上前,讓她看清自己的臉。
余蘭終於認出她,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丁禾,你怎麼會在這裡?」
丁禾眉眼冷淡,「我先問你的。」
黑暗中,雙方勉強能分辨出對方的身份,卻不怎麼看得清面容。
余蘭含胸低頭,不敢和她對視。
「我來找姜榆。」
丁禾又問:「找她做什麼?」
余蘭轉身就走,「與你無關。」
丁禾卻不放過她,幾步跟上她。
「你不是結婚了嗎?大過年,你不在那個男人家,來這裡做什麼?他對你不好嗎?你後悔結婚了嗎?後悔為他丟掉工作嗎?」
余蘭倏然停下腳步,丁禾每一句話都在戳著她的心。
她歇斯底里喊道:「跟你有什麼關係!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管我的事?」
丁禾嘴角扯開譏誚的弧度,「我才懶得關你的事,只是看著你從一個地獄出來,又跳進了另一個深淵,我覺得很可笑。枉費姜榆把你從那個地方帶回來,你不配她救。」
余蘭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渾身無力的耷拉下來。
她確實很可笑。
她這一輩子,都是個笑話。
余蘭連去找姜榆的勇氣都沒有,轉身跑出了胡同,身影融進了黑夜中。
小七不知道為什麼,丁禾明明什麼話都沒說,他卻覺得她現在心情很不好。
「丁禾,你沒事吧?」
丁禾嗤笑,「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年初一,姜榆起得早。
沒辦法,誰叫今天還要工作呢。
今天是個大晴天,連天空都是湛藍湛藍的,叫人看見心情莫名的好。
時間轉眼到中午,一個消息在廠里傳得沸沸揚揚。
姜榆還是從蔡曉樂嘴裡聽見的。
「說是軋鋼廠家屬院那邊吊死了一個人,女的。聽說那門還沒我高,腳都沒懸空,就用一根繩子上吊了。」
姜榆心頭突突跳了兩下,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軋鋼廠?知道是誰嗎?」
蔡曉樂搖搖頭,「我沒敢細聽。」
姜榆急急忙忙起身,想去軋鋼廠打聽。
誰叫才走出辦公室,便撞見了藍饒萍。
藍饒萍語氣急促:「我剛想來找你!」
姜榆心頭咯噔一下,不敢把心裡的話問出口。
兩人對視,心裡已經瞭然。
姜榆微微瞠目,顫抖著嗓音:「是……是她嗎?」
藍饒萍眼眶濕熱,聲音艱澀:「余蘭昨晚和家裡人鬧了矛盾,跑了出來,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出去找。等早上起來,她就……就沒了。」
姜榆膝蓋一軟,差點摔在地上。
蔡曉樂連忙扶著,臉色微白。
「姜榆……」
姜榆拂開她的手,死死咬著唇,忍住眼淚。
但心口揪緊的疼痛,讓她渾身的骨頭都疼了起來,難受得她直吸冷氣。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她喃喃低語。
明明寧寧滿月,余蘭還過來了。
明明過年前,她還去找余蘭送過年貨。
她還問過余蘭:「在這個家裡過得怎麼樣? 如果有人欺負你,可不要瞞著我,我給你撐腰。」
那時余蘭還說:「我沒事,他對我挺好的。」
藍饒萍閉了閉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是丁禾的母親,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姜榆,我想帶丁禾去軋鋼廠看看。」
姜榆咬著牙,用力擦了眼淚。
「當然要去!今天是年初一,她是有多絕望,才會選擇在今天了結自己的生命!我不信這其中沒有范達喜的原因,我不信!」
那是余蘭啊。
她在豫南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那麼苦她都過來了。
卻在回家之後,選擇了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