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
寧成帷親自到了百蕊院。
他攥著手中寧姜給的香囊。
試探著走進百蕊院。
發現毒物沒出現了,鬆了口氣。
他看著坐在院中喝酒的少女,有些不悅。
「小四,賓客馬上到齊了,你立刻去前院招待賓客。」
寧星棠一手支額,懶懶晃著玻璃盞中的紅酒。
鮮紅的酒液,恍若鮮血。
她慵懶地撩起眼帘,紅唇漾著冰冷的笑,「如何招待?像丫鬟一樣端茶倒水嗎?」
寧成帷按了按這幾日都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他明明是想小四了。
想來看看她。
可是看到她時,出口的話卻成了責怪。
他放下手,語調柔和了幾分,「小四,我們從未把你當丫鬟。」
「是你一直作賤自己,非要和下人搶活計。」
寧星棠仰頭飲盡杯中葡萄酒。
唇瓣沾染上酒液,在月色下泛著清冷的色澤。
她唇瓣滑落幾個清寒無溫的音節:
「從未把我當成丫鬟?」
寧成帷點頭:「一直都是你自己作踐自己。」
他話音落下,寧星棠忽地鬆了手。
清脆的琉璃碎裂聲響起。
隨之而來的,是少女冷若冰霜的嗤笑聲,「是啊,是我犯賤。」
回到寧家後,她知道寧成帷愛喝茶。
但茶性寒,喝多了對身子不好。
她便研究了藥茶。
炒茶時加入藥粉,保留茶香味的同時,中和茶的寒性。
且為了口感,她不止加入一種藥粉。
寧府的藥茶贏得無數貴人的稱讚。
而因為寧夫人的一句——
『小四,那些丫鬟們做事都不認真,宴會娘不放心她們泡茶。』
從此,宴會她成了端茶倒水的丫鬟。
寧成帷臉色有瞬間不自然。
小五說丫鬟們泡的茶沒有小四泡得好。
今晚來的都是貴人,要是他們覺得茶沒之前好喝了,可能會對寧府印象不好。
他看小五急得都要哭了,不顧手上燙傷就要去泡茶。
他心疼地止住了小五的動作,直接來了百蕊院。
「小四,今日鎮國公府和翰林院顧老都會來,府上丫鬟們泡的茶不行。」
「鎮國公府三年未參加任何宴席,這次能來府上,是寧府的榮耀。」
「你以後嫁給墨王,與鎮國公府交好,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寧星棠眯了眯眼。
這次來參加宴會的人,基本都是為了寧姜而來。
能治療百姓傳染性腹瀉的大夫,足夠被這些權貴之人正視。
有錢有權之人,都極為惜命。
她神色慵懶地起身,打著哈欠向屋內走去,「寧大公子,你應該找的是你的好妹妹。」
前院來了哪些人,與她無關。
喝過她炒的藥茶之人,都夸寧滄涯生了個好女兒。
因為每次來人,都是寧月瑤把她泡好的茶水端給客人。
寧成帷下意識上前攔住她:「小四,你明知道小五不會泡茶。」
寧星棠停下腳步。
清冷月色下,她姣好的面容上帶著幽冷的笑,「不會?可京城眾貴人都知道丞相府五小姐,泡得一手好茶。」
寧成帷抿了抿唇瓣,說了句寧星棠兩世聽了無數遍的話。
他說:「小四,你是姐姐,該幫著妹妹。」
寧星棠笑了。
她緩緩垂眼,伸出白皙如同上等玉雕的手。
「寧成帷,你們喝的茶葉,是我用藥粉炒過的。」
她的聲音又輕又淡:「為了炒茶,這雙手連續幾個月都是水泡,滿手膿水血水。」
「我怕這些膿水血水污染了給你們做的食物,就用布條緊緊裹著。」
「以至於,手上皮膚潰爛,雙手又腫又疼。」
「可我用血肉換來的成果,不僅沒得到你們一聲誇讚,反而為寧月瑤做了嫁衣。」
「而我,只得到你們一句你該讓著妹妹。」
寧成帷視線落在她手上。
看著那精緻如同女媧精心雕琢的纖長玉指,脫口而出:
「你的手明明疤痕都沒有……」
話音出口,他神色微微一變。
他想起來了,去年冬季,小四給他泡茶時,裹在手上的布條脫落。
他看到,她的手青紫交加,流著紅黃色的液體。
極為噁心。
他當場把那杯茶從窗口扔了出去,罵小四:
『你泡茶前都不知道把自己的手洗乾淨嗎?』
『噁心成這樣,泡的茶沒人喝得下去。』
寧成帷臉色頓時煞白。
寧星棠笑了。
笑得花枝亂顫:「是啊,沒有疤。」
「我忍著挫骨扒皮的疼用藥去了身上所有的疤。」
她看著寧成帷,一字一句:
「因為,我要將曾經對你們好的痕跡,一點一滴抹去,抹得乾乾淨淨。」
少女的聲音,決絕無溫。
寧成帷心底莫名滲出點點酸澀液體,悄然醞釀成湖泊般的規模。
「小四……」
「別叫我!我覺得噁心!」
「混帳東西!成帷是你的哥哥,還叫不得你了!」疊著寧星棠聲音響起的,是寧老夫人的怒喝聲。
她杵著手杖走來,一臉冷意,「你當真是要反了天了!」
寧星棠冷冷看著她。
寧老夫人冷哼一聲,朝寧成帷道:「你先去前院招待客人。」
寧成帷遲疑地看了眼寧老夫人,轉身離開。
待寧成帷離開,寧老夫人雙眼犀利地盯著寧星棠,直言目的,「小四,將剩餘的茶葉拿出來。」
今日來府上的賓客身份尊貴,且大多數喝過寧星棠炒的茶。
寧府雖然也買了珍貴的茶葉,但沖泡出來,口感沒有小四炒的香。
她答應了幾位夫人,一會給他們包點茶葉帶走。
寧星棠嘴角輕勾:「寧老夫人今日戴的是屎殼郎的面具吧。」
「什麼意思?」
「臭不要臉唄。」
寧老夫人臉一黑,咬牙道:「小四,秦家就是這般教導你規矩的?目無尊長!」
寧星棠笑得眉眼彎彎:「爹娘教我的是尊敬長輩,可我……」
她頓了頓,上下打量了眼寧老夫人,眉梢染上嫌棄:
「可我上看下看,都沒看到長輩。」
說著,她拍著心口,一臉後怕嬌弱,「要是看到了,那得是撞鬼。」
寧老夫人聽著她話里話外罵自己不是人,氣得臉都青了。
她想到此次百蕊院的目的,強忍著怒氣,「你也是寧府一員,該為寧府出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