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關窗的動作微微一頓,很快反應過來,「四小姐是丞相府嫡小姐,您自然把她當妹妹。」
「嫡小姐……」寧成帷狠狠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你見過哪家嫡小姐做下人活計的?」
「那是四小姐自己不把自己當小姐!」小廝說著,有些氣憤,「公子您不知道,四小姐回府時什麼都不會做,她還非得去搶下人的活計。」
「結果差點燒了廚房,洗壞了五小姐最喜歡的裙子,打爛了老夫人的花瓶……」
「哦,她還摔壞了您最喜歡的茶具,五小姐心善,怕您責罵她,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可四小姐不但不領情,還把她做的所有錯事都污衊到五小姐身上。」
「四小姐那時才六歲,剛回到寧府不久,就這般心思狠毒……」
「夠了!」寧成帷驀地冷喝一聲。
他腦海中畫面飛速閃過,最終定格成早上寧星棠面無表情的問話——
『寧成帷,你把我當過妹妹嗎?』
這一刻,他好似有了答案。
他……從未把小四當做過妹妹。
寧成帷放下手,雙眼血紅地看著小廝,「小四剛回府時,什麼都不會做?」
「是……是的。」小廝被寧成帷凌厲的眼神看得一驚。
寧成帷倏然笑了。
小廝被他有些癲狂的模樣嚇到:「大……大公子……您怎麼了?」
「是啊,她剛回府才六歲,什麼都不會做。」
「可不過十年,就被我們逼得洗衣做飯砍柴燒火,打獵採茶撈魚等,樣樣都會。」
「寒冬採集梅枝露珠,她凍得全身是傷,可我還責怪她故意就採集那麼一點兒寒露,都不夠泡一杯茶。」
「她新採集的茶葉,我說難喝,只因她端來時我嫌水溫有點兒高……」
「我歷來都只會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她身上,從未為她考慮過,也從未相信過她。」
小廝完全被寧成帷這番操作弄懵。
大公子不是歷來都討厭四小姐麼?
怎麼現在好像在懺悔一般?
「大公子,你是不是累了?」小廝撓了撓頭,覺得自家公子可能是累傻了。
寧成帷雙眼通紅,明明在笑,卻哭還難看:
「小四剛回府時,也是個白白嫩嫩的奶糰子。」
「可她回府不過十年,就一身都是傷。」
「凍傷、鞭痕、劃痕、燙傷……」
「我記得她剛回府,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掌心擦破了皮,疼得眼淚汪汪。」
「那次是老二給她上的藥,我路過老二院中,聽到她軟軟喊疼。」
「那是她在寧府唯一一次喊疼,自那之後,她再沒喊過疼。」
「因為她知道,喊了疼也沒用,沒人會心疼她,喊疼只會招來更多的打罵……」
寧成帷踉蹌著站起身,明明笑著,眼淚卻大滴大滴落下。
「我現在才明白,不是小四心狠,是我心狠!」
「我連她對桂花過敏都不知道,還總是逼著她給小五做桂花糕。」
「當初她有多疼,現在就有多不願認我這個哥哥。」
小廝被他這副模樣搞得慌張不已:「大公子,四小姐那都是自願做這些事的,沒人逼她。」
寧成帷笑聲頓住。
他垂眸看著小廝,薄唇滑落出的笑聲,格外悽厲。
「是沒人逼她啊,可若不是我們一直不願承認她是我的妹妹,不像疼小五一般疼她。」
「她也不需要用這種卑微的方式,試圖得到家人一點點的關愛啊。」
「她是丞相府嫡女啊,應該如同小五一般,約著閨中密友賞花游湖。「
「而不是整日做著做不完的活計,活得下人都不如。」
小廝被寧成帷癲狂的樣子嚇到,整個人傻了。
大公子怕是中邪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寧成帷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雙眼紅得恍若滴血:「小四想吃魚嗎?」
「啊?」小廝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維。
寧成帷淒淒一笑,向外走去。
「大公子,您要去哪?五小姐給您的粥還沒喝完吶!」
寧成帷腳步頓住。
他神色茫然地轉身看向桌上的血燕粥。
他已經浪費了小四的心意,不能再浪費小五的心意。
他回到桌前,端起粥。
小廝看他端起粥,鬆了口氣。
然後,下一秒整個人完全傻了。
寧成帷一口一口吃著粥,速度越來越快。
眼淚,也一滴一滴砸落在碗中。
小廝嚇懵了:「公子,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奴才這就去叫府醫……」
他爬起身,尚未踏出書房的門,就聽身後傳來自家公子沙啞的聲音:
「回來,今晚之事不許說出去。」
小廝遲疑著回來:「那您如果身子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奴才。」
寧成帷放下碗,跌坐在椅中,「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會。」
他掐著眉心,細想自己剛剛出去是想做什麼。
可無論他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腦海中,關於小四的畫面漸漸淡去。
小五的音容笑貌,越來越清晰。
他並未注意到,一抹身影在看他喝完粥後,悄然離開。
「大哥都喝了嗎?」寧月瑤看到春禾回來,連忙問道。
春禾點點頭:「喝了。」
她猶豫了一下:「小姐,二公子是不是對大公子說了什麼?」
「嗯?」
「奴婢剛才看到大公子又哭又笑,說自己對不起四小姐。」
寧月瑤聞言,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她再也控制不住,將桌子上的茶杯掃落在地。
那猙獰兇狠的樣子,嚇得春禾後退幾步。
「小……小姐,這是最後一個杯子了……」
寧月瑤胸膛劇烈起伏。
好一會兒,她忽地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嗚嗚嗚……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二哥背叛我,現在大哥也要背叛我……」
春禾小心地收拾好地上的碎屑,斟酌著用詞勸道:「小姐,興許是四小姐一直在大公子身邊當丫鬟,大公子習慣了。」
「她驟然沒在,大公子有些不習慣,才想起她……」
寧月瑤滿眼淚水,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恐慌,「大哥和二哥已經背叛我了,接下來是不是三哥也會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