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第三類生命

  小宇宙泡外。

  「主腦，記錄。」

  汪靜波瀾不驚的聲音在科研船的駕駛室內響起：「第五十一次信息流波動，持續時長1.07秒，波動頻率……」

  她瞥了一眼身側的全息界面，繼續說道：「3.79EHz-5.17EHz，較第五十次信息波動，平均頻率提高5％。」

  「兩次信息流波動間隔時間縮短為15.19秒，較上一次縮短4.01%。」

  「已完成記錄。」艦載主腦的電子合成聲迅速響起，「正在嘗試進行第36774次數據分析，預計下一次信息波動出現時間為14.2－14.8秒，請做好觀測準備……」

  對於艦載主腦的提示，汪靜臉色沒有絲毫波動，只是默默注視著身前湛藍色的全息界面——從信息射流本身的頻率、強度變化，再到信息射流出現的位置、維繫時間和間隔時間……毫不誇張地說，她已經對這五十一次信息射流進行了極致的數據分析。

  但是！

  直到現在，無論是艦載主腦還是她，都只發現了一點極其淺顯的規律。

  信息波動的頻率在不斷提高，出現間隔也在不斷縮短。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收穫。

  甚至連信息波動的出現坐標都無法進行預測！

  「哎……」

  看著舷窗外仍然堅持不懈地在這個萬光年級「肥皂泡」表面貼膜的創世紀要塞，汪靜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裡面到底出了什麼事……」

  湛藍色的全息界面忽然閃起了一道淡淡的紅芒，一串鮮紅色的倒計時在其上飛快閃動起來

  來了。

  按照先前總結的經驗，第五十二次信息波動就要出現了。

  汪靜打起精神，凝視著全息界面中早已清零的諸多監測數據。

  3，2，1……

  倒計時悄然結束，先前飛速閃爍的紅芒也成為了一顆懸掛在汪靜頭頂上的紅色星點。

  底色為湛藍色的全息界面中沒有絲毫變動，那些數字和曲線仍然靜靜地趴在零軸上，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五秒。

  十秒。

  二十秒。

  紅芒籠罩下的科研船駕駛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

  汪靜愣愣地看了看信息熵波動監測儀器的工作狀態，又呆呆地看向舷窗外那在宏觀引力作用下微微起伏的巨型肥皂泡：「……信息射流呢？」

  星光映照下，那巨型肥皂泡表面驀地倒映出了一抹扭曲的光斑，就像是一張醜陋不堪的鬼臉，肆無忌憚地嘲諷著身處科研船內的汪靜。

  失效了！

  整整持續了五十一輪信息波動的規律竟然失效了！

  在研究工作中，規律失效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大事，這往往意味著發生了未知、且超出掌控的情況。

  當然。

  如果是在實驗室里，汪靜或許會因為這個規律失效的現象而感到興奮，因為它很可能意味著一個新的發現。

  但現在……

  汪靜心中沒有絲毫興奮，只剩下了一股發自內心、深重的惶恐——無論是小宇宙本身出現了什麼異常情況，還是小宇宙內的陳梵等人出現了什麼意外，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畫面！

  ……

  與此同時，小宇宙內部。

  「我勒個去……」

  感受著體內越來越強烈的空虛感，陳梵臉色都白了。

  「這玩意兒要消耗的能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能量消耗巨大並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有克拉肯這個外置電池的存在。

  作為一隻星雲生命，克拉肯甚至可以從周圍的空間中緩慢汲取真空零點能，雖然效率比較低，但考慮到祂的身體足足涵蓋了八千光年的星域，積少成多之下，汲取真空零點能的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真正的問題，在於那串異常複雜的坐標數字上。

  那條充當「修改器」的信息流就像是扎入了沉重岩壁的撬棍，無論陳梵怎麼使勁都無法起到一絲一毫的作用。

  相應的，那串坐標數字……

  自然也沒發生任何變動。

  陳梵試圖修改的那個數字牢牢地紮根在坐標串的最末尾，愣是給他帶來了一種堅若磐石的感覺。

  一道隱隱約約的信息波動從身旁縮水小半的星光海洋中傳來。

  【使者閣下，這就是我不同意您嘗試的原因了……】

  和先前比，克拉肯的聲音因為能量過度消耗重新變得萎靡起來：【按我過去的經驗，即便是在同一片宇宙中，坐標信息修改的難易程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雖然我不清楚背後的原因，但我知道，引力越大、時空扭曲現象越嚴重的星域，坐標修改的難度就越大。】

  【宇宙膜就更不用說了。】

  【我估計……】克拉肯有氣無力地說道，【想要在這層宇宙膜上穿一個孔，起碼得消耗我90％的能量儲備。】

  聽著克拉肯傳來的信息，陳梵眼角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90％的能量儲備，只夠改動坐標信息最後一位數字？

  這消耗未免也太恐怖了點吧？！

  和常規的坐標修改相比，這簡直就是指數級的增長啊！

  就在陳梵和克拉肯交談之際，那堅若磐石的數字終於出現了一點輕微的變化——在陳梵的感知中，坐標信息的最後一位數字出現了些許模糊的跡象。

  這是坐標修改的第二步，「擦除」原有坐標！

  【怎麼這麼快？！】

  克拉肯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個變化，祂傳出的信息中透著一股濃濃的驚詫：【在我的印象里，進行到這一步起碼需要十倍以上的時間，不愧是第三類生命階級的存在……】

  「第三類？」

  陳梵眼神一動，心中再次浮現出了克拉肯生命階級的說法。

  「克拉肯。」

  他正了正神色，打斷了克拉肯絮絮叨叨的話語：「趁現在有點空，有件事我想問問清楚，你先前說的生命階級……到底是什麼東西？」

  「關於我的生命形式，你又了解多少？」

  話音落下，縮水嚴重的星光海洋頓時劇烈波動了一番：【您……您不清楚這些東西？】

  【可生命階級的概念……是它們告訴我的啊！】

  它們？

  陳梵愣了愣神，隨即便反應過來。

  克拉肯說的它們，應該就是幽靈艦隊了。

  想到這裡，陳梵頓時回憶起了自己先前隨口扯的謊言。

  他面色一苦。

  萬萬沒想到，這迴旋鏢還是打到了他的身上。

  「咳！」

  陳梵忍著體內能量飛速流逝帶來的陣陣空虛感，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可能有點複雜。」

  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理論上來說，那幽靈艦隊現在還不算是我的同事，但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是了。」

  克拉肯：【？】

  陳梵沒有任何停頓，趁著克拉肯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股腦地將幽靈艦隊和希娜洛文明的關係告訴了祂。

  克拉肯：【？？？】

  淡赤色的星光海洋劇烈波動著，無數湛藍色的光點在其中出現，而後又迅速融入陳梵的意識體內。

  沉默許久後，克拉肯像是想通了什麼，長長地嘆了口氣：【算了。】

  【只要你是預言中提到的使者就行了，別的東西……我也不想管了。】

  克拉肯再次發出了一聲感嘆，隨後低聲解釋起來：【生命階級是幽靈艦隊的劃分，它們以生命的基層架構為依據，將宇宙中的生命劃分為三類。】

  【第一類，物質架構的生命，也是宇宙中最常見的生命。】

  【碳基也好，矽基也罷，就算是相對罕見的硫基、氨基生命，其實都屬於這一類生命。】

  【當然，目前為止，我只見過碳基生命。】克拉肯語氣有些無奈，【這個宇宙里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一個希娜洛文明……對了，還有那些蟲子，它們的身體架構我不是很清楚，但看著不像是碳基生命。】

  「那些蟲子介於矽基和碳基之間，但更偏向於矽基，算是矽碳生命體。」陳梵隨口說出了汪靜先前的研究成果，「除了體表的強相互作用力裝甲外，它們的骨架由一些高強度矽基材料構建，但它們的體液卻是碳基的，器官則是碳和矽相互結合形成的物質。」

  克拉肯聽得一愣一愣的：【還，還有這檔子事？】

  「是啊。」陳梵聳了聳肩，憑手感調整了一番信息流的強度，「總之，這些蟲子的身體架構挺罕見的，我記得汪院士好像說過，目前人聯境內還沒發現過天然形成的矽碳生命體。」

  克拉肯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繼續傳出了一則模糊的信息：【第二類，基於空間、維度、數學規律、量子等非物質架構的生命。】

  【比如我，就屬於第二類生命。】

  【聽說還有什麼維度生物、數字生命，其實都算是這一類生命。】

  【按幽靈艦隊的說法，這種生命比較罕見，生命階級也比第一類要高上一些。】

  陳梵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無比明亮。

  維度生物，他曾經聽汪靜提過一嘴，基於維度架構的生物，天生就擁有控制維度的能力。

  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宇宙寵兒——八級以下、尚未掌握維度技術的文明，幾乎無法對它們造成任何傷害！

  基於數學規律形成的數字生命……

  不用多想，這說的應該就是零祖了。

  至於量子生命……

  陳梵眼底閃過一絲困惑，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那第三類呢？」陳梵向克拉肯追問道。

  【……我不清楚。】

  克拉肯沉默片刻，老實巴交地給出了一個讓陳梵意想不到的答案。

  「啊？？」陳梵瞪大雙眼，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連帶著那用來修改坐標的信息流也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你先前不是說幽靈艦隊告訴你……」

  【是啊。】克拉肯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奈，【但它們並沒有詳細說明第三類生命形式，只是提到了宇宙中存在第三類生命形式，而且這種生命形式遠比前兩種生命形式高級。】

  【當我詢問的時候，它們還是搬出了那老一套的說辭。】

  「又是偏離？」陳梵心中一動，出聲反問。

  克拉肯肯定了陳梵的猜測。

  「嘶，這也不對啊……」

  陳梵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後知後覺道：「既然幽靈艦隊沒有明說，為什麼你先前知道我的生命階級在你之上？」

  【本能。】

  克拉肯稍稍猶豫：【雖然我不清楚您屬於什麼生命，但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我就從您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威脅感。】

  【後續的接觸也讓我確定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聽著那謎語人的發言，陳梵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和幽靈艦隊打交道確實是一件令人心焦的事。

  正當他想繼續從克拉肯嘴裡套些情報的時候，一股強烈的信息波動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在克拉肯這個外置電池的持續輸出下，那堅若磐石的坐標終於出現了更大程度的鬆動！

  坐標串末尾的數字幾乎消失殆盡，隨著信息流的不斷「侵蝕」，一個嶄新的數字無縫銜接地出現在坐標串的末尾。

  「要成功了！！」

  看著周圍逐漸變得虛幻、模糊的景色，陳梵心中有些激動。

  他沒有猶豫，再次加大了信息流的「蝕刻」力度，相應的，能量輸出速度也驟然拔高了一截！

  另一邊，淡赤色星光海洋表面的起伏波動基本被抹平了，原本數百公里規模的光海，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跌破一百公里！

  唰！！！

  當信息波動攀升至極致的那一刻，周圍模糊的星空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蕪之地。

  曾經見過數次、光怪陸離的五維空間，再一次出現在陳梵的眼前。

  和身處星艦內看到的單一畫面，直接暴露在五維空間中的意識體更能體會到一些旁人無法感知的信息。

  荒蕪、死寂。

  別說什麼生命氣息，單單只是看了一眼，陳梵就感到了一股由內而外的窒息感。

  如果說宇宙泡內部是生機勃勃的綠洲，那宇宙泡之外的五維空間便是望不到盡頭的汪洋沙海！

  和往常看到的五維空間相比，陳梵眼前的五維空間有著相當大的區別——一個巨大的、望不到盡頭的環形壁障赫然漂浮在荒蕪的五維空間中，壁障邊緣向四周延伸出了一層無窮無盡的薄膜，薄膜上閃爍著光怪陸離的光芒。

  短暫的愣神後，陳梵心中簡單勾勒出了這個巨物的輪廓。

  這是一個泡泡，一個表面出現了小小凹坑的泡泡，而他，就在這個小小凹坑之內。

  不錯。

  這是反宇宙，更準確地來說，是反宇宙泡的一小部分。

  而他呆著的位置，便是圍繞創生之地切割出來的小宇宙泡。

  兩個宇宙泡之間，隔著一道宛若天塹、由五維空間構成的巨大隔離帶。

  還沒等陳梵從眼前的震撼場景回過神來，一股極其熟悉的信息波動迎面撲來——

  信息污染！！！

  「臥槽！」

  陳梵驚呼一聲，忙不迭地在意識體旁構建出了一道信息屏障，以此來抵擋那些無孔不入的污染信息。

  運氣不錯。

  高維廣播早就幫他點滿了相關的抗性，再加上信息流操控手段，這玩意兒並沒有對陳梵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確保自身安全後，陳梵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了這些污染信息流，試圖從信息流的流動方向逆推出它們的源頭。

  他朝遠處眺望而去。

  那是一層望不到盡頭的、酷似水泡的浮動薄膜。

  這便是小宇宙泡的宇宙膜。

  他的意識體，就嵌入在這層薄膜之上。

  考慮到克拉肯提及的意識體潰散危險，陳梵並沒有徹底將坐標修改至宇宙膜之外。

  僅僅只是瞥了一眼，陳梵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些異常熟悉的污染信息流，就像是一層淡淡的水汽，縈繞在小宇宙泡的表面，並順著宇宙膜源源不斷地滲入小宇宙內部。

  至於小宇宙膜外部的五維空間……

  清爽得一塌糊塗，壓根就找不到一絲一縷的污染信息流！

  「這……」

  看著眼前的場景，陳梵徹底愣住了。

  這和他一開始想的完全不同啊！

  污染信息並不是來自宇宙膜之外，而是來自意識體周圍、小宇宙的宇宙膜！

  換言之，這污染信息，壓根就不是廣播文明對人聯艦隊動手的餘波！！

  嘩……

  一股莫名的波動順著身周的宇宙膜從遠處傳來，陳梵下意識朝波動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艘雙稜錐型的星艦，因為距離過遠，它在陳梵的眼中就像是螞蟻一般渺小。

  創世紀要塞！

  陳梵迅速認出了那艘星艦的身份。

  在他的注視下，創世紀要塞就像是低空飛行的戰機，緩緩掠過起伏不定的宇宙膜表面。

  不只是巧合還是什麼，它並沒有和縈繞在宇宙膜表面的污染信息流發生接觸。

  隨著創世紀要塞的掠過，微弱的空間波動飄散而過，一層細細密密、酷似紗網的物質也落在宇宙膜表面。

  原本孱弱的宇宙膜，在接觸到這層由創世紀要塞專門打造的物質後迅速變得堅韌起來。

  這本應是一件好事。

  直到陳梵察覺到一股強烈的收縮緊繃感和無比濃郁的污染信息流順著極遠處的那層宇宙膜向他轟然襲來！

  這一瞬間，陳梵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徹底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