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太后責難

  清洗了和士開之後,下一個目標胡長仁也鋃鐺入獄。人們這才恍然發現,以往他們厭惡不已的奸黨不知不覺已經被掃除了大半,剩下的陸令宣為首的東宮舊人黨孤掌難鳴,再也無法左右朝局。

  而那些被清洗所剩下的空缺也被早已準備好名單的趙彥深所填補上,沒有給任何勢力壯大自己的機會。

  人們這才驚覺,哪怕已經重新審視了這位陛下,可還是小瞧了他。

  難不成前些日子鄴城中忽然冒出的「潛龍在淵」的說法是真的?如果是,那這位陛下著實不能小看。

  隱忍了這麼多年,直到熬死武成帝高湛之後才對和士開、胡長仁動手,這份耐心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郎該有的,或許,他們應該重新考量自己的立場了。

  任何一位大略雄才的帝王都不會容忍朝堂之上有人拖後腿、掣肘,這些日子鬧得滿城風雨的整風運動恰好就說明了當今聖上也是這麼一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

  一時間滿城風雨,鄴城中議論聲不絕於耳,紛紛猜測著下一個被清理的是誰。

  滿城風雨中,高緯在昭陽殿內端坐著看一卷史書,對於劉桃枝所呈上的一些民間的「大逆不道」言論只是輕輕一笑便放過了,頗有些不動如山的沉穩氣度。

  「雖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但是堵不如疏。就算你管得了他們一時,也絕攔不住他們在心裡揣測,你要是為了這個就將他們抓起來,那他們會怎麼想?他們一定會覺得流傳的那些言論是對的,所以朕著急了,到時候恐怕更加麻煩……,還不如放開了,讓他們說,說的多了,久了,就沒有興趣了,很快他們自然就忘了……,百姓嘛,不涉及到他們的茶米油鹽他們總是記性不大……,通知下去,讓你的手下收斂一些,訂好稍就行了,其他的,不該他們管那就別管。」

  劉桃枝「喏」了一聲,頓了頓,又道:「臣奉命掌管殿前儀鸞司的衙門,這幾日查出一點不對頭……」

  高緯的眉鋒一挑,道:「哦?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劉桃枝:「臣按照陛下的要求,審問和士開、胡長仁一黨,卻發現其中不單單有和士開胡長仁的黨羽。臣細細的審問過了,裡面有的是婁家提拔上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他抬頭看了高緯一眼,道:「還有一部分自稱是琅琊王的門人。」

  「琅琊王的門人?」高緯沉默了一下,臉上依舊不露聲色,問道:「你確定嗎?」

  「臣對過口供,確鑿無疑!」

  高緯心中默默思量,婁家其實不太要緊,雖然當年婁太后權傾朝野,一言就可以影響君權廢立,但婁太后畢竟已經死了,婁家在朝堂上的一些強力人物也被高湛清理的差不多了,就算只剩下一些也實在算不得什麼。就是這琅琊王高儼有些麻煩。

  琅琊王高儼可以說是除了他之外,最有機會坐那把龍椅的人。

  拋開琅琊王和高緯同父同母的血脈淵源不說,當初武成帝高湛在世的時候也是很中意這個兒子的,高緯差點就被這個弟弟從太子寶座給掀下來。

  高儼這個人年紀雖小,但是卻很是果敢,十二歲的時候就領了尚書令的職權開始代父攝政了,在朝堂上的威望恐怕還要在趙郡王高睿、蘭陵王高長恭之上。而那時的皇太子高緯在幹嘛呢?高緯在懾於父親高湛的淫威,裝瘋賣傻扮演小白兔,足足五年!在此基礎上,兩人在朝堂眾臣心中的地位是有差別的。

  高儼這個人處事非常老辣,性格堅毅。

  高儼的喉嚨經常患病(呼吸道問題大概),為了根治,他要太醫用鋼針直刺入喉,據說整個治療過程中他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聯想到關公刮骨療毒,你們也許覺得沒什麼,我打麻醉我也行。

  但是要知道,高儼在此時頂多十歲出頭。想想你我在小學打預防針時的表現,這高儼簡直就是神人!

  這位琅琊王在老爹沒死哥哥沒權的時候就開始侵權干政,處理政務時的老成決斷讓一干王公大臣莫不畏懼,而此時的他,也不過十一二歲而已。

  那時候要不是胡太后更加偏心高緯,還有和士開在高湛面前替高緯打掩護,恐怕高緯這個太子早就被廢掉了。當然這也要取決於高湛,高湛不想廢掉高緯誰也沒有辦法。

  眾所周知,歷代皇帝都有一個不治之症,那就是疑心病。可能因為老高家的基因里有太多精神分裂的因子,所以老高家皇帝的疑心病格外嚴重。而高湛又是老高家裡面比較嚴重的那個,高湛小時候雖說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可實際上卻是老爹不親、老媽不愛,從小沒有受到多大的關愛又長期生活在能幹哥哥們的陰影地下,整日戰戰兢兢,導致他的心靈十分脆弱敏感,疑心病很是嚴重。

  當初他之所以立高緯為太子,是看在高緯長得更加像他以及天象的份上,之後是因為高緯這個人比較害羞,說得更加明白一點就是比較自卑,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在老高家,篡位是屢見不鮮的,高澄死的蹊蹺,高洋死於酗酒後他的兒子高殷被高演、高湛聯手篡了,高演死後,高湛接班,高湛又接著撕破和高演之前的盟約,把高演的太子高百年的活生生打死了……總之是一團亂麻。

  那麼高湛對於權力的維護就極為看重了,怎麼辦呢?簡單,選一個老實孝順的兒子接班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嗎?

  高湛就覺得高緯很是老實。而高緯也卻是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自從登基之後,朝堂上的大事小事他都屁顛屁顛的跑去找高湛決斷。哪怕高湛已經退位當上太上皇,可實際還是把權力牢牢攥在手心裡的,高緯的這個表現自然讓他很是滿意,覺得高緯這個小子,沒有因為當上了皇帝就飄飄然不把老爹放在眼裡,很上道!

  可反觀高儼呢?從小就表現出了很強的權力欲望,大有要和高緯掰手腕子的苗頭,有時候連高湛說的話他都敢陽奉陰違。這讓高湛很不爽,大人最喜歡什麼樣的孩子?當然是最聽話的那個!於是高湛開始有意識的打壓高儼的力量,不僅在朝堂上清洗高儼的人,而且還把高儼的王爵從東平王改成了琅琊王,高儼從此淡出權力中心。

  起碼在老爹高湛還活著的時候他是不敢翻出什麼浪的。

  在歷史中,高儼最後還是反了高緯,險些就造反成功了,結果被高緯鎮壓,滿門上下連同四個幼子全部被高緯斬殺殆盡。

  歷史中的那個高緯也不能說是完全的廢柴,智商還是很高的,曾經也英明過一段時期,論心機城府還要在高儼之上。

  高緯和高湛不僅長得像,連遭遇都頗有些相似。高湛從小活在高澄、高洋、高演等一乾哥哥的陰影下,高緯從小活在老爹高湛的陰影之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都是一樣的裝瘋扮嫩,心裡又怎麼能不壓抑?

  壓抑的久了就會走向極端,要麼成為瘋子,要麼耽於享樂。高湛和高緯兩樣都占全了,只能說不愧是親父子。你說說這兩個人這麼聰明,為什麼就成了昏君呢?說到底還是家庭的原因,出身在北齊高家,是他們的不幸。令人唏噓。

  那麼,現在的高緯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高緯,北齊的局面也已經慢慢的在發生改變,歷史的那一幕會重演嗎?高緯也心裡沒底,不過歷史如車輪,具有驚人的巧合性與必然性。高儼如果蓄謀已久要造反絕不會因為哥哥忽然英明起來就停下腳步。

  想到這裡,高緯對劉桃枝下令道:「盯好琅琊王,他的一舉一動,朕統統都要知道!」

  不一會兒,小路子就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氣喘吁吁道:「啟稟陛下,太后娘娘駕到。」

  高緯眼神一凝,抬手示意劉桃枝退下,劉桃枝轉身沒入黑暗之中,這才說:「朕親自去迎接。」

  胡太后一襲素色的衣衫,還是那副風風火火的樣子,遠遠的見到高緯,慢慢的停下來,調整呼吸,做出一幅很有威嚴的樣子。

  「兒臣給母后請安……」高緯對著胡太后恭恭敬敬的拱手。

  胡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問道:「緯兒,聽說今日你把你舅舅給捉拿下獄了?可有此事?」

  高緯平靜道:「確有此事。」

  胡太后極力隱忍著心中的怒火,問道:「為何?」

  「因為舅舅違反了朝廷法度,當罰。」

  高緯仿佛沒有察覺到太后語氣中所表現出的惱怒,斂眉淡淡的說道,仿佛被捉拿的不是他舅舅,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胡太后想要發火,可是想到高緯是一國之君,硬生生忍下,只得說:「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舅舅,你小的時候他還抱過你,他那麼喜歡你,處處維護你,你……他,他確實是有些愛貪小便宜,喜歡搜刮些錢財,可那也罪不致死啊!……你趕緊把他給放了。」

  高緯很想告訴胡太后,按照《北齊律》,胡長仁干下的事情夠死十幾次了,可是最終也沒有說出口,只是道:「要兒臣就這麼放了舅舅,怕是不能……」

  還沒有等胡太后爆發,高緯又說道:「兒臣倒是想就這麼放過舅舅,可是朕已經把他壓入大牢了,就這麼什麼也不表示直接放了未免不能服眾。」

  「這樣吧,兒臣這裡有一個法子,既可以順勢饒了舅舅,也可以讓舅舅免遭皮肉之苦,又能服眾,就是怕舅舅的體力不濟呀……」

  在太后疑惑的目光中,高緯淡淡的笑到,輕飄飄的丟出了一個提議。

  像一隻狐狸。